第一百一十九章 碧水浩浩雲茫茫

第一百一十九章 碧水浩浩雲茫茫

冬青與弓司長自打見面伊始,便有些天生的不對付。

后又因陳暮成對顧昭和死纏爛打的種種,連帶著愈發不待見弓司長。

她用眼刀剮了他一眼,語氣似那枝青身紅的朝天椒,本就辛辣,又經油鍋里一翻炒,愈發有些嗆人:

「只許你們三皇子府上的人,成日家的嗅探公主的消息,還做出些私遞收買的人的事,便不許我們也往這府里來,也隨意逛他一逛?」

弓司長自知理虧,喃喃不敢多言。

偏生顧昭和又十分地寵冬青,見著她一味咕唧,將弓司長堵得無話可說,卻也不斥她有些咄咄逼人,只是輕淡一笑:

「今日如若不是出手搭救公子,以玉容之功夫,出入這僻靜無人的地方,還不至於露了行蹤。」

弓司長聽了這話,知曉這是不應答,且要他不多問的意思,滿臉誠摯,恭恭敬敬地道:

「原不是窮追不捨,要審問的意思,不過是偶然面見公主,感嘆奇遇,一時的驚奇,您不願說,司長也不敢多問。」

他瞧著顧昭和玉顏光潔,籠罩在寒潭水霧裡,愈發連整個人都成了一縷青煙翠霧,讓人捉摸不透。

弓司長不敢不謹慎,蹙眉苦思稍刻,便踱步緩道:

「月色爽朗,司長興起至園中散步,正撞破一對兒私情,又聽得男子對殿下許多誹謗,司長勸阻無果,反倒惹了殺身之禍,危急當口,幸而路遇一個日夜兼程的俠士,因聽得司長求救,便冒昧翻牆過了,適才救了司長一命,司長感激涕零,只是驚惶之下,竟未得閑問過恩公名姓,實乃憾事,因此不日將張貼告示,請教恩公系何地高人,也好拜謝恩公路見不平之義舉。」

他想了一席的話,全為遮掩顧昭和夜探皇子府一事。

誰料不待那岳國公主回話,那冬青與玉容卻先「噗嗤」笑了。

弓司長惑然不解。

冬青那冤家丫頭,因初識時戲弄了她兩三句話,從此事事與他爭鋒相對,她壞心取笑,不足為奇。

偏生那玉容的,該是個暗衛的出生,素來最為敬小慎微的。

如今也一道捧腹取笑他,這才有些真奇怪。

弓司長迷惑道:

「司長如若有一字半句的差池之言,還請兩位姑娘指教。」

冬青將嘴一抿,斷不肯理他的,玉容也將笑聲收了,垂頭盯著腳面,全當方才取笑的不是她。

弓司長愈發地不自在。

此地本是水近處,又兼季冬寒氣重,月也作了陰陰慘慘的一輪,浸在身上,如雪如塵,更添蒼蒼寒。

顧昭和腳踏底極厚的岐頭履,茶白鞋身,用水色織線薄薄點了兩三捲雲紋。

乍看不打眼,內里卻又棉又錦的納了十餘層,裹在腳上,合腳又避風,且還輕軟。

饒是如此,那嚴寒無孔不入似的,不知從哪根未縫嚴密的線鑽進去,刺得腳丫子針扎似的疼。

顧昭和蜷了蜷腳趾,再不欲與他多打啞謎:

「我今兒倒成唱紅臉的了,也不與你賣那些關子,她們取笑你,為之有二。」

說罷,素手輕移,指了指漏夜積下的一灘水窪,隱隱可見竹柏影交錯穿行。

弓司長思想一番,不解這意思,只當她別有深意,湊上前去細細打量,可多久了,仍是茫然得很:

「不過是一灘積水,許是司長拙笨……」

顧昭和面色雖如常,語氣倒添了些無奈:

「你當我是多深厚個人,句句都打禪機似的,不過是這四下左右里,也沒得個能照人的鏡子,只好透過這還算乾淨的水窪讓你瞧瞧。」

弓司長赧然一笑,方才恍然了悟。

也依她的話,往水裡一瞧。

正照只見烏漆墨黑的一團,看不清眼鼻子,只依著輪廓,恍惚覺察著是個人形。

天色雖漸黯淡,可連竹影月影都還算清晰,何故將人倒襯映得模糊了?

弓司長下意識地往臉上一抹,一層泥,被搓成了一個個小土塊,迫不及待地往下摔,砸在地上,竟還有些聲響。

弓司長登時便紅了臉。

他這才想著,方才與男子一番搏鬥,幾次與黃稀泥水滾作一團,長衫盡毀不算,頭髮臉上全裹滿泥巴。

他行止都合乎君子二字,若是以往落到這步田地,怎的也沒有再見人的道理。

偏生顧昭和主僕幾人又來得突然蹊蹺,他驚異之下,竟將自個狼狽不堪都渾忘了。

「失禮,失禮……」

弓司長唯恐動靜塵灰驚擾這幾人,趕忙走得遠了些,方才忙手忙腳地要抖落身上黃泥。

一面拍打,嘴裡一面喃喃著。

又想著方才說話行事,全然是泥猴樣兒的人擺正經,不倫不類得很,他臉皮薄,羞赧得不敢見人,聲音也低微得蚊蠅嗡嗡似的。

冬青本是個和軟的性子,心地又良善,見他真難堪,不為之所喜,反倒有些不痛快:

「便沒見過這樣的人,芝麻小的事兒,也值當他這般臊的,虧他還是個大丈夫家。」

她嘴裡嘟囔抱怨,卻心細留意弓司長整張臉越擦越花,越花越慌。

冬青猶猶豫豫地從懷裡摸出兩方手帕,一方織錦的,光麗燦爛,細畫幾朵重疊似紅雲的牡丹,葉脈翠濛濛,別出心裁的湊成兩字——昭和。

她小心翼翼地將這錦帕疊得四四方方地包好,妥帖揣回懷裡,方展開另一方綉帕。

這方樸素些,蓮青色,底角綴了疏淡幾葉桂花。

冬青將羅帕在手裡渥了渥,幾下走上前去,將帕子往弓司長懷裡一摔:

「你拿去!」她惡聲惡氣地:

「省得把那些塵灰粉兒的揚得四處都是,迷得我連眼也睜不開。」

見弓司長連道謝都忘了,只定定望著她,頗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冬青忍不住抱怨:

「讀書讀傻了,都說你學富五車,我瞧著不過是個獃子樣的人。」

顧昭和瞧著瞧著,倒瞧出些許不對頭來。

任憑冬青怎樣的指手畫腳,那弓司長一聲也不吭,憑他利嘴滑舌的,怎麼也該順著回句嘴,今兒怎麼這般老誠?

顧昭和用了心,越發細心打量。

是驚異過了頭?亦或是為前事心虛?

這些兼有,可除此之外,亦有別的在萌芽,是少年的情竇初開,是青年的熱烈勃發,是欲語還休的羞難掩里,生出的一寸相思千萬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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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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