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爭執
去鄉下的人很快回來稟告了消息,出乎意料的是姚灼素還是好好兒的在那六嬸娘家親戚家裡住著。
而且:「起先那姑娘渾身是傷,不肯吃也不肯喝,顯然是存著死志了。後來被那家人勸著哄著,這些日子倒是好了很多。屬下問過,這段時間,並沒有什麼人去看過那姑娘……那姑娘雖然已經可以起身走動了,但一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過年那會兒有親戚去,也都是躲屋子裡不出來,不肯跟生人照面的。」
關總旗皺著眉頭問:「姚氏可去看過她?」
「年前去過一次,送了些米面之類給那家人,說是謝過他們的照拂。」跑腿的校尉說,「之後就再沒去過。」
這也很正常,姚灼素忽然離開鄒府,對外的理由是去了親戚家小住。
姚氏偶爾抽空前往一趟也還罷了,要是去的次數多了,不定就會被人懷疑,引出什麼風言風語。
「庄氏那邊怎麼說?」關總旗思忖了會兒,問另一個手下。
姚氏母女是庄老夫人的遠房親戚,鄒府上下最清楚她們來歷的大概也就是庄老夫人了。
不過庄老夫人也沒能提供什麼要緊的消息,說的都是大部分人曉得的那些:姚氏的丈夫去的早,因為只生了姚灼素這個女兒,丈夫死後在夫家站不住腳,只能靠著一手針線活艱難度日。庄老夫人輾轉知道消息后,念在親戚的份上生出了憐憫,就派人去接了她們母女來濟寧。
關總旗聞言冷笑了一聲,說道:「早不接人晚不接人,偏偏去年開河的消息傳出來了,就接了人來?」
手下說:「庄氏說早兩年就提過此事的,但那時候姚氏說身上還有點偷偷藏起來的積蓄,再加上她是當地有名的綉娘,日子也還能過,所以不想千里迢迢的背井離鄉。去年那邊送了口信來,說夫家欺人太甚,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庄氏所以派人去接。」
這麼聽著問題還是出在了姚氏身上。
於克敵於是跟郗浮薇咬耳朵:「該不會跟你差不多吧?」
落難的處境被人利用,從原本普通的一對母女,成了別有用心的密間?
郗浮薇哂道:「若是南方錦衣衛的同僚,幹嘛還要受刑?直接說出來不就是了。」
「若是南方那邊派過來摘桃子的,說出身份你以為就不能動了?」於克敵不以為然,「鄒府在濟寧,就是咱們濟寧衛所的東西。南方的手伸這麼長,被砍了也是活該!」
「反正現在姚氏母女都在咱們手裡。」郗浮薇道,「不過我覺得也是奇怪,姚氏就姚灼素一個女兒,背後之人不管是誰,到底捏著什麼樣的把柄,教她如此賣命?」
於克敵說道:「且看六叔的手段吧,六叔是家裡第五代干這行了,那姚氏既然沒死成,總能讓她開口的。」
郗浮薇這才知道原來濟寧衛所最出色的行刑手就是讓岳家親戚收留了姚灼素的六叔。
這也真是冤孽了。
他們竊竊私語了會兒,那邊關總旗也跟魯總旗商議好了,叫了於克敵過去說話。
於克敵去了片刻回來,告訴郗浮薇:「方才大人叫人送了口信回來,明後天都回不來了。」
「又出事兒了?」郗浮薇意外道,「還是他們直接去追剿建文餘孽?」
「大人之前去查的事情發現了蛛絲馬跡,打算繼續追查下去。」於克敵說,「聽說了咱們這邊的變故后,讓魯總旗跟關總旗好生搜查建文餘孽的下落,不可懈怠。」
看了看左右無人注意,低聲說,「兩位總旗沒跟他說劫獄的時候你也在場。」
郗浮薇「嗯」了一聲,神情平靜:「他這會兒正忙著,有驚無險的事情原本也不該煩著他。」
「我就說你肯定識大體的。」於克敵笑了笑,道,「兩位總旗怕你心裡不痛快,專門讓我來說聲。」
郗浮薇有點尷尬:「怎麼覺得大家都知道了?」
「本來就都知道了。」於克敵道,「你也不想想洪武爺還在那會兒,朝臣散衙后在後花園同姬妾的嬉鬧都瞞不過呢,要是連眼皮子底下的事情都糊裡糊塗,那陛下養咱們何用?」
「說的好像姚氏這事兒已經弄清楚了一樣。」郗浮薇掃他一眼,若有所思問,「對了,大人正追查的什麼事情啊?連劫獄跟鄒一昂被建文餘孽帶走這麼緊要的事情都不回來?」
於克敵道:「兩位總旗沒說。」
郗浮薇「哦」了一聲也沒追問,於克敵見狀倒是補充了一句,「看兩位總旗的神情不像是有危險。」
「要是會有危險,兩位大人還不早就派人增援了?」郗浮薇笑了笑,道,「既然沒動,顯然是覺得大人應付得了。」
雖然於克敵對那六叔很有信心,但姚氏的口風卻是出奇的緊。
六叔在刑房裡待到大晚上了,也沒出來。
魯總旗就吩咐將衛所的廂房收拾一間出來讓郗浮薇住,因為現在人手跟要緊的文書都轉移來衛所,防止再出現劫獄之事,為怕郗浮薇出事,當然也只能讓她住這裡。
又覺得沈竊藍不在,偌大衛所就郗浮薇一個女孩子不太方便,打發人去將六叔的妻女喊了過來,陪郗浮薇一塊兒住。
這六叔姓吳,妻子娘家姓廖,雖然被於克敵一口一個「叔」、「嬸」的喊著,實際上年紀也不是很大,跟廖氏來的小女孩子不過七八歲,怯生生的喊了聲姐姐,就被廖氏打了下:「這是郗小姐,不可無禮!」
「嬸子見外了。」郗浮薇從果盤裡拿了零嘴給小孩,說道,「我跟克敵情同兄妹,吳小妹妹叫聲姐姐豈非理所當然?」
廖氏見她好說話,不是那種仗著背後有人為所欲為的人,暗鬆口氣。不過雙方畢竟不熟,寒暄了幾句,看看時候不早,也就安置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郗浮薇被竊竊私語吵醒,借著起夜的燈火一看身邊就睡著吳家小女孩,廖氏卻不見了蹤影!
她坐起來,朝外一看,入睡前廖氏搭在對面屏風上的外衫也不見了。
繞過小女孩下了地,走過屏風就見房門虛掩著。
聲音正是從門外傳來的,是兩個人在爭執,廖氏的聲音急促里透著怒氣:「……比咱們妞兒也大不了幾歲,都那個樣子了,我舅舅一家人輪流勸,好容易勸的人回心轉意,你要她過來,這跟要她命有什麼兩樣?!」
「那姑娘的命是命,老張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一個男人滿是疲憊的說道,「姚氏到現在都什麼也不說,刑罰再重她命就保不住了!如此天亮之後總旗跟前沒法交代且不說,老張家的已經昏迷不醒到現在,方才她娘家人還打發孩子過來問了一回,說怕她到死都不知道是誰害了她夫婿……要是人真的就這麼沒了,他們家倆孩子大的才多大?比妞兒才大三歲而已!這就無父無母了,日後日子怎麼辦!?小於你是知道的,那還是有個娘呢,咱們幾家也都照顧著,還不是飽餐餓頓的長大?!」
「咱們家跟老張家什麼關係?老張家的沒出閣前論起來還要喊你聲『表姐』不是?」
「就為了個外人……」
「我也不是不知道那姑娘可憐,可是親疏有別!」
廖氏似乎無法反駁,嗚咽起來。
「……我跟底下兄弟說過了,悄悄的帶過來,只要姚氏開了口,再送她回去,沒人知道的。」那男人嘆著氣,放緩了語氣,「別哭了,這都是命。」
「那你叫小於去,其他人我不放心。」廖氏哽咽,「小於雖然心思比較重,為人卻正派。那姑娘很有幾分顏色,這會兒……別叫哪個混賬小子雪上加霜。」
那男人似乎搖了搖頭:「不成!小於這兩日都被總旗大人指了跟著裡頭那位小姐,貿然把他打發走,裡頭那位不出事還好,一出事,兩位總旗都沒法交代。」
廖氏聞言哭聲更大了點。
郗浮薇思忖了下,就乾咳一聲,說道:「沒事兒,我不離開衛所,就讓克敵去吧。」
外頭夫妻倆分明的一驚。
片刻后,眼眶紅紅的廖氏掩著衣襟走進來,道:「小姐,吵到您了?」
「現在這裡都是自己人。」郗浮薇想安慰她又無從說起,畢竟衛所死了好幾個校尉,哪怕沒有上頭的壓力,為了錦衣衛的面子,也不可能沒個說法的。
這種情況下,再同情再可憐姚灼素,也不能不拖她下水了。
畢竟如吳六叔所言,親疏有別。
此刻只能幹巴巴的說,「讓克敵去吧,我也覺得他為人仔細。」
廖氏沒有推辭,直接同她道了謝。
「嬸子真是慈悲心腸。」其實郗浮薇認識姚灼素的時間比她久,要說對姚灼素落到如今的處境沒有心生惻隱這不可能,但也沒有像廖氏這樣幾乎哭成個淚人兒,只是覺得心情沉重罷了。
這會兒不免絞盡腦汁的想了幾句話安慰了下廖氏。
廖氏說道:「其實也沒什麼慈悲不慈悲的,就是覺得好好的一個姑娘,本來太太平平過著日子,怎麼會接二連三的攤上這樣的事情?」
郗浮薇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說:「她是姚氏唯一的女兒,但望姚氏念在她的份上早點招供吧。到時候大家也都輕鬆。」
然而天快亮的時候,姚灼素連夜被從鄉下帶過來,用籃子吊過城牆緊急送入衛所,到刑房勸說姚氏,然而收效卻非常的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