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冤家路窄
?當辰時的第一縷陽光透進窗檯,素來喜歡賴床的程金枝已經坐在梳妝鏡前整裝待發,她今日如此殷勤,自然是為了能精心打扮一番,出現在她朝思暮想的顧寒清面前。
比起她那兩個嬌生慣養的姐姐,程金枝的一切都只能用「寒酸」二字來形容。作為一個碧玉年華的少女,又是程家的三小姐,她既沒有什麼精緻的珠寶首飾,胭脂水粉,也沒有幾身像樣的衣裳,這新衣裳更是幾年都盼不著一件。
好不容易看到件還算能入眼的,竟還是件織了薄絨的秋衣。如今正是春夏之交,天氣逐漸悶熱,即使夜晚風起微涼,可秋衣放在這樣的時節,是怎麼也穿不出去的。
「唉,娘要是知道我現在的境況,一定會恨不得當年把我一起帶走。」
程金枝重重地嘆了口氣,望著鏡中的容顏,凝視許久,最後只得故作自信地一甩頭髮:「咳咳,算了,讓她們濃妝艷抹穿金戴銀去吧,我就姑且靠我這張臉殺她們個片甲不留。」
雖然程金枝嘴上是在調侃,但實際上她確實生得很是清秀別緻。端莊卻不失靈動,明媚而不妖艷,只因為常年過著「滿面塵灰」的辛苦日子,所以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其實是個美人。
「哐哐哐——」
正當她想要給自己的「自欺欺人」添油加醋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毫不留情地砸了過來。
「程金枝,二小姐的團扇你綉好了沒有?」
「團扇!」
宛若如夢初醒,程金枝看著躺在床頭未改一線的扇子,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完了,昨天一覺睡過去完全忘記還有這回事了!」
「程金枝,你聽見沒有,快把門打開!」
門外敲門聲更甚,程金枝心裡閃過各種對策,但都被她一一否定,眼見外面的人就要破門而入,情急之下,她一咬牙,只能硬著頭皮去開門。
「算了,死就死吧。」
門剛打開一道縫,程秀凝的貼身丫鬟蘭馨就氣勢洶洶地推門而入,而她身後的程秀凝則不緊不慢地邁步走了進來。
「二姐,什麼事情這麼急,非要一大早讓你親自跑過來呀?」
「程金枝,你還真會裝傻呀。」
程秀凝滿臉嫌棄地瞟了幾眼程金枝的閨房,突然間眸子一閃,剛想衝到床頭,程金枝見狀心中暗道一聲不妙,忙飛身擋在了她的面前。
「二姐,這床還沒鋪呢,亂的很,你就別看了。」
「哦?是嘛?」程秀凝假惺惺地笑著,給身旁的蘭馨使了個眼色,還未等程金枝有所反應,蘭馨就已經已將團扇拿在了手中。
「程金枝,你膽子真是越來越肥了,這扇子連一針一線都沒動過,你就是故意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吧?」
「二姐這是哪裡話,」程金枝心中早已扎了無數次小人,可表面上還是賠著笑臉道,「我…我是覺得自己綉活不好,只能綉綉山雞麻雀,這萬一要是把鳳凰綉丑了,那二姐拿著這扇子,豈不是有損你高貴優雅的形象?」
其實程金枝心知肚明,這府上的綉娘隨便哪一個的綉活都比她好上百倍,程秀凝屢次刁難於她,分明就是別有用心。
「哎喲,真看不出來,你程金枝也會說這些客套話了。」程秀凝斜眼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今兒個好像特意打扮過呀?該不是聽說了什麼風聲,想去見某個人吧?」
程秀凝一語中的,讓程金枝頓時有些語塞,趕緊辯解道:「怎…怎麼會呢?我平時不都這樣嗎?」
「哼,程金枝,就你那點小心思我還看不出來?」程秀凝伸手捏起程金枝袖口的一角,神情很是輕蔑,「別以為你小時候和寒清哥多說了幾句話,你們就是青梅竹馬了。人家現在可是富可敵國的顧家少主,又怎麼會記得你這個灰頭土臉,身份卑微的臭丫頭。我勸你吶,還是別做白日夢了。」
程秀凝的話句句諷刺,在程金枝聽來扎得耳朵生疼,好在她早已習慣府中這些人的惡言相向,秉持著「權當放屁」的原則,她向來是左耳進右耳出,若是事事計較,她恐怕早就被氣得去見她娘了。
「來人,請三小姐去柴房坐坐,這一日三餐都給我省了,免得吃飽了有力氣出來勾引男人。」
「是!」
話音剛落,只見四個家丁已經衝進房來架住了程金枝。
「放開我!你要幹什麼?!」
望著程秀凝囂張的嘴臉,程金枝掙扎了幾下,頓時覺得氣血上涌,連帶方才咽下的那口氣一起冒了上來:「想勾引男人的是你吧,賊喊捉賊,什麼團扇什麼鳳凰都是幌子,繞了那麼大一圈,你不就是不想讓我見到顧寒清?」
眼見目的昭然若揭,程秀凝的臉上顯出一絲不自然之色:「你愛怎麼說隨便你,反正嘛,你永遠都只能是只螻蟻,被我踩在腳下。」
「切。」程金枝強壓下怒意,大大地翻了個白眼,語氣忽然間軟了下來,「二姐,你知道,我為什麼綉不出那隻鳳凰嗎?」
「什麼?」
「因為我覺得,山雞和二姐你比較配啊!」
「你…你這個死丫頭…」程秀凝氣得臉都綠了,「給我拉下去,拉下去!關她個一天一夜別給她吃飯!」
被拎去柴房的路上,程金枝都顯得異常平靜,既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死命掙扎,倒是讓拖行她的四個家丁奇怪不已。
「你倒是配合著喊幾聲啊,否則我們哥幾個的氣勢都沒了。」
這是四個家僕真摯的內心獨白。
「我現在就是喊天王老子都沒用,一會兒沒吃沒喝的,還不如給自己留點體力,我可不想就這麼活活餓死。」
這是程金枝理智的內心考量。
於是,四個人像是拖著一具冰冷的屍體,越走越沒氣勢,以至於走到最後,程金枝都懶散地打起了哈欠。
「小少爺你別跑那麼快啊,當心摔著,小少爺。」
正當程金枝一伙人走得昏昏欲睡時,兩個丫鬟追著一個小男孩跑進了視野之中。
那男孩約莫五六歲上下,模樣淘氣可人,一雙清澈靈動的大眼睛左顧右盼,只因臉上的肥肉堆砌,而硬生生被擠小了一圈。
這個男孩正是程衍的幼子,也是程秀凝的親弟弟程煜。
「程金枝,我知道,你又犯錯了!」
他得意洋洋地在程金枝的面前停了下來,雙手叉腰,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這個小胖子比程秀凝還難對付,真是冤家路窄,走哪兒都是坑。」程金枝在心底嘆了口氣,冷漠地介面道,「是啊是啊小少爺,我犯錯了,麻煩你讓開行嗎?」
「程金枝,陪我玩風箏!」可惜程煜根本沒有理會她的話,而是拿過丫鬟手中的風箏直接拍在了程金枝的臉上。
「這個臭小鬼。」程金枝強忍著怒意從風箏后探出一隻眼,「我也很想陪你玩,可你姐姐要把我關起來,不過你可以預約。」
比起關柴房,程金枝顯然更討厭應付這個出了名的淘氣包。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玩!你不陪我玩,我就和爹說你欺負我!陪我玩!」程煜一面跺著腳一面不依不饒地大呼小叫,可見這喜歡無理取鬧的功力十分深厚。
「要我陪你玩也可以,不過嘛......」程金枝轉動眼珠,心中已有了對策。
「不過什麼?」
聽到程金枝態度有變,程煜果然停止了哭鬧,一臉認真地湊了過來。
「你得讓他們放了我啊,不然我這個樣子怎麼陪你玩啊。」
「你們放了他,快點快點。」
四個家僕聞言均是面露難色:「小少爺,我們是奉的是二小姐的命令,倘若現在放人,那二小姐那兒,我們真不好交代啊。」
「我才不管你們好不好交代呢!我說放人就放人,你們不放人,我就告訴爹你們欺負我!」
眾所周知,程衍對程煜這個幼子素來百依百順,寵愛有加,在程府與他作對,基本就是在跟自己過不去。四個人面面相覷,權衡利弊之後,果然放開了程金枝。
「算你們識相。」
程金枝得意地伸了個懶腰,心念一動,突然拿過風箏轉動線軸就往前衝去。
「飛啦飛啦,飛高高......」
「程金枝你慢點!」
程煜見狀也連忙追了上去,可畢竟是個小胖子,沒跑幾步就停下來直喘氣,等他硬著性子追進一條過道時——
只見空蕩蕩的地面上徒留一隻彩繪風箏,哪裡還有程金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