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前塵如煙(六)
第六章:前塵如煙(六)
臨風道:「裴觴那小子平時怎麼稱呼你?」
我道:「他以前常叫我姐姐,後來不知為何又不叫了。」
他啞然道:「那我也稱呼你刺兒頭。
他與我又閑聊了半晌方才走了。
他臨走時我還不忘問他到底喜不喜歡郝悅琴。
他道:「算不上喜歡,只是她於我有救命之恩,而且,」
他頓了頓:「她長得神似雲霧仙子。」
傍晚,裴觴練功回來,到了竹屋前,卻停下了腳步。
我從刺兒頭裡跳出來,走到他跟前,去拉她的手,他很配合地微微舉起,也拉著我。
我笑道:「怎麼不進去?」
他定定地望了我片刻,道:「我怕,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笑道:「你都認識我兩年多了,還覺得我不真實嗎?」
他笑著搖了搖頭。
晚上,我們雖然明明觸碰不到對方,卻還是手拉手肩並肩地躺在床上。
躺了一會兒,他睜著眼睛不睡覺,也不說話。
我偷偷望了他一眼,用手指撓他的手心,他仍舊不說話,我便再撓。
他忽然翻身,側身半壓過來,直盯盯地望著我。
我被嚇了一跳,笑道:「你做什麼?」
他用手觸碰我的臉頰,道:「我??????不會在做夢吧?」
我心中好笑,道:「沒錯,你就是在做夢。」
他微微一怔。
我笑道:「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大夢啊,既然知道是夢,何必在乎是幻是真呢,只要開心就好,因為出了夢境,反而不一定會開心!」
他怔怔地望了我一會兒,微微笑道:「有道理。」
然後俯身低頭,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吻。
我的心輕輕悸動了下,又默默歡喜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事,對他道:「裴觴,你給我取個名字吧。」
他詫異道:「你沒有名字?」
我道:「沒有。你既然以為我有名字,為什麼從來都沒問過我?」
他道:「你是花靈,我一個凡人冒然詢問你的名字,怕唐突了你。」
我望著他,認真道:「既然我們現在已經是那種關係了,你也不好再叫我姐姐,不如你給我取個名字吧。」
他笑道:「我們是什麼關係?」
我道:「你喜歡我,我喜歡你的關係。」
他笑了片刻,道:「好,我好好想想。」
過了一會兒,他道:「有了,翠微,你覺得如何?」
「翠微??????好,我很喜歡。」我摟著他的脖子,歡歡喜喜地睡了,那是我第一次不在刺兒頭裡睡覺。
翌日等裴觴走了之後,我去竹林喚出那竹精,告訴他:「我有名字了,叫翠微。」
他笑道:「恭喜道友,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有了名,便有了命數,你的人生才算真正開始了。」
我得意一笑。
那時只顧著高興,卻不曾想到,我的命數,卻不是我能左右的。
玉竹臨風成了我在雲霧山唯一的朋友,裴觴不在時,他便常來找我喝酒聊天。
他擅長音律,尤其擅長笛子,時常吹上一曲。
他雖然活得不如我久,但畢竟已經修出肉身,在境界上還能指點我一二。
他說我其實早就能修出肉身,只是從前無心,不知修出肉身來有何用處,所以遲遲沒有長進,而今我只要想,便能迅速修出肉身。
承他吉言,果然在十年後的某天,我突然感覺自身靈力翻騰,與天地之氣相應,隨之,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靈體一寸寸地變成了實體。
這過程持續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竹精臨風感應到了我的靈氣,趕來為我護法。
但我攪動了雲霧山的靈氣,不僅雲霧山的弟子們察覺到了,還不幸引來了附近山頭的一頭凶禽。
這凶禽名叫鶡鳥,是一種極為善斗的鳥,它甫一降落,便凶相畢露地開始攻擊,雲霧山的弟子們自然奮力抵抗。
那時「不是好人」四大弟子中的「是人」正在閉關,只剩下「不好」二人帶領眾弟子邊打邊退,而裴觴因為資質極佳,彼時已經成為雲霧山第五代弟子中的大弟子,自然身先眾位弟子。
他們漸漸退到後山時,我剛好成功修出了肉身,跑出去看時,恰好看到裴觴被那鶡鳥一隻爪子按在了地上,正要低頭狠狠啄下去,我來不及多想,一眨眼便沖了上去,將那鶡鳥撞了開去。
那鶡鳥翻身躍起,衝過來與我斗在了一處。
鶡鳥善斗,是個不死不休的性子,因此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它打的奄奄一息,再也爬不起來。
但我也因此暴露了自己,雲霧山弟子果真如竹精老弟所言,心胸狹窄,不容異類,他們並未因我救了他們而心存感激,反而將我團團圍了起來,不懷好意地望著我。
裴觴吐了兩口血,強忍著走過來,擋在我身前,跪在「不好」二人面前道:「師父,師叔,不要傷她!」
他師父精光閃爍,道:「她散發的靈氣並非人類,觴兒,你維護她,難道知道她是誰?」
裴觴低頭沉默了會兒,最終道:「稟師父師叔,她是弟子養的一顆刺兒頭修鍊而成的精魄,師父恕罪,弟子也是前陣子才發現的她,見她對弟子並無惡意,所以才未將她如何,弟子知情不報,任憑師父責罰,但她、她對雲霧山並無惡意,請師父看在她方才救了徒兒一命的份上,饒了她吧!」
我剛剛修出肉身便大戰了一場,受了些傷,因此覺得十分疲憊,但看裴觴如此害怕,覺得有些不憤,對他道:「裴觴,你不必如此。」
「你閉嘴!」裴觴扭頭突然沖我喝了一聲。
我一下子呆住了,他從未對我如此嚴厲過。
郝逍遙冷哼一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像這種妖物,應該及早剷除,以免後患無窮!」
「剷除我?」我冷笑道:「那也得你有那個本事!」
郝逍遙一怒,便要動手。
裴觴急忙阻止道:「師叔息怒!師父、師叔,弟子有話想同你們單獨講。」
「不好」二人對望一眼,依舊命人將我圍著,帶著裴觴進了竹屋。
過了好一會兒,三人才出來。
出來后,「不好」二人什麼話都沒說,只望了我一眼,便直接帶著弟子們走了,留下裴觴與我,一前一後進了竹屋。
我迫不及待地拉住他的胳膊,歡喜道:「裴觴,你看,我修出肉身了。」
裴觴沉著臉,道:「收拾東西,隨我下山!」
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可收拾,我抱著只酒罈,裴觴抱著個花盆,我們就這樣下山去了。
「這是哪裡?」我望著簡陋的屋子問他。
裴觴道:「裴家酒肆,我以前住的地方。」
頓了頓,又道:「你以後就住在這裡。」
我注意到了他說的是「我」,不是「我們」,道:「我?那你呢?」
裴觴道:「我自然是住在雲霧山。」
我道:「你要離開我?你在竹屋裡跟他們說了什麼?我在這裡他們就會放過我了嗎?他們為什麼要放過我?你到底跟他們說了什麼?」
裴觴見我急了,忙握住我的手,道:「翠微,你要知道,你不能再住在雲霧山了,雲霧山向來不容異類,我好不容易說服師父他們放過你,你以後住在山下,我們還是可以見面的。」
我還是有點不高興。
他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酒罈,笑道:「方才下山時我就一直忍著想問你,你什麼都不帶,就帶了一罈子酒來,是因為修出了肉身後迫不及待想的第一樁事,就是喝酒吧?」
我搖頭道:「我修出肉身後迫不及待想做的第一樁事,不是喝酒。」
他道:「那是什麼?」
我湊上去,吻上他的唇。
他愣了下,隨即緊緊地摟住我。
我們吻了好一會兒,直到他氣息有些不勻,方才漸漸分開。
我舔了舔嘴唇,心道,果然滋味不錯,不枉我辛苦努力了十多年修出肉身。我這才心情好了點。
當晚,他留下來為我做了飯,陪我喝了酒。
然後我們向往常一樣,肩並肩,手拉手地躺在床上靜靜過了一夜。
直到天色泛白,他才依依不捨地上山去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微微有些傷感,但心裡更多的還是甜蜜,來日方長,少見幾面又如何?
裴觴走後,竹精老弟來看我,恭賀我修出肉身,並順便恭賀我喬遷之喜。
我便趁機問道:「老弟,昨日你守護我修成肉身後,見雲霧山的弟子們快到了後山,便隱匿身形躲了起來。你後來可曾聽到裴觴在竹屋裡跟他師父師叔說了什麼?」
竹精眼神閃爍,道:「他??????沒有,我當時怕他們察覺到我,所以躲得很遠。」
我心想,總不過是裴觴求著他師父師叔放過我的話,便也不在放在心上了。
起初,裴觴差不多一年便下一回山,與我在酒肆中呆上兩日。
後來,他下山的日子便不定了,因他說他劍術已有小成,到了一定的境界,要開始閉關,專心修鍊金丹大道。
他閉關的時日不定,有時是幾年,有時是幾十年,最多的時候,我們一百年才見一回。
我只能在山下日日苦等,幸虧裴觴知道我愛喝酒,每回下山都會釀幾壇好酒埋在院子里,竹精老弟便時常來找我喝酒,我才覺得日子不是那麼漫長。
臨風曾對我說過,我已經修出了肉身,可以常去凡間看看,說凡間如何如何地熱鬧,如何如何地有趣,但我總怕錯過裴觴出關下山的日子,所以寧願窩在家裡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