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前塵如煙(七)

第七章:前塵如煙(七)

第七章:前塵如煙(七)

竹精老弟與我喝酒時,常告知我一些雲霧山的事。

大約兩百年的這期間,雲霧山那個極少露面的掌門渡了天劫,可惜未成,剩下一縷魂魄重入輪迴去了。

「不是好人」四大弟子經過一番明爭暗鬥,結果讓姓郝的做了掌門。雲霧山也收了不少新弟子。

又三百年之後,四大弟子前後壽盡而去,連渡劫的機會都沒有。郝悅琴做了掌門。雲霧山又收了不少新弟子。

郝悅琴做了掌門后,轉眼又是兩百多年。

近日,竹精老弟每每與我說起郝悅琴時,都會露出極其微妙的表情。我問了他幾次,他卻閉口不說。但他不說我也知道。

有一次,我想念裴觴得緊,忍不住去了他閉關的山洞轉了轉,卻聽見竹林中傳來琴笛之聲,這笛聲我很熟悉,是臨風無疑,但這琴聲又是誰呢?

我循著琴笛聲而去,行至後山竹林,恰好看到了臨風和郝悅琴二人。

一個吹笛,一個撫琴,相處得甚是融洽和諧。

我當時還大為驚訝,郝悅琴身為雲霧山掌門,竟然容得下竹精嗎?

據我所知,郝悅琴可不是什麼心胸大度之人,難道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某天,雲霧山天雷滾滾,響了一夜。

次日清晨,我剛打開門,便看見竹精渾身是傷,極其虛弱地站在門口。

我嚇了一跳,趕緊扶他進屋,放到床上躺著。

我想為他治傷,他卻制止了我,搖頭道:「沒用了!」

我道:「怎麼回事,你為何會搞成這樣?」

他虛弱地道:「昨夜,她歷天劫,我替她擋了。」

我這才明白昨夜雲霧山的天雷是怎麼回事。

他道:「雖然……她還是未能成功飛升,但最起碼保住了性命,只是受了些傷。」

我張了張嘴,想說話,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他笑道:「你是不是想說,我很傻?」

我點了點頭。

他道:「我的確很傻。我明知道……咳咳……」

他吐出口血,繼續道:「她接近我,只是想利用我,我還是……還是……」

我有些難過,道:「你別說了,我明白。你是想報了她的救命之恩。」

他緩緩搖頭,笑道:「不僅如此,這只是其一,我……在她身上,總是能看……看到雲霧仙子……仙子她的影子。」

我嘆了口氣。

他突然緊緊盯著我,嚴肅道:「翠微,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

我道:「什麼問題?」

他斷斷續續道:「若是裴觴、裴觴的天劫到了,你、你會替他受嗎?」

我毫不猶豫道:「當然。我是不會讓他被天雷劈死的。」

臨風閉了閉眼,喘了幾口氣,道:「我就知道!翠微,我與你做了七百年的朋友,有些話、我其實早該告訴你,其實,你修出肉身那年,咳咳咳……我、我聽到了裴觴同他師父師叔的話,他說,你或許會是他成功渡過天劫的機緣,他養著你,接近你,對你好,都是為了利用你而已,咳咳……」

他一口氣說完,心情有些激動,不斷咳嗽起來。

這句話對我的震撼很大,大到我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好獃呆地看著他咳嗽完,才道:「我不相信!」臨風稍稍休息了一會兒,道:「翠微,你雖然活了數萬年,但……從未在人間走動過,你於凡間、人情世故,就……就是一張白紙,不知道人心難測,咳咳……」

「翠微,我替她、擋天劫,是因為、她救過我的命,我欠了她,但、裴觴,你不欠他的,你不必、不必……」

這時候我才感覺到難過,兼且恐懼、委屈,眼淚幾乎下來,我搖著頭,不斷重複:「我不信我不信……」

他看著我,眼神悲憫:「罷了,翠微,我先走了,你……好自為之吧!」

他眼睛漸漸合上,吐出了胸中最後一口氣。

他是竹精,沒有了氣息后,肉身迅速靈體化,隨之那靈體也漸漸地潰散消失了。

我想要將那些靈氣聚攏住,可是沒有成功,它們還是消散而去了。

我獃獃地坐在地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無聲地流淚。

臨風,他是我在雲霧山唯一的朋友,相交了七百年的朋友,就這樣,沒了……

到了晚上,天上下起了小雨,我不喜歡淋雨,但我還是冒雨去了雲霧山,在裴觴閉關的山洞前徘徊。

竹精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不會騙我,但我也不相信裴觴會騙我,我很矛盾,我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親自問問他。

可是,我又怕打擾他閉關,若是他修鍊到了緊要關頭,被打擾的話會很危險。

我在山洞外徘徊了很久,最後還是放棄了,我決定等他出關了再問,畢竟,他的安危大於一切。

我去了後山竹林,竹林里一片剛被天雷劈過的慘象。

我找到了臨風的本體,那根竹子被劈折了,倒在一邊,尖端卻開出了白色的竹花,淅淅瀝瀝地被雨打著,在暗黑的夜裡,分外聖潔顯眼。

我看到竹根完好無損,忍不住又悲從中來。

天雷過後,若是他老老實實回到竹根里修養,未必就會死。他卻連夜下山,只為告訴我當年的真相!

我小心翼翼挖出他的竹根,帶回山下的酒肆,栽到院子里,我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活,但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

記得他曾問過我是否想要成仙,我當時想了想,回了他兩個字:「隨便。」

他便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便說:「我們倆果真都覺悟不高。人類則不然,人類對成仙的執念很深,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想到裴觴對成仙確實很執著,便問:「為什麼?」

他道:「壽命所迫。人類雖是萬物靈長,生來便有靈智,奈何壽命極短,為了長久地活下去,不得不努力不間斷地修鍊,直至成仙,長生不老。」

他頓了頓,又道:「反觀咱們,生來就是傻的,沒有靈智沒有意識,好不容易開了靈智,還要被拘在本體里,熬上個幾百幾千年才能修成肉身,真正像人一樣活動。人類嫉妒咱們壽命長,咱們又何嘗不羨慕人類,雖然壽命短暫,卻能活得自在。」

……

玉竹臨風,他活了兩千年,一直光風霽月,即便是死,亦是如此。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就是這樣的君子,即便知道郝悅琴對他不是真心,還是情願為她受劫,只因她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不願欠了她的人情。

頂天立地,襟懷若谷,持身端正,雖死不悔!這便是我相交了七百年的好友,玉竹臨風!

此後,我每日都站在院子里,臨風的竹根旁,望著雲霧山的方向等待,等待裴觴出關的日子。

心裡不斷地想象著見面后,我應該如何開口詢問他的事。

糾結、矛盾、害怕、悲傷、委屈……種種情緒充斥著我。

我等了整整一年,一年時間,對於我慣常的等待來講,本來不算什麼。但那一年,卻最是煎熬。

「我出關了,你有沒有想我。」他站在院子里,像每次下山時一樣,沖我微笑。

我張了張嘴,想要問出在心裡重複了無數遍的話。

你對我,到底是不是真心?你對我好,是不是只為利用我?

我還未來得及問出口,他就一把將我抱在懷裡,喃喃道:「我很想你!」

我也抱著他,一邊猶豫著。

「我們成親吧!」

我渾身一震。

我終未將話問出口,因為他說:「我們成親吧!」

回想他剛剛恢復清明的時候,還是個少年,常常「姐姐姐姐」的叫我,後來不叫姐姐了,總是想叫我出來跟他說話,說話的時候,卻又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我。

總是小心翼翼地照顧我,抱著花盆就像抱著珍寶一樣。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我喜歡上了他,喜歡上了這種被人珍視的感覺。

七百年了,我們聚少離多,他卻一如既往地珍視我,願意與我成親,做他修仙路上唯一伴侶,如此,我還求什麼呢?

他親自去鎮上買了物什布置洞房。

酒肆殘舊不堪的兩間房愣是被他布置成了喜氣盈盈的新房。

我們拜了天地,喝了合衾酒,而後入了洞房。

我一直覺得我是顆不會開花的刺兒頭,但那一夜,我的本體竟開出了一朵花來,淺綠色的瓣,嫩黃色的蕊,盈盈而立,不算嬌艷,卻也清新美好。

次日清晨,他看到后,比我還要高興,沖我笑道:「怎樣,我就說你一定會開花的。」

神情不無得意,彷彿一下子回到了七百年前的那個少年。

那個少年裴觴,如今是我的夫君。

洞房花燭之後,夫君帶著我去了凡間遊玩。

我道:「你不修鍊了嗎?」

他敲了我額頭一下,笑道:「人家新婚燕爾,都是纏綿悱惻難分難捨,你卻叫你夫君去修鍊!」

我抿唇不語,笑看著他。

他拉了我的手,笑道:「就算要修鍊,也不急在這個時候。好歹要先陪夫人玩個盡興才行。」

三個多月的凡間遊玩,的確很盡興。

我們去了很多地方,山川大澤,繁華街市,鄉野村鎮,一一遊玩個遍。

最後選了個繁華卻不失寧靜的小城安住了數日。

在那個小城裡,我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泛舟游湖和看戲聽書。

有一次看了一出紅杏出牆的戲,夫君問我感覺如何。

我想了想,道:「勾引新婦的那位公子哥委實風流倜儻,也難怪新婦會紅杏出牆。」

裴觴嘴角微抽,道:「那戲的重點不是紅杏出牆,是被賣入官家的女子勇於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道:「哦,原來如此。不過那姓宋的公子真的很風流倜儻啊!」

裴觴:「……比我還風流倜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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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有幸,為你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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