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玄黃得失有誰憑
?一輛青篷馬車從相國府嶄新華貴的高階正門前經過,顧清寧掀起車簾看了一眼,吩咐道:「唐伯,就在這兒停。」
車夫不禁疑惑地問了句:「大小姐,往常不是都在後門下嗎?」
她搖頭,苦笑,自言自語:「不,以後都不會了。」
「清寧……」沈嵐熙看著她,目光中有些許愧疚,拉了下她的手:「也好,母親陪你一起進去。」
她道:「不用了,母親,你在馬車中等我就好,你若出面有傷顏面,女兒絕不能連累你一起受辱。」
顧清寧獨自下車,徑直走上高階,到了盧家大門外,被門房攔下:「小姐,這是相國府邸,沒有名帖拜上,外人不能擅入。」
她目光凜然一冷,看向門房,拿出名帖交於他,笑言:「我叫顧清寧,戶部尚書家大小姐,你認好這個名帖。我要見盧大公子,勞你進去通傳一聲。」
門房悻悻地點了下頭,趕忙讓手下人進府通傳,實則心裡暗自鄙夷,一個官家小姐這樣拋頭露面,還自持名帖獨自上府,真是有失體面。
不過一會兒,便有人匆匆前來,恭敬道:「有請顧小姐入府,大公子已經在等您了。」
大齊先皇不喜臣子私下交往過密,曾布下眾多耳目來監視大臣府邸,也是以防臣子結黨營私,更別說顧清玄與盧遠植謀的就是私相勾結扶植勢力的事,所以兩家人很少在明面上交往,也是以此原因,兩家兒女婚約也從未聲張過,一晃多年,婚約,交情,竟都成了無憑無據的泡影。
盧家豪門庭院深深,有多深,深到她從孩童走到成人,才從後門走到前院,一個相當於她第二個家的地方,連門房都不曾認識她,而她還幻想成為這一府的女主人,多麼可笑?
進入內府,輾轉來到東苑書房外,引她進來的人已經變成了相熟的東苑管事,見到她是一臉難言,她只作無視,諷刺道:「怎麼今日張管事不先通報你們二小姐了?」
張管事難堪地笑笑:「顧小姐勿上心,上次也是恰好被二小姐知道,誰想……」
她哼笑一聲,揚揚手示意他退下,她自己推門,直接踏入盧遠澤的書房。
書房內,身形碩長面如冠玉的公子來回踱足,失了翩翩風度,眉宇間儘是無奈,見她進來了,不敢直對她的眼睛,急切地把門關上,問道:「清寧,你怎麼直接從正門進來了?」
「新皇登基,一切都變了不是嗎?」她笑看他:「再說,不這樣,你還會見我嗎?」
盧遠澤臉色一僵,心虛道:「清寧……這是什麼話?我怎麼會不見你?」
她一直微笑著,步步靠近他,直盯著他的眼睛,兩人相距咫尺,她問:「你若見我,那成碩郡主怎麼辦?」
盧遠澤轉頭:「你都知道了……對不起,清寧,是我負了你……這是父親的決定,我不能反抗父親……」
她平靜道:「你還記得嗎?給你我立下婚約,也是你父親的決定?我不想問這是不是你的本意,我只想問,你們盧家如此背約,是把我們顧家置於何地?是把我置於何地?」
他被她的冷厲擊潰,開始慌張失措,顫顫巍巍地摁住她的肩:「清寧,我對不起你,但我是家裡長子,我要爭這世子之位,就不能違逆父親,晉軒王貴為皇叔,我娶郡主,這樣對盧家最有利……清寧,我不會不管你的,要保住你顧家,你我兩家的婚約也能維持……」
「如何維持?讓我給你做妾?」她嘲諷道。
盧遠澤不住地搖頭:「不不,我怎能讓你做妾?我是說……你可以嫁給遠承啊,他雖為庶出,也照樣是相國之子,這樣我們還不是可以朝夕相見做一家人嗎?於你顧家也有利,我會去勸父親,讓父親同意的……」
「啪!」
顧清寧一個耳光揮過去,太過用力手掌都在發抖,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咬牙道:「我懷孕了!」
「什麼……」這一句話比掌摑更讓他內心震蕩,他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幾乎失語,一步步地往後退,不住地輕輕搖頭。
她看著這個人,面上的怒氣漸漸消失,變成了嘲笑,不是嘲笑他,而是嘲笑自己,怎會愚昧至此?因為這麼一個人而耽誤自己這麼多年,傾注心力在這麼一個人身上,這麼多年啊!還將自己的前程隨清白葬送,都是因為這麼一個人……
「清寧……」他終於開口,眼淚直下,驚慌地抱住她,「我,不能……清寧……我們不能留這個孩子……若是被父親知道……」
她不說話,也不驚訝,任他抱著自己哭,他跪倒在地,抱著她的腰,臉緊貼著她的小腹:「清寧,你知道的,我不能,不能,我對不起你……我求你……」
她推開他,彎身扳過他的下顎,強迫他與自己對視,不疾不徐地說:「我知道。盧遠澤,你害怕什麼?害怕我把事捅出去?害怕我纏著你?不,不會。」
他逐漸恢復理智,站了起來,疑惑地看著她:「你……你想要什麼?」
兩人對視,顧清寧笑了:「看來你比我想象中的更了解我。若是你父親要對付我們顧家,你能幫我們嗎?怕是不能吧?我也不指望你,我只是想要回我替你畫的廣和宮樣圖原稿,那是我的心血,我也再畫不出第二份了。」
「可是清寧……」他急切起來,還想說什麼,卻打住了,猶疑一下之後就鬱郁地點頭:「好。」
他轉身走向內室,拿出一幅用金色絲綢包裹的捲軸,交給她:「恐怕整個工部也沒人能制出比這更好的圖樣了……事到如今,我也沒臉求你再幫我,只是要謝謝你,清寧,要不是你一直在背後支持,我也沒法在工部做到侍郎的位置……本來還指望靠這副圖紙升上尚書,還是我太貪了……」
「不,沒有我,你也能圖得高位,沒了這幅圖樣,沒法給皇上建出最好的宮殿,你當上尚書也是眼前的事,因為你是盧遠植之子,他如今權傾朝野,給你一個二品尚書之職又有何妨?」
顧清寧把捲軸打開看了下,果然是出自自己之手的原作,她收好了,就欲離去。盧遠澤看著她決絕的背影,眼中含淚,道:「清寧,你要知道,我是沒有辦法。我是相國之子沒錯,但我也只是相國之子而已,這官位權力都是父親給的,都不是屬於我的!我沒有自己的權勢地位,我沒有資格反抗,我沒有選擇的權力!」
「如果我有,絕不會這樣……」
她沒有回頭,推開房門,冷風襲來,一瞬間還是紅了眼睛,只是再不停留。
顧清寧離開不久,一道人影從書房外長廊拐角處走出來,進入門內,與盧遠澤直面相對。
盧遠澤已正了衣冠儀態,獨坐失神,見她忽然出現還是驚了一下:「遠思?遠思你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盧遠思是盧遠植最小的女兒,年方二九,雖為妾室所生,但從小受寵,與長兄盧遠澤最是親近,她生性驕縱傲慢,向來與顧清寧不和,兩人的摩擦沒少過,得知盧家要與顧家解除婚約她是最高興的一個,為防顧清寧來糾纏兄長,還特意吩咐管事但凡見顧清寧來要第一時間讓她知曉,她好出面阻攔,沒想到顧清寧這次直接從正門進來所以沒來得及攔。
「我不想她糾纏大哥,特意趕過來轟她走,所以……早就到了,你們說的,我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