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帶死不關傷
?沈嵐熙只覺耳邊一陣轟鳴,捂住了心口難以喘息,不敢置信地瞪著女兒。顧清寧心神大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如雨下。
沈嵐熙喘息幾聲癱坐在方凳上:「什麼時候……」
顧清寧雙手支撐額頭,似是回憶起了多麼不堪的事:「兩個月以前……我以為他會娶我的……這麼多年了……我以為,只要新皇登基,盧家事成,這婚約就會兌現的……不想盧家竟然……我真是愚昧!母親,我錯了,我錯了……求你千萬不要告訴父親……」
沈嵐熙拭去眼角淚水,扶起她:「不……清寧,錯的是我和你父親……當年為了攀附盧家給你定了這門親事……不想竟毀你至此……」
母女正是思緒紛雜崩潰失常之時,有丫鬟到門外告知正堂宴席已布好顧清玄也已經梳洗完畢,請她們到前院去準備入席。沈嵐熙便與顧清寧別作商量,拭乾淚水整理儀容出了房門,看似無恙。
前院的兄弟二人還在說劍,顧清風拔劍出鞘,故意向顧清桓比劃了幾招,顧清桓直被他鬧得左逃右躥,連連叫停。
玩夠了他才收回短劍,笑話氣喘吁吁的顧清桓:「哥,你真是文弱書生一個啊,哈哈!瞧你怕的那樣兒……」
顧清桓還沒有緩過神來,好不狼狽,也拿這個弟弟無可奈何,只能由他嬉鬧,不作爭辯。
兩兄弟正笑話間,影壁之後又走進來數人,一個聲音傳來,娓娓悅耳:「清風你莫笑話你二哥,這舞刀弄槍並非他之所長,但你可能寫出如他一般的錦繡詩文?」
聽聞此言,顧清桓即刻正了身形,轉頭望去,先見出言相助之人——江弦歌,報以微笑,繼而與顧清風一齊上前相迎,向走在最前方的江河川見禮:「見過江伯父。」
江河川是開茶樓的生意人,年輕時也同顧清玄一般是落魄書生多次落第,只是顧清玄早得功名,便助他在長安城裡立了足,故而與顧家的交情非同一般。因為妻子早逝,兩家又親近,所以每逢佳節都會受邀到顧家來共度。
他所經營的江月樓可論得上長安城內的第一風雅處,常年文人名士盈門,貴族官家自然不在話下,但江月樓引得長安子弟踏破門檻不只因茶樓雅緻,還因為一人,即是江弦歌,江家獨女,才華橫溢琴藝卓絕的長安第一美人。
江河川一貫的樂呵模樣,與兩個後生說笑了幾句。顧清風打趣地埋怨江弦歌偏心相助於顧清桓,她只是淺笑泯之,關切道:「聽父親說顧伯父近來抱恙,不知可好些了?」
顧清風正要回答,顧清桓先回道:「好……好多了,弦歌掛心了,江伯父也無需擔憂,父親只是小恙,已安然如常。」
江河川笑著點點頭,與顧清桓對視一眼,瞭然於心。他近來也聽到了不少風聲,所以心裡一直記掛著顧清玄之事。顧清桓先迎他入正堂,又吩咐管家去通曉父母雙親。
顧清玄得知老友已到就也利索地出了主屋,顧家母女兩也到了正堂。顧氏夫婦落座,先由江弦歌向他們敬茶敘禮,後由顧家三姐弟依次向江河川敬茶賀歲,一如往年,禮數周全而情意不怠,正堂內雖只有兩家人卻也其樂融融,加之顧清風的頑皮逗樂,席間總笑語不斷,合是最親密的一家團圓,共道喜事。
宴席吃罷,最坐不住的顧清風先去前院張羅著點燈掛燈了,顧清桓與江弦歌隨後也退席去院中長廊內看月作詩,顧清寧自然是陪到最後,又向雙親伯父敘過一輪茶後方告退出前院去挑選燈籠準備筆墨。
沈嵐熙喚下人來撤去碗碟,在側廳放了幾樣小食清酒,顧清玄與江河川已喝至微醺尚不盡興,又轉至側廳半倚在靠榻繼續對飲。沈嵐熙出了正堂,只留兩位老友互訴衷腸。
下人們已拆下了府門口的舊燈,院內長桌上放著新燈,這些燈籠都是沈嵐熙親手製成,不同於一般的紙燈,燈罩用的是蟬翼一般薄稀透徹卻實為上等珍品的錦帛,顧家人一向崇簡,這樣的燈籠算是奢侈,奈何是沈嵐熙選制,顧清玄自然不會介意,還連連誇讚夫人技藝精妙。
將近子時,顧清玄與江河川稍作醒酒出了廳堂,與眾人聚在前院,各選了一個燈籠,在梅花箋上寫下緘語福願,置入燈籠下方懸著的銅球之中,系好紅色流蘇,如此等來年取下舊燈時還能看到今日所寫之言。
「看盡長安花?」江弦歌瞥了一眼顧清桓的箋條,疑惑地念道:「清桓為何今日寫這一句?是想早及春風得意之日,還是想效仿花花公子哥的不羈劣行?」
面對佳人的打趣,顧清桓沒有多作解釋,只是望她一眼,笑意靦腆,繼續在這句之後寫下:「萬眾不如她。」
江弦歌啞然無語,轉過頭去,故作不知。
江河川在箋上寫的是「家有淑女,佳婿難成。平生所願,之子于歸。」
沈嵐熙將他紙上的字看得真切,笑道:「河川真是會說笑,弦歌如此妙人淑女,長安城內的大家名門有哪個沒有往你江月樓抬過聘禮以求佳媳?你還有何嫁女之憂?」
江河川搖頭笑嘆:「不不,嫂夫人此言差矣,長安城內就是有一家,我怎麼盼都沒能盼到他家的聘禮抬進我江月樓。」
顧清風故意問:「江伯父,是哪一家啊?」
江河川含笑看向顧清桓,回道:「顧家。」
聽聞這二字,眾人皆笑,顧清桓心上大喜,而江弦歌的筆觸一抖,羞澀垂首。
她提筆頓了一會兒,才發覺箋上最後一個字已寫毀了,只得另寫一張,把原來的這張疊起來放入袖間。
掛完燈祈完福願,已近深夜,江家父女告辭,顧家人相送,顧清桓送江弦歌出府門,江弦歌已聽他說過近來顧家與盧家的一些形勢,上馬車前回頭低聲問他:「……如此情勢會不會影響到你的科考,再過兩月便是春闈……」
見她如此關心,顧清桓很是可喜,自信一笑,回道:「弦歌,無需擔憂,文章應考我還是有些把握的,只待揭榜之日便好。」
后又說了一句:「已經讓江伯父等了這麼久,很快就再也不用等了……」
江弦歌淡笑頷首,上馬車坐入車篷,行動間,水袖輕擺,一卷殘箋無聲飄落。
馬車駛過,顧清桓瞧見了地上的箋紙,已不及歸還,好奇心起,暗自打開一看,上面寫道:「落花自作風前舞,流水依舊只向東。」
他失魂地木然獨立許久,方回首走進府門,見顧清寧正立在影壁前的長廊下靜視著她自己剛掛上去的燈籠,便駐足與她一齊仰首觀望,問了句:「姐姐,你寫的是什麼?」
顧清寧收回目光,背向而去,身姿挺直,語氣堅厲,只回了四個字。
「命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