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漫長的距離
秦國,咸陽,章台宮。
這座秦國國都,權力核心之地,完全出乎了荊軻的想象。
他見過燕國朝議的大殿,裡面非常奢侈豪華,各種金磚、玉器將大殿裝點的雍容華貴,顯得君王的威儀。
而面前的這座秦國章台宮,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樣。
章台宮內部很是簡樸,沒有過多的貴重之物點綴,但有一點很醒目,那就是大。從門口到嬴政的主位,居然長達一里。周圍的立柱,兩個人根本抱不攏。兩旁的文武群臣,整齊地站立兩旁,把所有人加在一起,對於整個章台宮來說,都顯得渺小。
整個章台宮,唯有嬴政一人高坐主位,其他人都安靜地站在那裡。只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秦國等級森嚴,凸顯出君王的權威,從嬴政眼睛射出的目光,不怒自威。
身後的秦舞陽,也沒見過這種場景,習慣了江湖生活,突然站在這裡,特別是直面嬴政的目光,不自覺地嚇得全身哆嗦。其他人或許不知道,但是秦舞陽很清楚荊軻的目的,他們是來殺嬴政的,而且還要在這個場合下展開刺殺。
能殺的了嗎?秦舞陽不得不擔心。身為刺客,起碼也要對刺殺環境做個調查,有了充分的情報下才會進行。可是看荊軻的模樣,他根本沒有不知道章台宮的情況,在陌生的人環境下展開刺殺,豈有成功的可能?一旦刺殺失敗,那麼嬴政會怎麼對付自己?想到這裡,秦舞陽害怕了。
荊軻心裡很焦急,什麼事情都考慮到了,就是沒算到刺殺的環境。章台宮這個地方,根本不適合刺殺,周圍沒有任何可供攀爬的地方,立柱那麼寬,屋檐幾丈高,甚至連任何甲胄擺設都沒有。僅憑一雙拳頭去殺人,又哪裡殺的了。
這些也就罷了,從門口到嬴政的距離,居然有一里之遠。以自己的腳步,起碼要走上六百多步,具體多少步實在無法算清。想要刺殺嬴政,必須要在三步範圍之內,不然根本殺不了。
更離譜的是這段距離,中間還有座寬三丈、長五丈的池塘。想要走到嬴政的面前,必須從中間的石橋上走過去,可怎麼過去,就需要找個很好的理由了。
秦國的那些臣屬們都在對面,荊軻是燕國使節,並不是秦國的臣子,想要走過去,就算嬴政同意,其他臣子們也會反對。
在這一刻,荊軻絞盡腦汁,無數的主意在腦海里徘徊。
趙高大聲地喝道:「燕國使節,見了我王,為何還不見禮?」
聽到此話,荊軻猛然驚醒,身後的秦舞陽更是嚇得當場跪下,不敢抬頭。
荊軻暗自皺了皺眉,秦舞陽怎麼變得這麼膽小了。也沒有時間多想,以標準的使節禮儀,向嬴政施了一禮,言道:「燕國使節荊軻,見過秦王。」
嬴政言道:「平身,荊軻上卿,來我大秦有何事?」
荊軻言道:「中原年年征戰,各地民不聊生,我家大王憐憫眾生,願意放下誠見,與秦國修好。荊軻此次入秦,正是為了秦燕兩國子民,還請秦王容我等走上前去,獻上我王的禮物,以表誠意。」
嬴政嘴角露出微笑,這麼冠冕堂皇的言辭,說出來顯得可笑,但也沒有說破,因為他知道有人會站出來說話。
果不其然,李斯出列,沖著荊軻言道:「燕國使節,明人不說暗話,燕王真的有合議之心嗎?如果他有,為什麼還會調派大軍駐紮在易水河畔?」
「如果燕王有心議和,何不親自前來,還要派你來呢?」
荊軻笑了笑,言道:「除了我王,列國君主們有哪個不怕秦王?不怕諸位笑話,我王非常怕秦王,都已經在遷都了。可又怕秦王打來,所以讓我帶來了兩份禮物,以表我王達成合議的決心。」
李斯問道:「是何禮物?」
荊軻從秦舞陽手上拿出一個玉盒,上前幾步,大聲地言道:「秦燕兩國,世代友好,有著很長時期的情誼。在歷史上,燕文公提拔蘇秦,出使列國,秦燕兩國共同化解齊國的威脅;秦昭襄王在燕國為質,也是我國聯合趙武靈王,將他安全地送回了秦國。」
「我國乃是正宗姬氏皇族,秦國也是姬氏後裔,三皇五帝時代我們本就是一家人。中原之戰只是皇族內部話語權之爭,無論彼此怎麼斗,都不能破壞整個皇族的利益。可有一個人,偏偏逾越了這個規矩。」
打開玉盒,一個人頭出現在眾人面前,許多人恨聲地言道:「樊於期可惡,這個傢伙總算死了。」
荊軻言道:「不錯,就是樊於期的頭顱。」
「樊於期非是皇族之人,卻違背了秦王的旨意,不但丟失了屯留,還叛逃去了我國。這樣一個賣主求榮之輩,我王豈會用他?為了表明我國的誠意,特意送來樊於期的人頭,讓秦國上下看到達成合議的決心。」
李斯點頭道:「誠意可嘉。」
嬴政敲了敲桌面,言道:「燕王殺了這個叛徒,本王心感甚慰,請燕國使節上前,與眾臣並肩,你有這個資格。」
群臣都點了點頭,這個見面禮,確實能打消眾人的疑慮。為了議和成功,燕王下了血本,連樊於期都殺了,想要刁難的人都找不出理由。
荊軻在前,秦舞陽在後,穿過石橋,來到大殿最中央。荊軻左右看了看,兩旁站立著眾多文武群臣,與他相距兩丈。再看向嬴政的位置,又是一陣無奈。
嬴政的位置,乃是章台宮最高處,想要靠近,還需攀登五個台階。而嬴政與群臣還有五丈之遠,在荊軻看來,漫長的距離,自己想要出手,一點機會也沒有,怎麼才能走到嬴政的身邊呢?
荊軻想了想,還是要打感情牌,徹底打消嬴政的疑慮才行。言道:「啟稟秦王,你也知我的出身,當秦國統一天下以後,必定會重新規劃民間勢力。鬼谷、冷月、墨家都有人在你的身邊,那麼你要打擊的民間勢力,我易水首當其衝。」
嬴政笑著點了點頭,荊軻繼續言道:「為了讓秦王相信易水,本人力勸燕王,為你取來了一件寶物,那就是督亢地圖。」
前面聽嬴政了說了此事,眾臣原本還不信,現在荊軻當面說了出來,所有人才有所動容。
嬴政問道:「督亢之地,乃是燕國最富饒的地方,燕王豈能憑你一張口舌,而將這副地圖送給本王呢?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不信燕王,上交督亢地圖,無異於將領土送了出去,那是可莫大的恥辱。」
荊軻面不改色,當即言道:「我王確實不願意,可聽了我一番話之後,還是將地圖交給了我。」
「我曾對我王說,縱觀列國,在三晉被秦國吞併以後,列國再也組成不了合縱軍,天下大勢,以秦國國力最盛。秦王雄才大略,二次伐楚以後,楚國苟延殘喘,遲早會被秦國所滅。」
「那麼秦國下一個目標,必定是我燕國,我國哪有實力與秦國分庭抗禮?所以我力勸我王,既然早有遷都之心,何不順水推舟,將督亢之地送給秦國呢?唯有如此,秦人才會相信我,合盟之議才能達成。不這麼做,秦國上下誰會信?」
「諸位秦國臣工,我獻上督亢地圖,能否取得你們的信任呢?如果有誰說這還不夠,那麼荊軻立刻回去,整軍備武,等待秦軍攻來,和談的話再也不會說。」
商公出列言道:「既然來了我大秦,不交出地圖,豈能容你回去?」
荊軻笑道:「列國交戰,不斬來使,商公貴為嬴氏族長,難道想要破壞皇族的規矩嗎?入秦以後,荊軻就沒打算能活著回去,但是受我家大王所託,哪怕是我死在咸陽,也不能損耗燕國的利益。」
「秦王啊,難道你真的想要殺死我?就算你要殺我,也不可能拿到督亢地圖。等我死後,會有手下人秘密將地圖送返燕國,從此不會再有和談之心。」
商公笑道:「當著我等之面,任你伶牙俐齒,也誆騙不了我們。秦舞陽手托兩個玉盒,一個裝著樊於期的人頭,另一個應該裝的是督亢地圖。」
荊軻點了點頭,笑道:「商公大人說的很對,那一個玉盒裝的確實是督亢地圖,可你有沒有聽過完璧歸趙的故事?當年趙國藺相如為了促成議和,將和氏璧掉包送回趙國,他能那麼做,我為什麼就不能呢?」
「當著大家的面,我也坦誠地說,如果沒有我的鑒定,你們誰能知道這張地圖,是真的還是假的?」
商公沉默了,他沒去過燕國,根本不知道地圖的真假,如果把話說滿了,荊軻一氣之下,交出來的是一張假的地圖,損失的就是秦國的利益。
嬴政抬手笑道:「商公大人,既然荊軻來了章台宮,我們就要相信他的誠意。無論真假,先獻上地圖,容本王一觀。」
聽到此話,所有人都樂了,商公沒有去過燕國,可自家大王往年曾在中原各地行走,燕國自然也是去過的。由嬴政親自過目,自然能分出真假,等看完以後,無論荊軻說什麼,都有辦法將他羈留在咸陽。
荊軻也沒想到嬴政會這麼說,人都已經到了這裡,如果還不獻上地圖,別說嬴政不信,估計眾人都不信吧。
回過頭,對秦舞陽言道:「既然秦王這麼說了,那麼舞陽,快點將地圖獻給秦王一觀。」
秦舞陽聽的頭皮發麻,徹骨生寒,全身哆嗦地緩緩向嬴政走去。走到台階,望了望嬴政不怒自威的眼神,剛邁出一步,卻打了個踉蹌,跌倒在地。
荊軻面色不悅,自從進了章台宮,秦舞陽居然變得這麼膽小,實在出乎了他的預料。不能再讓他迷糊下去了,荊軻急忙上前,手托玉盒,將秦舞陽拉了回來,笑著對嬴政言道:
「秦舞陽出生於北方荒野之地,乃是一個粗人,沒見過世面,今天見了天子,所以害怕,希望大王稍加寬容,讓他能在大王面前完成使命。」
以秦舞陽現在的狀態,肯定無法獻上地圖了,嬴政對荊軻言道:「荊軻,快點將秦舞陽拿的地圖取過來。」
荊軻答道:「遵命。」
從秦舞陽手上取過玉盒,讓其退後,親自向嬴政走去,剛要邁上台階,卻聽到一人言道:「請燕國使節留步。」
荊軻心裡頓時陣陣煩悶,這段距離為什麼那麼難走,看似只有幾丈,卻那麼漫長。只要再多走幾步,計劃就可以展開,可依然有人出來阻擾。
嬴政都讓他獻上地圖了,到底誰那麼大膽,敢當面違逆君王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