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君蘭的胎不穩,需得躺在床上卧床休息的事情,不多久就被宮裡知道了。
潘太後為此特意遣了人來探望。一共三名太醫四位嬤嬤。
太醫們固然是好性子的,與君蘭細說身子的虧欠處,還開了方子讓她仔細調養。
嬤嬤們可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
為首的一位嬤嬤姓楊。原本是宮裡伺候有孕的貴人們的,現下被太後娘娘特意遣來了清王府。一是為了幫忙看看清王妃的狀況到底如何,二是為了遵循太後娘娘的旨意,傳達一些話。
待到太醫陸續為君蘭看診完,楊嬤嬤告了聲歉上前,「王妃,婢子本不該多嘴。只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太後娘娘也著實憂心得很。要知道清王爺已經束冠好幾載,多年前已該娶妻,如今到了這個年齡,本是兒孫滿堂,誰知還是孤苦伶仃一個。太後娘娘實在憂心王爺,遣了婢子們前來探望。娘娘說了,王妃年紀輕,做事有些不夠妥當。可是萬事也得以大局為重,萬不可意氣用事。免得事情做得不好,還要傷了孩子,傷了王爺的心。」
燦爛的陽光透窗而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再加上屋裡熱氣十足,在這樣舒服的屋子裡,君蘭就只微笑地聽著她在那邊滔滔不絕,沒有多說什麼。
嬤嬤里有個容長臉兒的,細眉細眼,平時不多話,瞧著倒是和善。姓金。因為身份不算高,所以今兒來的四位嬤嬤里她算是最末的一個。
金嬤嬤聽了楊嬤嬤的話后,猛地抬頭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垂眉斂目的站著。
盛媽媽在旁倒是聽不下去了,冷哼著說道:「楊嬤嬤雖然是宮裡的老人了,怎的說話還這樣沖?須知在宮裡,最忌諱的就是亂說話亂傳話。太後娘娘多麼疼咱們王妃,這是有目共睹的。你這話里到底是幾分真幾分假……這欺負王妃現下不能進宮和太後娘娘當面說還是怎的?」
盛媽媽素來是個急性子,只不過在宮裡沉澱多年後收斂了脾氣。
可要是誰騎到她的頭上欺負她要護著的人,她可不幹!
再說了。盛媽媽進宮年份比楊嬤嬤還早。按資歷來說,盛媽媽可是排在前頭。
不過,楊嬤嬤顯然不把這個已經被「驅逐出宮」的老嬤嬤放在眼裡,反而唇角一揚,譏誚地撇了撇嘴,道:「你算什麼人?太後娘娘吩咐我的時候,你在哪個犄角旮旯里都不知道。現在倒是說起我來了!」
盛媽媽冷哼一聲:「當年我伺候太後娘娘的時候,你怕是還沒出生呢!」
這話引起了兩聲善意的笑。
楊嬤嬤朝著聲音怒視過去,發現是幾位老太醫,就也無可奈何。干瞪了盛媽媽幾眼,她喊了太醫們說道:「王妃的病情,我還得好好請教諸位。請諸位大人這邊說話。」
說罷,她當先走出屋子,朝著不遠處的樹下走了過去。
太醫們在她背後輕輕搖了搖頭。
有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輕聲道:「王妃別把那種話放在心上。這宮裡頭啊,事情多著。王府里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王妃就也不用多想。只養好身子就行。」
「是了。」另外一位略有些胖的笑眯眯太醫說道:「王妃是因著身體有虧損,加上心神不寧所以導致胎不夠穩。好生調養的話,也還能行。」
至於太後娘娘那邊……他們是不敢隨意置喙的。
也就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在宮裡待久了自以為是,才會在清王妃跟前耀武揚威。
太醫們看楊嬤嬤走遠了,方才跟了過去。
大樹下,楊嬤嬤和太醫說著話。
其他嬤嬤們就各自散開到了屋子外頭,守在廊檐下。
盛媽媽氣不過她們這做派,但看王妃想要讓她去和蔣媽媽說幾句話,她還是出了屋去前頭。
這是王府里。
沒人敢對王妃怎麼樣。
更何況那些人不過是宮裡的奴僕罷了,身份看似高,其實很卑微。在貴氣的王妃跟前,那姓楊的也就能逞點口舌之利。若想有甚不好的舉動,那些太醫就不會饒了她。
盛媽媽快步離去。
就在盛媽媽離開后不久,屋子裡響起了一聲喚:「我口渴了。誰來給我倒杯水?」
其他兩位嬤嬤自矜身份,自然不肯過去。
金嬤嬤算是這裡面身份最低的一個,被另外兩人盯了一眼后,自動去端了杯茶推門而入。
「把門關上。」床上之人輕聲說道:「我怕冷。」
這倒是真的。外頭寒風肆虐,裡面生了火盆,暖和得緊。若是門開上一會兒,這裡頭的溫度能降下許多。
金嬤嬤趕忙一手拿著茶盞一手合上門,行至君蘭身邊:「王妃想喝什麼水?婢子去茶水間倒了杯茶,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她本等著王妃的話。誰知王妃沒有提起這個,反而說起另外一事兒來,「當時太後娘娘吩咐嬤嬤們那些話,你們四人里,有幾個在場?」
金嬤嬤沒料到會聽見這個,咽了咽口水方才有點艱澀的說道;「就婢子和楊嬤嬤兩個。」
「這樣說來,你也是聽到了的?」
「……沒錯。」
金嬤嬤雖然算不得潘太後跟前頂紅的人,卻是太后信得過的人之一。
她素來感激太後娘娘對她的賞識,就連小皇孫也曾讓她過去照看著。聽了清王妃的這話,金嬤嬤開心地笑彎了眉眼,整個臉上的神色瞬間生動起來。
「太后的說法可是委婉得多。娘娘也是有點不高興。卻也不是一味只護著清王爺,也還護著王妃了。」
金嬤嬤說著,目光慢慢放悠遠,回憶著道:「太後娘娘說,王妃果然是個讓人不省心的。這不,王爺好容易娶了個媳婦兒,有了個孩子,現在又折騰成這樣。事情怎麼就那麼不順呢。太後娘娘還說,你們幾個啊,勸著王妃些。看她鎮日里忙來忙去個什麼勁兒。趕緊把身子養好了才是正經。」
說完這些,金嬤嬤忽地笑容一斂,認真地福了福身,與君蘭道:「婢子要多嘴幾句。還望王妃不要介意。」
君蘭含笑道:「請講。」
「婢子覺得,太后根本不是在怨王妃什麼,而是心疼王妃和王爺,所以話說的重了點。可是誰沒有個氣性兒呢?這次也是急了,而且十分關心,所以才這樣。婢子說句逾越的話。太後娘娘待王妃是好的,婢子猜想,那些話也是看似埋怨實則關心。王妃若是惱了,不若多想想,多琢磨。看太後娘娘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金嬤嬤很少一次說那麼多的話,突然停下來,才發現自己好像講的有點多,忙道:「王妃,婢子……婢子……」
「我知道。」君蘭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曉得太后待我好,輕易不會說這種話。所以才想了由頭讓你過來,好聽一聽太後到底是怎麼說的這話。」
金嬤嬤放鬆下來,訕訕笑了下。這個時候再次沉默下來,低頭不語。
垂眸發現手中茶盞,金嬤嬤趕忙道:「您還渴嗎?」
君蘭笑著接過了茶水,放到一邊,解釋與她聽:「太醫說我不能喝茶,只能喝水。」
金嬤嬤恍然大悟,「這樣啊。婢子給您換一杯。」這便趕緊過去換了水。
君蘭飲著水的時候細問了她幾個問題,還有她家的一些狀況。心裡有了數后,曉得她再待下去會引了楊嬤嬤注意,就讓她出去了。免得楊嬤嬤為難她。
原本依著太後娘娘的意思,這四位嬤嬤都是要留下來伺候清王妃的。不過,在太醫們離開前,君蘭謝過了太后的好意后,說明自己只留下一個人就可以。
「不若……」她指了金嬤嬤道:「就留下她吧。」
金嬤嬤心裡歡喜。畢竟清王府里活計少,清王妃又和善,不似宮裡有些貴人那般喜歡為難人。
在這兒做活,比起宮裡的生活來不知道好了多少。
另外兩名嬤嬤就悄悄去看楊嬤嬤。
楊嬤嬤的臉色很難看,綳著臉道:「王妃這是何意?難道說我們幾個就不如她一個了?」
「倒也不是。」君蘭笑道:「我之所以留下她,是因為她並不算太後娘娘身邊最得力的。宮裡的貴人們多,處處都要倚靠你們。若是你們三個離開了宮裡,那可怎麼行?只金嬤嬤還好點,能有些空閑。所以擇了她。」
君蘭語帶歉然地問金嬤嬤:「這可是要麻煩你離開宮裡一段時間了。」
「這是婢子的榮幸。」金嬤嬤語氣平靜地道。
君蘭就讓蔣媽媽送了那三位嬤嬤和幾位太醫出去。
離了清王府,另外兩名嬤嬤悄聲問楊嬤嬤:「您喜歡在宮裡伺候,還是清王府?」
楊嬤嬤原本是看清王妃年輕,所以想要先壓一壓對方的銳氣。誰知沒壓成,反而憋了一肚子被趕走。偏這二人哪壺不開提哪壺。楊嬤嬤此刻的語氣就有些不太好,生硬的說道:「我自然更喜歡宮裡。清王府算什麼。」
那倆嬤嬤心裡遺憾得很,本想和楊嬤嬤說說心裡話,看楊嬤嬤能不能服個軟求了清王妃留下她們三個。可看到楊嬤嬤的表情后,她們知道自己是徹底沒戲了,只能暗嘆著縮到車子一角坐下。心裡不由得有些怨楊嬤嬤。
卿則從都察院趕回清王府之後,事情已經成了定局。
他立在門口,看著跟在盛媽媽身邊忙裡忙外的金嬤嬤,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金嬤嬤察覺出來王爺好似不悅,端正行了個禮后,她不敢在這兒多待,怕惹了王爺不悅,忙隨著盛媽媽去看看器具房。
君蘭已經聽說了九叔叔回來之事,忙讓人把他請了進來,卧在床上笑問道:「怎麼了這是?誰惹了王爺不高興?」
卿則抿唇不語,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輕輕摩挲。
君蘭有點昏昏欲睡。
今日來過的人太多,她應當睡眠的時候,太醫還在,因此缺了一次的覺。這個時候昏沉沉的身體有些受不住,就想要補眠,閉著眼喃喃說道:「王爺若是沒事兒的話,我就歇著了。」
「好。你好好休息。」卿則這才輕輕開了口,語氣里滿是自責,「這事兒我不知道。倘若知道了,一定提前拒絕。」
君蘭是真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努力眯縫著一點點眼問他:「什麼事情?什麼拒絕?」
「就是太后安排的事情。」卿則道。
君蘭把思緒繞了個圈兒才反應過來,「王爺說的是讓嬤嬤們來家的事情?」
卿則沒說話,只低頭撥弄著她的手指。
男人眉目微斂視線低垂,周身籠罩著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氣息。
不過君蘭看到后,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忍不住笑了。
「王爺這是信不過我么。」君蘭笑著勾了他的手指,晃啊晃,「我不會任由她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至於金嬤嬤。」
卿則抬眸看過來。
「我原本一個人都不打算留。不過我發現金嬤嬤實在,勤快,而且人很好。我想著有她在的話,倒也不錯。畢竟她以往也是伺候過皇子皇孫的,還照顧過宮裡有孕的貴人。所以有她在,我想能夠好許多。」
卿則聽后,好半晌沒有反應,許久後方才低笑著搖了搖頭。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他低聲說著,俯身在她鬢邊落下一吻,「我還以為——」
「以為我是被迫留下金嬤嬤的?」君蘭笑著抬手,攬住了他的脖頸,「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如果你剛才碰到了她,還會沒有給她什麼好臉色看?」
卿則的心事得到了解答,頓時輕鬆許多,抬指輕颳了下她的鼻尖,「淘氣。」
君蘭是真的困了。
剛剛因為發現了九叔叔的「小秘密」而竊喜。現下放鬆過後,睏倦重新而來。
「我要睡會兒。」她很快的閉上了眼睛,「實在是熬不住了。」說著這幾個字的功夫,手已經慢慢滑落到身側。沒一會兒她就陷入睡夢。
卿則給她把手放到了被子里,給她把烏髮撩起放好,才嘆息著重新坐在了床邊。
他是完全沒有想到太後會突然派了人來。他也沒想到,那些人是要迫使他們收下的。
早晨他事情太多,有個三司會審需要他出馬。後來又有個案子出了問題需要他來斷決,所以出了點岔子,時間上有拖延。
等他回來,發現小丫頭被迫留了個嬤嬤在身邊,已然氣憤至極。只覺得是小妻子受人脅迫。現下看來,也不完全如此。
他的女孩兒已經長大了許多,已經能夠獨當一面。
這次是他不對。
他應該更相信她的能力才對。
卿則仔細想了會兒,唇角帶著溫和笑意,俯身在她唇邊落下一吻。
自從潘太后遣了人來過後,宮裡隔三差五的就會送東西過來。
有時候是補藥,有時候是食材,有時候是書籍。
——原本依著董皇后的意思,是不送書籍的。畢竟看書很累眼,而君蘭卧病在床需要多休息,倘若書看多了會對眼睛有損。
可元成帝不這麼想。
「她喜歡看書,你就讓她看就是。」元成帝邊說著話邊批著奏摺,手中筆飛快地書寫著,「都躺著不能動了,多委屈啊。就這麼點兒的愛好,你還要阻著不成。若是覺得對眼不好,就和小九家的廚子說聲。往後做飯的說話多加點清目明目的菜式,給小九媳婦兒好好補補。」
說罷,元成帝放下筆,抬眼瞥了董皇后一眼,「咱們家還缺這麼點兒東西不成?」
董皇后氣得肝疼。
瞧瞧這位說的,好像她虧待了孩子們一樣。
偏皇上這話說得在情在理,她也不好反駁。於是董皇后只能應了下來,然後催促著太醫們去和清王府的廚子們見一面,商量商量怎麼給清王妃添一點明目的菜式。
就在君蘭越來越習慣這樣躺著的生活時,年末就也來到。
小寶寶一直很安穩,沒有再鬧出什麼不好的消息來。
年三十那天,距離能起床還有十三四天的時間。君蘭只能在床上繼續忍著。一直等到元宵節那日,她終於能夠下地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