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不被承認的愛情

109.不被承認的愛情

門後面什麼都沒有。

巴衛當時的狀態,比他自己想象中要理智的多——他特別平靜的在那座宅邸里轉了一圈,沿著門廊路過庭院里的鯉魚池,繞到后廂的庫房,又慢悠悠的繞了回來,最後站在迴廊前,面無表情的抬腳踢了踢落在台階上的一雙木屐。

編草是香草,足底也帶著花紋。

女孩子用的東西……

他側頭去看,台階上頭還擺了個挺豐盛的果盤。

夜露打濕了果物的皮表,被咬了一口的梨子搖搖欲墜卡在邊沿上。

巴衛再抬腳碰了碰,那顆梨子便也咕嚕咕嚕的滾到了石板鋪就的地上。

說不清是期望太重落下來才這樣空蕩蕩,還是蓄滿了心情又被強行壓回去的戛然而止,在某個瞬間,妖狐甚至忘記了山下正一觸即發的戰局,也忘記了那三個人類隨時有可能會回來的人類。

他其實現在都不太記得自己那會兒想了些什麼。

只有【她消失了】這是件事是真實的。

然後,鋪天蓋地的空虛感就這樣突兀的攝取了他的心智。

巴衛作為一個心氣不順時連神都敢打的大妖怪,蔑視「權威」的觀念就像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但無力感襲上心頭的時候,巴衛卻突兀的感受到了一股名為【命運】的壓力:

院子里沒有打鬥的痕迹,動手的不是惡羅王的手下。

茶還冒著熱氣,果子才剛剛被人咬過,證明受害者離開不會超過五分鐘。

鞋落在了門廊前,院子的土地上卻沒有腳丫的印,分明是原地消失的。

——這整個兒一密室失蹤案啊!

顯然,主要活動於四百年前的狐狸精,並不具備二十一世紀死神小學生的推理思維,但與此同時,巴衛身上卻聚齊了大妖怪墜入愛河(尤其對象是人類)時的所有炸點。

迫切,熱情,生理上極端的興奮,精神上卻忍不住患得患失。

——在某個時間段內,他們所有的感情都非常極端的融合在一起,又毫不收斂的傾注給某個特定的對象。

換句話說,病入膏肓的戀愛腦。

病毒上頭之前,巴衛說起以西國犬大將為首的一干人妖戀里的「妖」,態度那叫一個居高臨下,優越感簡直爆棚,諷刺起他來,端的是妙語連珠。

等病毒上頭之後,故事還是那麼個故事,重點,卻沒由來的偏到了「人」身上。

守護四魂之玉的大巫女重傷而死,嫁與滑頭鬼的公主纏綿病榻。

說是受了點苦,卻分明都是不得好死的結果。

——難道註定不可結緣嗎?

因為不可結緣,所以連見一面都那麼難嗎?

那樣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魔幻頻道的生物眼中,總歸和【神隱】脫不開關係。

全日本八百萬個神明,就對應了八百萬條神隱的去路,這附近還有無形的黑洞(十二國的蝕),也會突然出現將人帶走。

雖然也有能回來的人,但這分明也是【災禍】的一種。

「不可……結緣嗎……」

妖狐一言不發的離開了院子,架著狐火飛回了自己圈定的山頂小院,沿途儘是人類喜歡的花樹,人類喜歡的建築。

人類喜歡的裝飾,還有人類喜歡的熏香。

巴衛面無表情的拉開柜子,裡面擱了一罐蜂蜜,妖狐修長的手指慢悠悠挑了點,讓粘稠的液體慢慢落進嘴裡,甜的他瞬間眯給起眼睛打了個呼嚕,耳朵毛都被齁的炸了毛。

——果然比起吃,還是她指尖似是而非蹭上的那點味道,好聞恰到好處。

應該是經常喝蜂蜜水吧,或者是吃了蜂蜜點心不洗手就來摸人……

不過院子里不見那些小雞,八成是後來收拾收拾吃掉了。

這麼說,應該再整個擅長肉食料理的人類廚娘來……

巴衛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抬腳就要行動去,但臨出門前,腳步突兀的一頓。

已經不用準備了。

她不在了。

準備再多的東西,也不會有人用。

可他還沒膩呢啊,狐妖無力的倒在了榻榻米上,早前鋪了滿地的布料正好做了地毯,巴衛枕著手臂打了個哈氣,眼神薄涼的讓人心驚想。

巴衛想:人類真是狡猾,連個膩掉的機會都不給他呢……

那之後的一段日子裡,妖狐看起來特別得正常,正常的惡羅王完全打消了之前的猜疑,哪怕因為山溝溝搶親的破事,一連死了一長串的手下,他也信了那小姐於巴衛確實一文不值。

又過了大概三個月,巴衛在某個月圓之夜,突然又起了去半山遊盪的興緻。

轉回來了就開始發瘋。

當晚喝的酩酊大醉,漠不關心多日的「金屋」被他噼里啪啦砸了個乾淨。

談戀愛這個事,主要就是後勁大。

尤其單箭頭,感情傾瀉不出去,又撈不著回應,憋屈著可招人發瘋。

巴衛那時候也抱著點別的希望:說不定她的消失與【神隱】無關呢?

但在宅邸附近遊盪的久了,他戛然而止的心依舊找不到落處,那三個人類守著留有她痕迹的地方,還反過來要反殺他。

——他們怎麼敢這麼理所當然的說要為她報仇呢?

——他們怎麼會覺得自己會傷害她呢?

巴衛原本是不屑與人類解釋什麼的,但蔑視的同時,又覺得自己可笑:比起義正言辭的那三個人類,他連她的名字都不清楚。

這一架打的,斷斷續續好幾年,隔三差五的,撞見了就要茬一回。

愛不夠纏綿,恨絕對長久。

巴衛的記憶感情,劃分的並不明確,他總是想:要是人類故意耍他,弄死了也就算了,哪怕他把人搶回來了,也不會對她太溫柔——

栓個鏈子是基本的,整一窩雞崽子以牙還牙才是真的

——可惜連找都找不到。

說不記得臉也不對,巴衛朦朧間清醒過幾次,其實是看過她的,但是想的太多了,越想反而越模糊。

一開始,狐狸想著,找到她就折騰她一頓,發泄完怒氣,再實現「對她好的」諾言。

後來想想,不論是【神隱】還是【災禍】,失蹤這麼久,估計也受了不少苦。

找回來之後,除了罵她蠢、訓上兩句(主要是失蹤有可能是因為註定的【命運】),就對她好點吧,畢竟他自己也說過,「花朵」需要呵護。

再後來,他又想:時間過的那麼快,哪怕找回來,撐不了幾年就要老去了,他雖然沒想過,但是人類的女人很在意容顏,她很可能會因為變老難過的哭泣。

這個時間段,戀愛腦的後遺症還沒下去,巴衛擔憂了許久后,甚至起了搜羅些長生不老東西的念頭:最好能順便強身健體,找回來之後給她吃了慢慢養,等她養好了,床上多欺負欺負就行……

再後來,可能是跟三人組打架打的越來越狠,他念著念著,都要念成心魔了。

「她」,在巴衛心裡,從具體的形象,變成了某種抽象的概念,以至於妖狐在裹傷的間隙里,甚至有些嘆息的想:要是她能回來,怕是要先按部就班的談個戀愛了——他都快要忘記她指尖的蜂蜜是什麼味道了。

然後連那三人組也死了。

時間從那棟半山宅邸帶走了一切沾染著她氣息的東西,巴衛看著不熟悉的人類在那棟宅邸里修生養息,突然覺得自己的「愛情」彷彿就是個笑話。

於是這份心意又染上了黑色。

她到底到哪裡去了呢?

神隱並不意味著回不來了——難道是從其他地方出現,進而變成了其他妖魔的「花」嗎?

那時候巴衛還猶有些耐心,這股黑氣壓下去了,便想:人類從來不能反抗些什麼,就算被其他妖魔得到了,她總歸不是自願的,只要洗去了額外的氣息,我依舊會接納她的。

只是多少要讓她吃苦才好……

最後的最後,巴衛甚至隨惡羅王打上了出雲,他在重傷彌留之際,與墮落神定下了交易時,在某個瞬間再次想起了她。

他恨不得殺了她。

巴衛厭惡這種沒有盡頭的惦記,「她」的存在,就像是一根有始無終的木刺,扎進心裡淺淺的一點,但好巧不巧的斷在了肉里,根本連個□□的機會都不給你。

後來它明明癒合了,卻留了個瘤子,妖怪的體制不會流血化膿,但那股存在感卻埋在肉里揮之不去。

生生從一截心刺,長成了一塊心病。

明明衝動的愛意和沉澱的殺意都淡掉了,只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但巴衛一旦放空精神,總是下意識的回憶過去,把那短暫的幾天,翻來覆去的假設成百上千遍——如果他早點醒來、或者根本沒有離開——只要某個選擇不同,結果都會不一樣。

哪怕【命運】註定給人與妖怪的結局無法更改,好歹能看看清楚她的臉。

結果現在只剩了一個影子,心動沒有依託,恨也無處安放。

只有悸動時的一個頓點,其他都是平的。

「這樣的東西……真的是愛情嗎?」

別說像惠比壽那樣、撐到被諸神承認了,狐妖神色薄涼的想:連他自己,都不想承認這是愛情。

邊上,奈奈生還在思索著鈴木園子的事情,突然感覺氣溫驟降,一抬頭,正好撞在巴衛后脊背上。

這狐狸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特別的生氣,雖然平時也沒有特別把她這個神主當回事,但這次真是嫌棄都嫌棄的格外敷衍:

他幾乎是氣急敗壞的轉過頭來,沖著無辜少女特別糟心的「嘖」了一聲,惡意滿滿的決定說:「今天晚上吃香菇燴飯吧。」

奈奈生:……

奈奈生:你為什麼莫名其妙遷怒我!?

她當即便破罐子破摔了,憤怒的轉頭就走,巴衛好似還沉浸在某段回憶里,沒能□□,周身氣場晦澀的厲害,遙遙的喊她:「趕緊回神社了——」

「我不!」

奈奈生大馬金刀的往看台前一座,今天她不要當善解人意的神主了!

「我是個高中生,這種全國高中聯動的活動,就是要好好逛才行!」

——反正躲不過她最厭惡蘑菇飯,那就一定要作回本!

安全通道前,巴衛怔忪的神色慢慢去了些,不耐煩的「嘖」了一聲。

他也知道自己剛才是遷怒,奈奈生這小姑娘本來也不錯,加上今天天氣挺好……

白髮的妖狐抬頭看了看燦爛的陽光:每當他想起那個「她」來時,心情就不免要陰沉一段日子,多看點明亮溫暖的東西,好歹緩解一下精神。

於是他稍一思索,便決定允許神主作上這一回——不過她的蘑菇飯懲罰,延長到三天了。

棒球比賽時程不短,啦啦隊尤其熱情,奈奈生看的居然還挺高興!

因為人並沒有坐滿,本真【多作一點能回本】的樸素心理,溜溜達達的轉了大半個會場,最後不知怎麼的摸到了並盛的席位區,百無聊賴的看比分牌。

底下場子里,並盛的選手們前赴後繼,擔綱四棒的山本武激情打球,臉上青一塊土一塊,髒的很。

不過身姿還是帥的。

全壘打尤其的帥。

因為兩所學校和自己都沒什麼關係,奈奈生看完了就準備走(主要也怕巴衛真的秋後算賬)。

結果隨著下了場的部員開始和場邊親友擁抱歡慶,老神在在了大半場的巴衛突然妖力失控,燦金的瞳孔倏爾收縮成針尖大小,整隻狐狸僵直的坐在原地,茶都灑出了大半。

奈奈生沒由來的一陣緊張,抬手揪住了他袖子。

「巴衛?」

巴衛直直甩開了她的手,猛的站起來向前兩步,扶住了看台邊的欄杆。

奈奈生下意識跟了兩步,低頭一看:妖狐的指甲幾乎捏碎了金屬制的扶手,突然迸發的妖力刀一樣的炸開又收束。

她當即倒吸一口涼氣,迅速縮了回去,然後探頭探腦的順著巴衛的視線往場下看。

也……沒什麼特別的啊?

下方是其中一隊選手,因為獲勝了,正在和同學朋友們相互擁抱慶祝。

四棒雖然是國中生但個子挺高,笑呵呵的揉著後腦勺,被人捶後背也不帶生氣的,很有明星選手的氣質。

奈奈生順勢抬頭一看標語:並盛?

是沒聽過的學校呢……

她抄起包來,取出進館前服務台分發的介紹手冊,馬不停蹄的開始翻。

耳畔歡呼震天,巴衛的聲音卻咬牙切齒的十分清晰。

「朝·利·雨·月。」

奈奈生忙著翻書呢,恍惚中聽到個人名,一愣:「什麼?」

巴衛蓬勃的妖氣像是下一秒就要殺人,底下的人堆里明明充斥著各路中學生,但似乎有人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麼,奈奈生的靈覺莫名一驚,像是被人拿刀子一樣的眼神從上到下剌一遍。

巴衛的反應更是激烈!

奈奈生敢拿午飯發誓:他耳朵后的毛都要炸起來了!

她拉著巴衛的袖子,心說無論如何先走為妙,結果一拉,沒拉動。

巴衛咬牙切齒,似乎唇舌間吐出的音節都帶著血氣。

「朝利雨月!」

奈奈生手忙腳亂的一回頭,發現他視線落點的時候,腦殼都疼麻木了:那是冠軍學校的種子選手哦,會上棒球周刊的那種哦!

——你現在打他,很可能會被記者拍到!

——電視轉播出現狐妖暴打中學生的畫面……不好吧?

而且那也不是朝利雨月啊!

桃園奈奈生尋思著妖狐畢竟活了幾百年,很可能把少年認成過去的某個仇人了:「你看看他那麼年輕,不可能惹到你的,是認錯人了吧巴衛……」

「那個選手人家明明叫山本武來著!」

現任緣結神心下一橫,想說要是不行,就靠神使的契約強制要求他算了,結果奈奈生憋著口氣,緊閉雙眼準備開始作死時!

那股沸騰的妖氣,它陡然間又安定了下來。

奈奈生感覺到妖狐拍了拍她的頭頂。

「你。」

他面無表情的一指下面:「把名字重複一遍。」

奈奈生一愣,哪個名字?

「山本武嗎?」

巴衛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疑問語氣,抬手換了個方向一指,面無表情繼續問:「那個呢?」

奈奈生打眼一看,是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淺棕色頭髮的小個子男孩。

她心說就這個塊頭,也不太像是棒球部的,但巴衛問了,她還是低頭努力翻起了冊子。

結果翻了半天,沒有。

應該只是來應援的親友吧……

少女思索著抬起頭,正正對上巴衛古井無波的一雙眼——那金燦燦的兩點一直釘在她身上,看著越是平靜,奈奈生越覺得底下藏著巨浪,額角唰的溜下了一排的冷汗。

高冷的狐狸問:「找到了?」

奈奈生麻溜搖頭。

「呵。」

隨著這妖氣十足的一笑,他徹底丟開了手上的欄杆(被他掰下來了),漫不經心的拍了拍手,說:「找不到就算了。」

他說的輕巧,奈奈生心底卻生出不好的預感來,果然,下一秒,妖狐眉眼間鋒利的像是帶了刺,直直的刺進了場館,扎盡了無辜選手山本武的身體靈魂,連帶摧殘著他兩個彷彿是來加油的路人同學。

巴衛冷笑著說:「我自己去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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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親事件簿[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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