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第七十八幕 傳說之上III
沒見過的生命，真是件有趣的事。利奧在心底默念，緩慢而自然地下放雙手，直視前方，耐心地打量眼前的樹精，準備給對方留有充裕的交談空間。
他很樂意藉此了解金色森林的更多，相比之前遭遇的彩熊，眼前的樹精可謂相當友善。
儘管如此，他留意到那幾根局促的枝葉顫動著，像是孩童為遮掩膽怯的雙手，也或許出於面對陌生者的警惕心。
欣賞了一陣考驗理解力和想象力的手舞足蹈后，利奧搖搖頭。
他遺憾地想，至少自己不是肢體語言方面的學者或舞蹈家之類的，也許沒人能解讀這些。
「你想告訴我什麼？」
他開口問道，換了幾種人類語言嘗試溝通，但皆以失敗告終。
「Losdgh，Psdiabd。」
樹精像個醉漢般搖擺著，咕咕低語，始終重複著幾句話，顯得很有耐心，不懈地配合肢體動作，進行令人一頭霧水的奇妙表達。
「我要走了。」
利奧慵倦地打了個哈欠，他朝前邁開腳步，樹精立刻緊張地退到一邊，它並沒有攔路的意圖。
樹精注視地看著人影遠去，聲音漸弱，最後沉默。
它呆了一會兒，轉身沒入旁邊的草叢，像投身海面的魚。
利奧沒有回頭，將偶遇拋之腦後，注意力集中在腳下的森林路徑里，這讓時間過得很快。伴隨天色的暗淡和光線的減弱，兩側的灌木樹叢在黑暗中舒展得更猙獰，陰影也更加畸形。
「不知道天亮前能抵達哪裡...」
途中，利奧思索著，這不是他首次夜間趕路，有聖燼之力的支撐，他無需浪費時間休息整頓。
漸漸地，雲霧后的皎月揭開面紗，星輝點綴荒涼的夜空，霧般的黑暗潮起潮落，籠罩幽深寒冷的森林。
像以往數不清的夜晚那般，偶爾泛起的光線可能是天空墜落的星輝，折躍在影綽樹林和重重枝蔓的深處，彷彿迷路的螢火蟲，但又如風中殘燭般悄然熄滅，微弱而不真切的光和濃郁的黑暗拉長了時間，令一切變得蜿蜒而漫長。
然而，有別於歷史的森林夜晚，有一位新旅客到來。
時不時的，夜空的星塵落在灰銀的劍柄表面，精美的烙紋燃起虛幻又柔和的字樣光邊。
在歷史的壁爐中始終燃燒，不斷傳承的薪火。
Lhiuo，Piyut。
逆流的聖恩，斬斷污蝕之劍。
很快，虛幻的劍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骨質的猙獰而異樣的長劍，這是經過黃昏之戒魔力修復后的森咒，劍身似乎流動著橘黃光芒。
背負著它，像背負詛咒，亦或使命。
「...」
孤獨的腳步聲穿梭在影影綽綽的景色里，突然停止，彷彿投入死水的石子，有時激蕩起些許枯枝碎裂的漣漪。
黑暗中有什麼在變化。
噼里啪啦，火星騰空，一團深黃的火焰在簡陋的樹葉堆上搖曳成型，黑暗和寒冷被驅趕，一道人影打在旁邊粗壯的樹榦上，順勢在火堆旁邊就坐。
溫暖和成功的喜悅讓他露出笑容，通過有效的練習，他無需藉助黃昏之戒便可施展簡單的法術，引導空氣中的能量，令其匯聚成型。
「不知道莎莎她們如何了。」
利奧閉眼冥想，轉念感知起體內的聖靈契約，卻無法獲得任何回應，石沉大海。
他所傳遞的任何消息似乎都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阻隔，也許是因為他還在金色森林裡，在一處被封閉的空間里。
結束嘗試，他睜開眼睛，模糊的光影映入視野。
「...」
藍瓣花紋盛開的長靴立著，正如那一身高潔不凡的精美甲胄，白色披風靜靜垂著，閃耀的十字勳章如星辰般懸挂。
然而，在彷彿蘊含晴空海洋般魏麗的藍色眼眸之下，再精美的勳章或寶石都黯然失色。
熏黃的火光難掩臉龐的潔白，她偏過頭，眼角的淚痣一閃而過，微卷而美麗的淡金色長發微微晃動，有些沙啞的聲音從紅潤的唇邊飄出，「你看上去需要一些忠告。」
「...」
利奧迅速將困惑和驚訝丟開，保持坐著的姿勢，沉默地注視著眼前這個說著瑟薇塔帝國語的神秘女人。
他並未感知到任何實體，這意味著眼前的光影或許是某種高級的法術鏡像，才能悄無聲息地接近。
找到這種法術鏡像的源頭不是一時的易事，他決定早點行動，在對方說話的間隙悄悄摩擦手上的黃昏之戒，一絲難以察覺的橘黃光芒閃過。
女人繼續說道，「要知道，我來自繁榮強大的帝國，更是星辰軍團中的一員。」
「見證過南方連綿山川森林間的藍銀花的綻放與凋零，經歷過屹立北之雪峰的歲鐘樓的崛起和沒落...太多歷史中的傳奇不過是我踏過的又一腳印，讚美和詩頌始終尾隨的，推動我攀登帝國巔峰的——是這份與生俱來的意志。」
她將右手按在胸口，彷彿有力量注入，原本微弱的跳動突然清晰。
咚咚，咚咚。
「沒有什麼無法戰勝，所向披靡，我等便是為此而生。」
她的聲音有了明顯的顫抖，藍色眼眸轉動，視線重新轉向利奧。
但他有種錯覺，對方注視的並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草地。
「然而，並非所有的誓言都能兌現。」
驕傲的話語中似乎夾雜著一絲哀傷，彷彿她訴說的榮耀都已成為過去的塵埃。
她握緊胸口的右手，又緩慢地鬆開，不自然地下放在身側。
「我為我的無知和魯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與話語中的力量一同流逝的還有她眼中的神采，藍色眼眸變得渾濁，「...就在此刻，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挽回...」
「伊蒂絲——」
她的聲音充斥痛苦，異常艱難。
一滴鮮紅的血不知從何而來，染紅了潔白的披風。
看不見的火焰蠶食著鎧甲，細碎的裂口攀登而上，令其傷痕纍纍。
「...」
她凝固住了，在這一瞬間死亡。
漆黑而細密的裂紋從她瞳孔深處蔓延開來，很快擴散到整張臉，上半身，沒有放過任何一處，在碎裂崩離的同時，所有的碎片尚未摔落便化為灰燼，灰濛的塵埃四散消失。
一切彷彿未曾發生。
噼里啪啦，火焰搖曳，火星伴隨炸裂聲升空，讓一切有了真實感。
「...」
利奧沉著臉，他沒來得及找到之前光影的源頭，實際上他完全沒有頭緒如何去找，他只是竭盡所能地放大感知，但一無所獲。
如果完全釋放黃昏之戒的威能，也許他就能察覺到什麼，但謹慎的他不會輕易這麼做。
在他這麼想著，嘶啞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不可能！」
剛剛的女人又出現了，她睜大眼睛，對著前方一棵普普通通的樹木憤怒地叫喊，「我絕不會倒在這——」
與此同時，利奧身後又響起同樣的聲音。
「我是活著的傳奇！」
更響亮，更密集的聲音像風一樣，從周圍更遠處的黑暗中湧來。
「黑暗終將被驅散！」
「帝國永恆！」
「戰勝一切！」
「···」
女人的身影不斷出現，又不斷消失，閃爍的影子凌亂破碎，讓人眼花繚亂。
突然間，女人不再閃爍。
她出現在前方，背對著利奧，面朝黑暗一動不動，旁邊的火焰將她的背影染黃。
「你看上去需要一些忠告。」
她重複著最初的一句話。
滋滋。
利奧手心的灰銀柄印記放出光芒，他立刻察覺到一股熟悉而陌生的邪惡，來自於他腳下的土地，就像傾瀉而出的澎湃潮水，瘋狂地向上湧出。
但現實卻非常平靜，女人平靜地轉過身，她的藍色眼眸渾濁不堪，彷彿有污穢在蠕動。
「快逃。」
她哀求著，露出柔和的微笑，一動不動。
火焰在一瞬間熄滅，黑暗呼嘯著裹住利奧的視野，令他有種墜入深淵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