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幸福的人間煙火

車……

陳笙想起了他那台長年停在公寓樓樓下，停車場里的車。

因為邱曼青是車禍去世的，汽車給陳笙帶來的創傷是不可估量的。所以，自從邱曼青去世之後，陳笙就再沒有坐過車。至於開車？更是一次都沒有！陳笙害怕開車給他帶來的恐懼，陳笙更害怕開車給他勾起的失去邱曼青的痛苦。

但是，現在……

陳笙低頭看著躺在他懷抱中的許茉。

許茉的臉色是這樣的蒼白，她的呼吸是那樣的急促而痛苦……這一刻，沒有什麼比許茉的生命更重要！想到這裡，陳笙抱著許茉，大步地走向停車場，快步地走向被他冷落多時的汽車。所幸這台汽車是指紋解鎖的，所幸陳笙的駕駛證就在汽車裡，所幸在不久之前他曾經把車借給他的一個朋友……陳笙把許茉放在後排的座位上，然後他快步繞到駕駛座，打開門，坐上了駕駛座。

這是一個因為疏遠而陌生的世界。

陳笙雙手握著方向盤，他的手因為緊張害怕或恐懼而微微地顫抖著。但是，他用力地深呼吸，用力地把所有的顫抖全都囚禁在他的身體里。

彷彿是上帝的保佑，也彷彿是命運的默許。

一路綠燈。

上帝保佑許茉沒事，命運默許陳笙因為一路綠燈而無暇想起邱曼青和邱曼青的車禍，好讓他一心一意地把許茉送到醫院。五分鐘的車程，醫院到了……這是陳笙這輩子最漫長最難熬的五分鐘。看著許茉被送進急救室，聽著許茉嘴邊一直喃喃呼喚著「陳笙」「陳笙」「陳笙」……這一刻，陳笙恐懼得直發抖，不是因為汽車勾起他的創傷恐懼，而是因為許茉嘴裡那一句又一句的「陳笙」。

陳笙恐懼許茉喃喃夢囈的「陳笙」，但是……他還不想走。

他仍是坐在許茉的身旁，看著許茉……他的眼眸里，滿滿都是猶豫的淡，抑制的濃。

第二天。

睜開眼睛，許茉看到陳笙還和昨晚一樣，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

許茉不知道陳笙是「仍是」坐在椅子上，還是「早已」坐在椅子上。但，無論是「仍是」還是「早已」，許茉都感激陳笙。

傍晚時分。

幫許茉辦好出院手續之後，陳笙陪著許茉走出醫院。

陳笙很輕地扶著臉色還是有點蒼白的許茉坐上副駕駛座。

等陳笙坐上駕駛座之後，許茉扭頭看著陳笙，虛弱地笑著說：「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你開車。」

雖然這是許茉第一次看到陳笙開車，但是許茉對陳笙開的這台車一點也不感到陌生。許茉認得這台車，因為這台車長年停在公寓樓下的停車場里，像是沒有主人似的，任憑風吹雨打。如果這是一台老舊的小車也就算了，畢竟這個車容量早已過剩的城市裡，「殭屍車」的數量實在不少。但是這台得不到主人疼惜的車，是一台款式尚新的豪華品牌SUV。許茉還不時聽到有人議論，說到底是怎樣的主人會這麼暴殄天物地糟蹋這麼好的車……原來，那個暴殄天物的人，是陳笙。

「嗯，前段時間比較少開車。」陳笙避重就輕地說著，緩緩地啟動了汽車。

雖然陳笙的回答輕描淡寫，但是許茉在這極力的輕描淡寫中，讀懂了一切……據許茉所知，陳笙的太太是因為車禍去世的。車禍奪去了陳笙最愛的妻子，從那以後，陳笙就不再開車了。更甚者，別說開車了，陳笙就連車都不願意搭乘。但是，現在……許茉轉頭看著陳笙專註開車的側臉。

是什麼讓陳笙鼓起勇氣，再一次握緊方向盤？

難道……是……因為……她？

似乎……好像……是的。

想到這裡，許茉忍不住笑了。

許茉燦爛的笑容，足以融化所有冰冷……包括陳笙那顆極力冰封的心。

有許茉燦爛的笑容陪伴，陳笙不需要再用力地把顫抖和恐懼咽到肚子里，也能從容地掌控汽車方向盤了。甚至……一絲久違的弧度爬上了陳笙的嘴角，化成了最由衷的笑。

回到許茉家。

許茉直接進房間休息去了。

陳笙卻走進了許茉的廚房。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茉在人間煙火的香味誘惑下睜開了眼睛……然後，疑惑地眨了眨眼。

現在是在她家，沒錯。

現在是睜開了眼，所以不是在做夢，所以也沒錯。

既然什麼都沒錯，為什麼她的家裡會瀰漫著那麼香的味道？

難道是幻覺？難道是香味走錯門了？

還是因為樓上的住戶煮菜太香，以至於香味泄露到樓下來了？

但是不對啊！

樓上的住戶不就是陳笙嗎？

陳笙似乎極少下廚啊！

難道是……樓上的樓上？

如果真是樓上的樓上，只能說這香味也太濃烈了吧。

帶著疑惑，許茉從床上爬起身，隨手拿起堆放在床邊的那件大大的家居服，披在身上。她遲疑地移步走出房間，循著香味，走到了廚房門口。探頭，居然看到陳笙正在灶頭前有板有眼地忙碌著……幸福又濃郁的香味趁著許茉驚訝之際，直湧進許茉的鼻孔，貫穿許茉的身心。許茉忍不住笑著閉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幸福的香味。

「醒來了？」陳笙從百忙之中抬頭看向滿臉燦爛的許茉。

「嗯，被你煮菜的香味吵醒了。在煮什麼呢？怎麼這麼香？」許茉雙手拉住家居服的衣襟，快活得像是一隻小鳥似地踱步走進廚房裡，笑著探頭研究陳笙正在搗弄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隨便煲了點粥，煮了幾個小菜。」

「隨便？」許茉忍不住咧嘴而笑，「雞絲魚蓉粥哦……這麼麻煩的粥也能稱之為隨便嗎？而且，你是打算叫多少人上來吃飯啊？我們就兩個人而已，哪裡能吃這麼多菜？」

「都是清淡的小菜，你可以吃。」

「那……我先出去坐著，等吃？」

「嗯。」陳笙點頭。

許茉轉過身，背對陳笙。

她壓抑地咬著唇，緊緊地雙手握拳，激動地閉了閉眼，卻還是忍不住強烈的幸福感，咧開嘴，燦爛地笑了。笑容經由她的嘴泛濫到她的整張臉，繼而蔓延到她的身心……許茉知道，這種難以自已的感覺叫幸福，是如題灌頂的幸福！她希望，陳笙透過她激動的後背，看不到她沒有半分矜持的笑容。

一整個晚上，許茉都在笑。

吃粥的時候笑，吃菜的時候笑，吃完笑，看到陳笙收拾碗筷也笑，看著陳笙刷碗的背影也笑，就連陳笙離開后想起陳笙的樣子，也笑……雖然許茉的笑容已經被她努力地壓縮過，用力地剋制過，但是她笑容里的甜蜜和幸福，無法隱藏。

回到家，陳笙睡在沙發上。

回想起許茉的笑容，陳笙的心，暖暖的。

陳笙喜歡看許茉笑，因為，許茉的笑容是一種帶著無數希望的、燦爛的、沁人心扉的、讓人忘憂的笑容……腦海里許茉的笑容在陳笙的眼前點起了一個明媚暖心的小太陽，昏暗的居室突然變得光芒萬丈。盤踞多時的寂寞，空虛，悔恨，悲傷，蒼涼，在這一刻，慢慢褪色。取而代之的，是許茉的笑，許茉的笑，許茉的笑……

12月30日的最後一秒，寂寞，變得不再是寂寞。

****

12月31日，早上8點。

陳笙用鑰匙打開了許茉家的大門。

昨晚離開的時候，許茉給了陳笙一把備用鑰匙。美其名是為了陳笙不再踢爛她的門，實際上是為了讓陳笙能夠自由出入許茉的……廚房。

又一次，許茉在香味中醒來。

這種幸福的香味讓許茉醒來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睜開眼，而是笑，一直地笑。

從床上跳起來，衝到衛生間里洗漱，對著鏡子里皮膚蒼白臉頰卻緋紅的女子，咧嘴一笑。這一笑，不得了了，甜蜜傾流了！化妝是無需的，打扮也是多餘了。反正，她最邋遢的樣子，最隨意的樣子，最狼狽的樣子……陳笙也都見過了。這種不必刻意討好又不怕被嫌棄的感覺，真好！就這樣，許茉稍微梳了梳頭，就又套著寬大的家居外套，輕鬆地踱步走進被陳笙佔據的廚房。

「早上好。」許茉一個勁地沖陳笙傻笑。

「早上好。」陳笙抬頭對上許茉的笑。今晨，本來還沒有陽光。許茉笑了，陽光就照耀了。

「又在煮什麼呢？又這麼香？」許茉站在陳笙的身旁，探頭看著陳笙的鍋。

「瘦肉粥和腸粉。」

「自己做腸粉？」許茉驚得O了嘴。

「嗯。」

「你……是廚師嗎？」許茉這才想起，她從來沒有問過陳笙從前是從事什麼職業的。

「不是。」陳笙微微地笑著，「我是這一年才學會做菜的。」

「哦……」許茉的心突然一沉。陳笙一定是在他太太死後，終日無所事事，所以才開始學做菜的……

「廚房油煙大，你還是到外面等吃吧。」

「好呢，謝謝你。」許茉笑著轉身，離開了廚房……慢慢地，許茉臉上的笑容淡去了……陳笙，還在想著他已經去世的太太嗎？一定是吧……想到這裡，許茉的心隱隱作痛。然後，她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

吃完早餐，陳笙回去了。

許茉走到窗邊，坐在小桌子前，打開手提電腦，登進了社交網路的賬號。

寂茉：在嗎？

愛魚：不在。

寂茉：……

愛魚：怎麼了？

寂茉：感覺……有點怪怪的。

愛魚：說人話。

寂茉：你知道什麼樣的情敵最難打敗嗎？

愛魚：你的答案是「死人」嗎？

寂茉：你猜到了？

愛魚：你和痴情喪偶男搞上了？

寂茉：不至於。

愛魚：你愛上他了？

寂茉：還不至於是「愛」吧。

愛魚：那就是剛剛燃起愛情的火苗咯!

寂茉：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她的，是嗎？

愛魚：管他忘記，還是不忘記呢！你只需要確定他心裡有你就夠了！反正她再也不會回來，再也不能和你搶他了！

寂茉：話是這麼說……但是，如果是你。你能夠接受你喜歡的人心裡有另外一個人嗎？

愛魚：誰的心中沒有埋葬過幾個曾經深愛過的人呢？無論曾經的愛有多麼的深刻，身旁的陪伴時光才是王者。如果你喜歡他，你就該用你和他之間的共同時光，沖淡她和他的曾經。或者，屬於她和他的痕迹會留在他心中一輩子。但是，逝去的愛，是可以被替代，被沖淡和被磨滅的。

愛魚：而且，像痴情喪偶男……不，應該說，像你樓上的那個男人，一旦動了真感情，就一定是有情有義、從一而終的。我想，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了，他一定會對你很好的。

寂茉：嗯……他確實是一個很體貼的人。

愛魚：喲！原來某人已經「用」過了？

寂茉：什麼叫「用」過啊！暈……29日那晚，我食物中毒進醫院了……（許茉將29日至31日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愛魚了）

愛魚：一個字。

寂茉：？？

愛魚：好男人！

寂茉：看來你的數學不太好啊。

愛魚：我的數學好不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要好好珍惜這個好男人。

寂茉：就算我想珍惜，也要對方接納我的珍惜啊。

愛魚：你表白了？

寂茉：還沒啦！

愛魚：還沒就好。不要心急，慢慢來。不然會嚇跑人家的。

寂茉：我本來就是打算順其自然的。

愛魚：嗯，順其自然什麼的，最曖昧，最好玩了。

寂茉：聽上去很有經驗？

愛魚：不是很有，但是有一點。

寂茉：難道除了魚叔叔，你還有曖昧的對象？

愛魚：我2號就回F市了。

寂茉：這話題也切換得太生硬了吧？

愛魚：我2號就回F市了，我們什麼時候約？

寂茉：我2號去日本……

愛魚：這麼巧？什麼時候回？

寂茉：6號晚上。

愛魚：呵呵，那等你回來再算吧。

寂茉：你這話聽著有點陰森，說得好像我回不來似的。

愛魚：我可沒有這個意思哦。

寂茉：你那邊好玩嗎？

愛魚：不好玩……

許茉和愛魚聊了很久。

直到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許茉這才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跳起身，迅速蓋上手提電腦，拔腿衝進房間飛撲到床上，拉起被子，翻身把自己蓋得嚴嚴的，差點連鞋子都忘記了脫……

好險好險啊！！

許茉在被窩裡安撫著她左右上下亂竄的小心臟！

要是讓陳笙看到她已經沒事了，陳笙就不會再上她家給她做飯做菜了……

由於過度匆忙，許茉來不及把房門關嚴。陳笙在廚房裡擺弄各種鍋碗瓢盆的聲音從門縫爭先恐後地擠進許茉的房間，幸福的聲音讓許茉忍不住抱著被子，翻了一個身，又翻一個身……難以自已的笑容，又一次在許茉的臉上，綻開最燦爛的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