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太監,愛吐槽
賈貴一連三日都為生意奔忙,拜託大車店的內掌柜照顧萬貞兒,自己忙著賣貨。
想起她思念故鄉,就拿了一隻扒雞,分給掌柜的一半,給萬貞兒一半,好歹是家鄉的味道嘛。
美不美家鄉水……香不香家鄉雞?
山東來的貨物的確賣的上價格,收購的店家一聽他的口音的確是山東來的,又看貨物的確上好,便不吝價格,重金買下這些阿膠、小棗、玫瑰。
「兄弟,我不瞞您說,你這些貨物裡頭,只有這些婦人用的、美容養顏的東西能買上價,茶葉吧,也還行,可是不好說。得了,您回去取貨,我準備銀子。」
賈貴帶人去交貨拿銀子,也順便給他帶了兩樣禮,一個是茶葉,一個是扒雞。「老兄你真是爽快人,這些是俺送你的。」
掌柜的立刻泡了一杯日照綠茶:「夥計,去把這扒雞在鍋上熘一熘,熱透。」太好了,省了一頓午飯!聞著還挺香的,也虧得路上冷。
「兄弟,坐,坐,別客氣。這可真是多謝你啦!這德州扒雞是貢品,在京城賣的可不便宜,之前東城那邊開了一家扒雞鋪子,我去嘗了一隻,可不老正宗,比我去山東上貨時吃的扒雞差遠了!可能是兩個地方的雞不一樣,再不然就是水不一樣,哎呦,你們山東也有好花椒呢!」
「是啊。」賈貴道:「其實這味兒不如在德州當地的好,路上怕帶著不方便,請店家做的咸了點,也多虧天兒冷,這才能帶到京城來。」
「可不是嘛,天冷雖然苦,有時候一出門就能瞧見倒卧,可這是天子腳下,窮人真窮,富人也是真富。到了過年前後,各地的商賈雲集,海邊一車一車的魚露天堆著,就這麼拉倒京城來,路上下了雪也不掃,拿雪埋著。那魚凍的硬邦邦的,可新鮮了,聽說比八百里加急送來的還好。皇上娘娘吃的扒雞也都是秋冬才進貢,一路上讓人快馬疾馳,飛一樣的送過來,再用嚴冬天兒凍著,送到京城的時候別提多新鮮啦!」
賈貴聽的目眩神往:「那要是夏天想吃,可怎麼辦?御膳房會做嗎?」
「哎呦您這話說的,御膳房會一、二百種雞的做法,能不會做扒雞嗎?可是這做菜講究地道,要當地的穀子喂出當地的雞,拿當地的水燉出來,那才夠味,差一丁點兒都不成。可你也別擔心,皇上娘娘成天價山中走獸雲中燕,陸地牛羊海底鮮的吃著,也不至於饞一隻雞。」掌柜的下意識的貶低一下外地東西:「這扒雞,說好吃其實也就是個新鮮味兒,哪有燕窩魚翅熊掌鹿仁來的珍貴,您說是吧。」
賈貴覺得他說得對,京城中的人真是見多識廣:「就是就是。這下可真是長見識了。掌柜的,俺跟您打聽個事兒,宮裡頭孫娘娘也是俺們山東人,嘖,能當上皇后,她得有多俊吶。」
掌柜的繼續胡吹:「可標誌了!我在幾年前遠遠的瞧過一眼,那時候孫娘娘是貴妃,胡娘娘是皇后。那可是真……真跟神仙娘娘似得,故事裡的嫦娥也不過如此!」
賈貴對他肅然起敬,哇,他見過宮裡的娘娘啊,好厲害!「是嘛,掌柜的您給我細說說。」
掌柜的咂摸了一口茶,聞著後院灶台上飄出來的雞香味兒,美滋滋的、半真半假的說了起來:「當年吶,立的正宮國母娘娘是胡娘娘,胡娘娘端莊善良,寬厚儉樸,我也瞧過,那相貌就跟廟裡的觀音娘娘似得,別提多慈悲了。可是胡娘娘不得寵啊,宣德三年被咱們宣德帝逼著退位了,封了個靜慈仙師,可真是太委屈了。再立的皇后就是孫娘娘,當今的皇太子,也是皇長子,就出自孫娘娘。可是這也不應該,胡娘娘生了兩個女兒吶!有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嘖,貴妃已經足夠尊貴了,皇上還覺得不夠,非要立孫娘娘當皇后,張太后、滿朝文武連帶京城的百姓都替胡娘娘委屈得慌。」
賈貴忙點頭:「還有這麼一樁事兒啊。」他心中暗想,俺要是皇上,俺也想要嫦娥,不要觀音。罪過罪過!大慈大悲南海觀世音菩薩,弟子罪過,打嘴打嘴。
掌柜的啃著雞:「張太后可生氣了,胡娘娘是她選中的兒媳婦,又溫良賢淑,端正收禮,從來沒有什麼,嗯『煙視媚行』的舉止。興許是為了這個,皇上才,咳咳咳,可是張太后心裡頭不爽快,在設宴的時候啊,常常讓胡娘娘居於孫娘娘之上。」
賈貴聽到這兒有些不解:「掌柜的,您知道的可真多,您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我對我們縣太爺家的奶奶和姨娘打架那事兒,過了好久才聽說。
「呃……」掌柜的叼著雞腿猶豫了半個呼吸的時間:「我也不瞞你,十二監中的御膳監李爺是我們東家的乾爹!我也時常向李爺府上送東西,皇上吃的那些個好東西,我是沒吃過,可我都見過。你見過這~么~大的王八嗎?拿來熬湯的!御膳房用王八湯燉蘿蔔,蘿蔔都削成這麼大點的小圓球,燉的軟軟糯糯的,那湯鮮蘿蔔軟糯,吃起來又滋補又不上火。」他比劃了一個盆子的大小。
賈貴捋了捋這個複雜的人際關係,繼續聽他說御膳房中有怎樣怎樣的好菜。
……
說是章爺在三天後的第四天沐休,其實在第三天夜裡,娘娘就許他出宮休息。
章福早早的在門房候著,派門子在外頭看著。
眼瞧著四人抬的轎子過來了:「來了來了,管家,老爺回來了。」
章福咻的一下躥出來,手裡捻著烏黑油亮的手串,翹首以待:「老爺回來的夠早。」
結果轎子在二百米外的郭府停下了,郭壽高高興興的開了角門把自己家老爺接回去,章福吶吶的轉回身,卻突然看見轎子抬進郭府之後,又出現了一台轎子,和前一台一樣的著色。
「這是咱們老爺回來了,開門開門。」章福搓搓手,天有點冷啊。他趕忙上前,轎子並不停,他跟在轎子的小窗口跟著走,也是開角門進去:「老爺,您回來了。香湯預備得了,粳米粥、各色小菜、預備著下面的雞湯、還有烤鴨也烤上了。老爺您想吃點什麼?」
轎子里一個太監的聲音說:「咱家今兒想吃蔥,讓小子們片烤鴨,片的厚實一點,多多的切蔥,不要蘿蔔,調好醬。讓廚房烙卷餅,不要荷葉餅。」用烤鴨來配蔥,那才好吃。
「是,老爺。」
章福問旁邊的小廝:「聽清楚了嗎?」
小廝飛快的重複了一遍:「烤鴨切厚,多切蔥,不要蘿蔔,要卷餅。」
瞧著管家一點頭,飛跑向廚房通知去。
章福又跟進去伺候老爺洗澡,大太監在宮裡有小太監伺候,出了宮來就犯難了,叫丫鬟伺候吧,膈應,讓小子伺候吧,誰的玩意兒叫太監看見了都他媽生氣,只有章福,又老又是個鰥夫,平日吃齋念佛修身養性,斷了女色,這才讓章大太監心裡頭稍稍舒坦一些。
幾種香料草藥煮的香湯,泡著舒筋活血解乏,最適合一站就是一整天的太監。
章守義泡在浴桶里,這浴桶並不高,而是長圓形的木盆,蓋著這一塊布,翹起腳擱在木桶邊上墊了軟布的木板上。
小廝引著捏腳修腳的師傅走進來:「給章爺請安。」
「免了。咱家近日左腿小腿疼,煩勞你用心捏捏。」
「伺候章爺是小人的福分。」說完這句話,修腳師傅就不說話了,專心致志的捏腳。
章守義舒舒服服的享受起來,嗯,宮裡那幾個會捏腳的小太監雖然手藝不錯,到底不如這老頭。「章福,咱家難得出來一天,這城裡頭有什麼好吃好玩的玩意兒,讓咱家消遣消遣?」
「老爺,天橋戲園子里新來了個南曲班子,唱的好《西廂記》《憐香伴》。」
「沒意思,什麼玩意兒,咿咿呀呀的一句詞兒唱不完。」
「那,說西遊的王先生說到火焰山了,明兒孫悟空就要和鐵扇公主打起來了。」
「嗯嗯。」他有點興趣。
「說三國的張先生,要說到秋風五丈原了。」
「哎呦呦,這可不敢去聽,別提五丈原,提起五丈原來我這心口疼。」
章福趕緊哄了哄:「前兒在天橋,來了一夥演雜技的,聽說演得真好,可惜有個夥計看上一個唱大鼓的姑娘,結果被紈絝們打了一頓,趕出京城,他們都回鄉去了。」
「哼,該!」
「有個戲班子新排了《竇娥冤》,到末尾有黑老包出場,斬了糊塗官。」
「呵呵,有意思。」
「《王瑞蘭閨怨拜月亭》剛演了兩場,倒也有意思,『俺這風雹亂下的紫袍郎,不識你個雲雷未至的白衣相』。」
章守義笑得不行:「兄弟倆高中文武狀元,打了岳父勢利眼,把媳婦兒搶回來,這純是痴人說夢。咱家見了多少狀元郎,三十歲都算年輕,尋常人家到了三十歲快做祖父了!」
「可不是嘛,寫戲文的秀才那見得著狀元。」章福繼續給他肩膀上撩水:「我昨兒和郭壽吵了一架,他們家門口見天的賓客盈門,咱們府上難得來客,前幾天來了一對叔侄,送了點禮品。瞧他們的模樣不算有錢,送的是六兩阿膠,我覺得就不錯了,郭壽偏說這阿膠是給女人吃的,男人吃不得。我就不服了,專門找老大夫請教了一番,老大夫說」
章守義閉著眼睛搖頭晃腦:「血虛萎黃,眩暈心悸,心煩不眠,肺燥咳嗽。要吃阿膠燉紅棗,哼,郭壽懂什麼!那叔侄登咱家的門,是什麼意思?」
「老爺容稟。他們是山東青州府人,當爹的犯了事兒,怕讓女兒被牽連在內,求同鄉把他女兒送到皇宮裡當宮女,免得被官府拿住發賣。」
章守義生氣了:「鬼東西,賊心眼子倒是不少。想把女兒送進宮的,多了!他們打量著,咱們娘娘出身不高,就讓他們瞧見財路了?不重生男重生女?」
「好!」
「好什麼啊?哪兒好啊?」
「老爺您博學多才,這一句長恨歌的典故,用的太好,太妙了!」
章守義美滋滋的點頭:「這是當然,王先生陪太子讀書的時候,咱家正好去送東西,就聽見這麼幾句。」就記住這一句。
話題到此為止,他痛快的吃了兩卷蔥,在宮裡伺候皇后的時候不敢吃蔥,吃了口氣不好,趁現在吃,明天早中晚三頓飯吃清腸胃的,打嗝放屁也不會帶出味兒來。
次日天明,賈貴早早的帶著萬貞兒來門口候著。
門子早得了吩咐,讓他們進門房候著,進去稟告了管家。
管家又稟報了老爺。
章守義哼哼唧唧:「讓他們等著吧。」
這一等,就到了午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