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關於梁小知是如何被打輸的(下)
劉光榮就在台下默默的看。
大家這樣看: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男孩,穿著卡通人物的襯衫,個頭適中。他一上來,便看著眾人的臉色,莫名其妙的有些壓抑。
幾個評委傳閱著梁小知的文章,說起話來卻小心翼翼,最後傳到韋老手裡,他就默默拿著看。
劉光榮想看看,梁小知到底有多厲害,當他看到大屏幕里慢慢拉開的文章,細心讀著;他旁邊的世界哥貌似在拍照,一個個刷氣微笑的表情在微笑;那像山裡來的同學只是默默低頭,好像很尷尬的樣子。
「嗯哼,這個……」是老專家先開口,「我看了一下,很好……」
其他的評委也不搭話,氣氛尷尬了。
「我覺得這位,」韋老終於開口,「怎麼說呢,某些細節處理很好……」
「你的名字好感人哦,」王麗麗說話了,「跟偉人一樣。」
劉光榮微微皺眉,他看到後面,不由得握緊拳頭,那一段是:
「我的名字可能跟某人很像,很多人以為我是模仿他,其實不過類似而已。」
「類似而已?」劉光榮冷哼一聲,明明就是拿偉人的名字來當擋箭牌,他梁小知會像我劉光榮一樣看完五遍梁知全集嗎?
「其實我覺得梁知的文章雖然還可以,但陳曉青更好點。」梁小知隨心的說。
台下一陣唏噓。
「你覺得梁知是什麼樣的人呢?」菜老師終於找到了一個月有趣的話題。
「我覺得他還可以。」梁小知說,「但他某些文章真是垃圾了,垃圾得我都不知道是他寫的。」
台下又一陣唏噓。菜老師帶著嘲諷的意味問:「比如說?」
「比如說他寫了一首詩,」梁小知說,「我忘了原本的,但他應該是把歷朝歷代每個偉大作家說了一通,說每個有哪些缺點,說白了就是他們有什麼不足他全看通了,而他好像會超過他們所有人一樣。」
「梁知的確是當代最偉大的作家,」老專家擺出談歷史的語氣,「他在晚年的時候,與邪惡勢力做最後的鬥爭,可以說是腐朽文壇的最後一抹星光。梁知之後,我大國文明陸陸續續便進入了黑暗年代。梁知,他的精神是永恆的……」
「他坐牢,」梁小知總是一副隨心所欲的說辭,「我覺得他可能只是自己活該而已,而且這並不妨礙我說他某些文章特別垃圾。」
「哼?」劉光榮覺得,梁小知這個名字,簡直是對偉人的侮辱,那個人可是烈士,他是為國家未來而死的,至於那篇詩,劉光榮當然知道:文壇如此多精,引很多作家竟墮落。
不管怎麼說,梁知就是強過歷史里出現的大作家,人們對他的崇拜是顯而易見的。
梁小知那種不可一世的樣子,就算天賦再高,敢公然侮辱一個烈士,一個偉大的文學家!
「我覺得你應該學會尊重。」韋老表示一副好像早就知道的樣子,淡然說。
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提文章本身。
「我不明白……」梁小知畢竟還太小了,他只是按照自己的真實想法說的,他目前還未想到自己這樣的說法算是對人的侮辱,他僅論文章罷了,還沒看懂大家是怎麼想的。
「對不起老師,打擾一下!」劉光榮突然走到台前,他覺得是時候為正義發聲了。「我覺得這位同學說的是錯誤的,無論怎麼說,梁知都是不向命運屈服的,他的精神是崇高的,然而這位同學說非但不繼承梁知精神,不延續梁知思想,卻在這裡,這積極向上的賽場上說著粗鄙之語!」
「我……」梁小知突然不知道怎麼說了,他以為評委們會和他討論自己寫的文章的,可怎麼全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呢?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些人的意思是他小知詆毀了梁知,他們的精神引路人是不能有黑點的,就算有,也不是梁知的錯,就算是梁知的錯,那也是對多於錯,那歸根結底也是錯的值。
當梁小知明白了這些心思的時候,他感到極為委屈,臉紅起來,變得無法反駁。他覺得自己是對的,可就是說不過劉光榮,劉光榮得到了掌聲,而他梁小知得到的只有厭惡。
「他還是個孩子,算了吧!」台下有女的說,手裡還抱著一個嬰兒。
劉光榮果然懂梁知,他條理清晰的訴說梁知的貢獻,當他聽到有人說不要再這樣「打臉」下去,他的正義感就更強了。「人要為自己說的話負責。」他說,「如果梁同學不知悔改的話,如果他哪一天去國外的話,如果他還這樣說的話!」
大家紛紛點頭,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而且這是自己抹黑!自己人還可以互相容忍,可不能在外國人面前丟臉!
「光榮,光榮……」王麗麗終於說話了,「你先下去吧。」
劉光榮表示萬分抱歉,但他也肯定的說總要有人站出來,他還說梁同學畢竟年紀還小,犯錯誤是可以改的,他還說希望這件事剪掉,讓梁同學重新來一次。
台下都是稀稀落落的話語,他們互相表達自己的觀點。
世界哥帶著耳機看手機,一副青春期不屑的樣子;壯實的紅臉卻像個撿垃圾的一樣,他一直盯著劉光榮的腳,又像個害怕懲罰的奴隸,帶著恐懼和怯懦。
「無論如何,我們要正視歷史,」這是劉光榮最後的總結,「不能忘記歷史,反思歷史!」
當劉光榮隨著掌聲下台後,山裡人突然抬了下頭,看見了那一臉正義的微笑,又趕緊自卑的低頭了。當劉光榮真正站在他和世界哥中間時,他趕緊移動了下廉價的鞋子,像是怕劉光榮聞到他身上舊衣服和汗水的味道。
「我們來聽聽其他兩位的意思吧。」菜老師說。
於是話筒轉交給了世界哥,世界哥先是非常不爽的放回手機,然後又露出小鮮肉的陽光表情,他說:「我相信,只要我們心中有愛,再冰冷的心都會融化的!」
輪到另外一個人的時候,他咽一口唾沫,「俺覺得,俺……俺想上茅房……」這當然不會說出來,他真正的想回答是,他相信劉光榮。
其實剛才劉光榮在講什麼是梁知思想,涉及一些抽象概念后,他就無法想象這些抽象辭彙疊加起來的句子是什麼意思,雖然他對這些也很熟悉,不過僅僅是停留在字面上,他盡很大的力氣,也只能相當頭痛的把這些當做生硬的米飯吃掉,然後死又僵硬的拿出來,總之他最後只能相信自己天生缺少理解這方面的能力的。
但他就是信劉光榮,或者說信劉光榮那胳膊上六道杠。管他什麼梁知思想,他只管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他照做或不做,怎麼來的隨便對的人說就是了。六道杠足以證明一切。
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我覺得我有必要給這位同學再解釋下,」劉光榮在日記里這樣的寫道:「我知道問題所在,後來我給他簡單解釋了一下,因為梁知思想與理論無處不在,是普遍真理……」
這期節目的錄製肯定是有問題了,包括節目組都需要討論下,什麼該留什麼不該留,如何投票才顯得更有懸念,評委說話應該採取什麼變動才能煽情的合理。
於是就有中場休息了。這影視劇的錄製功能終於發揮了它最大的作用:延長時間來表達短暫情感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