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這午後的太陽凄慘慘的垂在天邊,已經釋放不出什麼熱量了,冷風吹過,屋子裡濕冷的厲害,楚筱悠簪著祖母綠的蜻蜓簪穿著淺粉的小襖月白的紗裙,站在那屋子裡孤零零的桌子旁,像是一朵從荒蕪里長出的奪目的花,悲憫的瞧著躺在床上的方媽媽,柔聲細語的說話:」沒想到媽媽身子不好,來了就水土不服,這可不是好事,聽說先前就有人因為水土不服,一命嗚呼的。」
方媽媽打了個哆嗦,覺得肚子又翻江倒海起來,吃力的爬起來,額頭上就是豆大的汗珠,小丫頭們都站在一旁看著,馮姨娘只好自己上去扶起了方媽媽。
方媽媽和馮姨娘一離開,楚筱悠嘴角就露出淺淺的笑,如一個頑皮的孩子。
下人出去抓了葯,給方媽媽煎好,屋子裡充斥著一股濃郁的藥味,方媽媽焦急的喝了一口,苦味直直的撞擊了她脆弱的靈魂,她差一點就要吐出來。
楚筱悠在旁幽幽的道:」如今家裡貧困,也不知道請了這一次還有沒有下一次。」
方媽媽一狠心,全都吞了下去,臉上五顏六色,開了染房一樣熱鬧。
楚筱悠吩咐了馮姨娘一句:」麻煩姨娘代我照看方媽媽。」帶著丫頭媽媽們潮水一般退了出去,屋子裡就安靜了下來,馮姨娘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方媽媽,原本的千言萬語都堵在了胸口,即使之前還有什麼想法,現在經了這事情,只怕方媽媽也不會在信她了,莫不是小姐發現了什麼?她胸口一緊,下意識的咬住嘴唇,要是小姐覺察了什麼那又該怎麼辦?
瘦高的王亮正在欣賞掛在前廳的一副韓晏的仕女圖,這個楚雲海在杭州想是沒少撈到油水,這樣的孤本都能找到,他這樣想著就越發期待起在杭州的官宦生涯。
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張有生站在一旁,頗有些擔心的道:」京城侯府的秦明軒二公子已經來了,您看,是不是……」
王亮冷笑了一聲:」怎麼?聽說侯府來了人你就怕了?」他說著坐在堂前的太師椅上,將腿上的袍子鋪展:」我還沒有問你,你說了能把楚府的財產都弄到手,那我現在問問,楚府的財產在哪?外面現在還在傳我霸佔楚家財產,這一點你到怎麼解釋?」
張有生連忙道:」大人不知道這兄妹兩個的可惡,那些外面的謠言就是他們兩個故意散播出去的,也就大人慈悲,還不跟他們計較,至於財產,我若不開口,楚靖瑜也不知道有什麼都在哪裡,等到他們走了,我自有妙計幫大人弄到手裡!」
王亮笑瞧了一眼張有生,頓了頓道:」你想辦法約了那個秦明軒出來,就說我和他有筆大生意要談,他為人貪婪好色,捏住他在說,至於那兩個小毛孩,必定叫他們知道話不能亂說!」
他說著眼裡露出兇狠的光,像是這冬日裡結在屋檐下的冰錐。
屋子裡擺著兩個碳盆,窗台上擺了一盆水仙花,楚靖瑜和王仁遠坐在椅子上,楚筱悠靠著素麵的靠枕坐在貴妃榻上,帶著兔子毛的帽兜,手裡握著琺琅的手爐,安安靜靜的像個別緻的洋娃娃,然而說著的話卻讓楚靖瑜和王仁遠汗顏。
「用了瀉藥,後面抓的葯里又給她加了黃蓮,我想著她既然沒安好心也就沒想著給她好臉色,哥哥們說我做的對不對?」
她說著抬眼看了過來。
王仁遠自然是一百個贊成,他從小干慣了這種事情就喜歡這種調調。
楚靖瑜咳嗽了一聲。
王仁遠想起楚靖瑜給秦明軒設的局,忽然覺得這兄妹兩個不是一般的像,都敢下手,瞧著楚筱悠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也會這麼整人,他就笑著湊到楚筱悠跟前:」往後只別這麼整哥哥我就行了。」
楚筱悠抿嘴一笑,就依舊安安靜靜的坐著聽楚靖瑜和王仁遠說話。
「……王亮既然人來了,就一定會有動作,而且秦明軒這個人必須看緊,他是家中的老二,功名輪不上他,也沒有最小的討喜,在加上侯府每況愈下,他一定會想法設法為自己斂財,這一點咱們能想到王亮也一定能想到。」
楚靖瑜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著,露出個鄭重的神情。
王仁遠就冷哼了一聲:」楊柳的功夫手段是差不了的,保管叫他有去無回,什麼王亮,未必就能請動。」
楚靖瑜就同王仁遠道:」那你同楊柳姑娘說一聲,明天一大早我們就要見到張同知,該叫王亮夜不能寐了。」
楚筱悠很少這樣聽男子談話,那種不一樣的思路不一樣的想法,給她打開了兩外一扇大門,看到了完全不同的風景。
楚靖瑜又和王仁遠商量了細節,轉頭瞧見楚筱悠已經靠著靠枕眯眼打起盹來,嘴唇微微張著,難得的瞧著憨態可掬,他無奈又心疼的笑了一下,坐到楚筱悠跟前,楚筱悠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我聽著呢!」
楚靖瑜好笑的摸了摸她的腦袋:」時間也不早了,早些休息,明天早上還要早早起來練拳,我和你仁遠哥哥就回前院了。」
楚筱悠覺得自己是真困了,也不想勉強自己,要起身送楚靖瑜和王仁遠,楚靖瑜也沒答應,怕更深露重,楚筱悠受不住,和王仁遠披了大氅,帶著燈籠緩步去了前院,隱隱約約還能聽見兩人的說話聲。
楚筱悠起來洗漱更衣之後就很快睡下了,而且比她所想的要睡的踏實的多,自從楚靖瑜和王仁遠回來之後,她好似每夜都睡的很好,而且比她所想的要輕鬆愉悅的多,好像天地都寬廣起來了一般。
楊柳穿著單薄的衣裳,白紗之下還能隱約的看到白嫩的肉,但她清麗的面龐上卻帶著高冷和孤傲十分聖潔,這樣極其分明的兩種氣質,強烈的衝擊著秦明軒的感官,讓他整個人已經不知道身在何處,只想將眼前的佳人擁在懷裡。
然而,楊柳卻在垂淚,秦明軒聽的不大清楚。
「......我自小就跟了媽媽......但一直不願賣身...吃盡了苦頭...現在遇到公子...一顆心早就系在了公子身上,聽說公子身上的銀子被盜...但公子若是真心待我...就把這欠條簽了替我贖身...此後我就是公子的人…侍候公子一輩子!」
秦明軒只想和和這致命的吸引力共赴巫山,一心要把這擋著的東西推掉,酒勁上頭,糊裡糊塗就簽了下去。
楊柳終於露出了笑意,好像是浴室里的美人終於露出了真容,秦明軒一下就撲了上去。
然而第二日早上起來,萬花樓的段媽媽卻翻臉不認人,拿著欠條不叫走人,指著鼻子罵:」現在就想走?哪有這麼好說?快去書信叫你家裡人把銀子送過來!」
這種事情要是敢叫家裡知道,他那母老虎定能要了他半個命,以往冷清的楊柳只是落淚,推著秦明軒:」公子走吧,忘了我吧,不要因為我而為難!」
秦明軒又想起那銷魂蝕骨的滋味,床上落了紅,就是他的人了,他愛重楊柳,到不願意就走。
正在僵持,楚靖瑜和王仁遠走了進來,秦明軒像看到了救星:」表弟幫我!」
楚靖瑜皺著眉:」怎麼才一夜就出了事?去了你下榻的客棧不見你,問了才知道你來了這裡,你這樣鬧騰,不是叫舅舅責怪我嗎?」
楚靖瑜這樣義正嚴辭,秦明軒又著急著叫楚靖瑜救他脫困,又尷尬又著急,滿嘴的好話:」這都是哥哥的不是,還請表弟千萬幫我,這事情也一定不要告訴家裡。」
楚靖瑜看上去很為難:」這種事情你叫我怎麼幫你?」
秦明軒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起來,思量著楚靖瑜年紀小,經歷的少,又正在艱難之時,哄一哄應該不難,他就低聲道:」我欠了這老鴇些銀子,你想辦法幫我還了,後面等你去了京城,有什麼難事就只管找我,我還認得幾個往年做主考的大儒,到時候帶你上門拜訪,保管你能榜上有名!」
聽起來好像很誘惑,楚靖瑜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上前和段媽媽交涉,秦明軒聽的不大真切,只握著楊柳的手瞧著,很快就見著段媽媽把欠條交給了楚靖瑜。
秦明軒大喜,連忙迎了上去,想從楚靖瑜手裡把欠條接過去,楚靖瑜卻好似沒有看到,裝在了自己的身上,冷著一張臉道:」為了救表哥我把家裡的產業都壓了上去,整整十萬兩的銀子,表哥以後能不能還我?」
竟然有十萬兩?!就是殺了他也沒有這麼多!然而轉眼他又反應過來即然楚靖瑜出了這個頭,以後他要不要還又另當別論,他就輕鬆起來,想起今天有事,他連忙笑著道:」不是說今天還有事嗎?那就快走吧,耽擱了正事可不好,一旦這事情成了,我們也算事大功一件!」
交待了隨從去安頓楊柳:」就叫楊柳姑娘先住在我們下榻的客棧。」
王仁遠瞧著秦明軒那自以為是的嘴臉,心裡嘲諷的一笑,秦明軒那丟掉的銀子是他的手下乾的剛好拿來給楊柳贖身,現在他自己不過是任人宰割的魚肉,卻一點都不自知!真是蠢的可笑!
這是槐花衚衕的一處私人的宅院,收拾的頗為雅緻,一株梅花樹下擺了酒榻,几上放著酒壺點心幾樣小菜,絲竹之聲絲絲縷縷,高雅動聽。
張同知坐在下首,楚靖瑜和王仁遠坐在一側,秦明軒坐在另外一側,在楚靖瑜幽深的目光下,秦明軒先開了口:」家父聽說這邊的事情之後非常生氣,沒想到姑父剛走,就有人明目張胆的霸佔楚家的財產,請我帶話,煩勞張世叔一定為我這表兄表妹做主。」
張同知的目光就有一次放在了楚靖瑜的身上,他看起來是很閑適的,好像對這事情並不怎麼關心,優雅的品嘗著小玉盞里的茶水,像個閑雲野鶴的人,若是張同知不知道這事情是楚靖瑜一手操辦,只怕也會覺得這不過是個飽讀詩書的文人墨客,而不是殺伐果決的將軍。
他笑著舉杯:」即然侯爺都這麼說了,我焉有不尊之禮?」
楚靖瑜也就微微笑起來,和王仁遠一同舉杯。
楚筱悠坐在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裡,從縫隙里瞧見那癖背的巷子里立著的兩個熟悉的身影,撇見綺畫手裡的瓜子,她清高的,仿若是捏著一個珍珠一般捏了一小嘬。
綺畫全被這讓人意外的情景吸引了:」馮姨娘竟然是來見張總管?他們認識?這真是?!」
楚筱悠也很意外,劉媽媽來說馮姨娘偷偷出門了,她想著一時無事就悄悄跟了出來,沒想到碰上這個意外的事情,可惜的是兩個人的說話聲她聽不到,只能瞧見馮姨娘抓住了張有生的手。
「有生,還是算了吧,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我只怕小姐已經覺察出了我的不對,我們偷偷走了吧!」
張有生煩躁但卻壓制著自己的脾氣:」別說這些喪氣話,一個十歲的孩子知道什麼?!賬冊呢?找到了嗎?沒想到叫楚靖瑜那個小子帶走了,楚家產業大,我自己記不下多少,他們自己也未必知道把賬本帶走了,只怕是卷裹在什麼東西裡面,只要找到了那個,交給了王大人,就什麼都好說!」
馮姨娘焦急的眼淚都流了出來:」你還惦記這些?楚家就是在不好,也不曾虧待我們,做下這些缺德的事情,往後難道不怕遭報應?!」
劉媽媽瞧見張有生竟然和馮姨娘抱在了一起,嚇了一大跳,一面心理咒罵,一面捂住楚筱悠的眼睛:」傷風敗俗,不知廉恥!」
馮姨娘和張有生很快分開,從巷子里分頭離開,精瘦的阮青從那癖背的巷子里躍了出來:」小姐,他們說記錄詳細產業明細的賬冊在我們自己家裡。」
楚筱悠吃了一驚,眼睛也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