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
另外讓她覺得十分不舒服的是,旁邊那位伺候的白姨娘總是不住打量她,甚至還小心出言試探,譬如『姐兒餓不餓啊?要不要用些你尋常最愛吃的點心啊?』然後端著一盤子各色點心讓她自己挑選。
重嵐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做出無力樣倒在趙氏懷裡:「我難受,不想吃。」
趙氏樓了她斥責白姨娘:「她現在身子還沒好利落呢,哪裡能吃那些難克化的東西,還不快出去!」她隨手把白姨娘趕了下去,柔聲哄著女兒:「蘭兒別怕,娘在這裡。」
重嵐默默地往趙氏的懷裡縮了縮,幸好她才『死而復生』,性子古怪一些倒也無人置喙。
一行人又往前行了一個時辰左右,忽然聽到後面傳來人喊馬嘶的聲音,趙氏一下子變了臉色,忙探出頭去瞧,就見一隻利箭擦著她的鼻尖飛了過來,有個護衛滾下馬衝到馬車前:「夫人,後面的追兵追上來了!」
趙氏聞言並無絲毫驚色,慈愛地摸了摸女兒的小臉:「本來想著跟蘭兒一道兒去了呢,幸好你如今還活著。只要你活的好好地,娘沒什麼不能舍下的。」
這話明顯是存了死志,重嵐下意識地反握住她的手,驚聲道:「娘…」
趙氏親了親女兒的小臉,一把把她抱出馬車,交給方才來通報的侍衛,面色沉著堅毅;「爾等護著小姐儘快山外走,遇到晏將軍便求他庇佑,我帶人在這裡拖上一拖。」
重嵐愕然地瞧著她,就見她眼裡也蓄了淚,很快又止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臉,回身從馬車裡抽出兩柄短劍來,翻身上馬,揚眉喝道:「還不快走!」趙氏是將門女,嫁的夫君也是軍中將領,武藝兵法也是懂得的那護衛眼裡流下淚來,對著趙氏用力磕了幾個響頭,一把抱起重嵐頭也不回地策馬狂奔而去。
一邊無措站著的白姨娘似乎也想跟過去,趙氏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你留在這兒藏起來,能不能活就看命了,莫要動歪心思拖累了蘭兒!」
白姨娘指甲幾乎陷進肉里,又畏懼地瞧了眼趙氏手裡的短劍,咬著后槽牙應了聲是。
重嵐頭一回被人用這麼狂野的姿勢抱在馬上,緊閉著眼臉色發白,只差沒吐出來,那護衛以為她是害怕,忙柔聲哄道:「小姐莫怕,晏將軍也正在帶人往這兒趕,咱們和他遇上就能脫險了!」
重嵐勉強開口:「我…我娘呢?」
護衛面色一黯,仍是安慰她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重嵐正想再問,眼挫卻瞄見後面射來幾隻勁弩,她驚聲道:「快趴下!」急忙伏低了身子。
護衛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忙把她護在懷裡,卻沒留神垮下騎得戰馬中了箭,戰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帶著馬上一大一小兩人就往遠處撒開四蹄狂奔過去。護衛拚命拉繩也無濟於事,正要冒險抱著重嵐跳馬,這戰馬忽然長躍起來,竟然直直地跳下了山崖。
重嵐覺得今天大概是要把這輩子離奇的事兒都經歷一遍,她從半空中被掀了下來,順著山壁一路磕磕碰碰的往下滾,幸好這處山崖不是特別高,不然她今兒個大概要命絕於此了。
一路不知道滾了多久,她打著滾跌倒一處泥潭裡,也幸虧有了這處緩衝,她才沒直接摔到硬邦邦的地面上。
這時候有一隊上百人穿著齊朝軍服的軍士策馬從山道繞了進來,這些人飛馳如風,眼看著重嵐從半空中滾落——一個小孩穿著大紅壽衣,又是從天而降的,縱然他們訓練有素也驚得張大了嘴,忙縱馬過去把她圍了起來。
重嵐是仰面躺在泥潭裡的,這一下被摔得七葷八素,回過神來才發現被人圍觀了,她瞧見這些人穿著大齊制式的軍服,忙尖聲喊道:「救命!救救我娘!」
許是她的魔音驚動了人,隊列整齊恭敬地分開,馬上的軍士在敬畏地低頭躬身,有道頎長挺拔的身影縱馬走了過來,聲調從容疏懶:「你娘是誰?」聲音如同流珠濺玉,煞是好聽。
重嵐聽了這聲音,覺得身子都輕了幾分,也不覺得多疼了,正要張口回答,就聽隊列里傳來一道驚呼;「將軍,這是何副將的閨女蘭蘭,我認得的!」
為首那人背著光,倒也瞧不大清長相,只能瞧見一雙極勾人的眼,眼梢上挑,牽連出一片風流,真不知要何等的相貌風采才不算辱沒了這雙眼。
他頓了下,粉底的皂靴一蹬馬鞍,彎腰探手想把重嵐撈起來。瑩白修長的一隻手伸到眼前,重嵐下意識地伸手去拉,沒想到為首那人看見她還淌著泥水的爪子,不動聲色地把手收了回去,對著身後人吩咐道:「把她抱到馬上。」
重嵐心裡哀嘆一聲,暗罵一句,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就暈了過去。
重嵐是被生生疼醒的,剛剛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就聽見外面有人語聲傳來,先有個聲音恭敬道:「將軍,咱們先在何宅安頓下來,何家還活著的人怎麼安排?」
被稱為將軍的人立在窗邊,伏案寫字,一邊淡聲道:「除了何家女兒,其餘人都打發了吧。」
回報之人瞧了眼重嵐現在床幔里瞧了一眼,應了聲是,又問道:「將軍,那些俘虜該如何處置?」
將軍晏和還是不急不緩的聲口,牽了牽唇角;「留著無用,都殺了吧。」他聲調一派從容,一點看不出來是在說血淋淋的事兒,倒像是在與人吟詩作對。
回報之人應了聲是,轉身領命下去了。重嵐勉強把床幔掀開一點,就見那被叫做將軍的人立在窗邊寫字,交領的素藍直綴十分寫意,腰間系著素白半月水波腰封,越發顯得身形玉長。
從她這裡望過去,只能瞧見玉白的側臉,冬日裡疏淡的日光映照在模糊的勾勒出他極漂亮的五官,美人執筆,當真是極好的風景。
重嵐頓了下才想起來她暈過去之前的事兒,自己突然就成了個正在逃難的小女孩,這算是借屍還魂?她還是覺得這事兒太過匪夷所思,在床上怔怔想了半晌才覺得頭痛欲裂,下意識地抬手去摸,等摸到地方卻忍不住尖叫了一聲,差點從床上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