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惋芷餘光掃到左邊或坐或立的幾位男子,心兒驟跳,抬起頭來挺直了脊背,隨著徐禹謙的步子上前。
江氏被他們錯身越過時,笑容有一瞬僵住,很快又轉身跟上前,恢復笑意,喊道:「新人敬茶了。」
惋芷被拉著跪在早已準備好的綉墊上,徐禹謙的手在此刻才鬆開她。
她低低喊了一聲娘,敬過茶才抬頭去看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正笑咪咪地看著她,眼中有著對她的滿意和慈愛,拉著她的手套了個瑩透的和田玉鐲子。
她好像聽到有人吸氣的聲音,緊接著手裡又多了沉甸甸的托盤,上面有著紅封與一套點翠頭面、幾樣珠玉飾品。
惋芷被人扶了起來,她轉身將東西交給跟著的玉桂時,掃見徐禹謙上前在徐老夫人耳邊低語了幾句,徐老夫人快速地轉了轉珠串,隨後拍了拍他的手背。
江氏則開始引著她與其他人見禮。
首先是近不惑之年的承恩侯,他只是打量了她一眼,神色很平淡。
惋芷摸不清他有何想法,福禮喊大哥,而後正式與江氏一禮,喊了大嫂,接過見面禮又贈了自己做的綉活,然後被引見給徐禹謙的兩位庶兄、庶嫂。
承恩侯府的兩位姑奶奶都已遠嫁,今日並未到場,餘下的就是低她一輩的侄子、侄女們。
徐光霽是嫡長孫,又加封了世子,自當是他領著同輩去與惋芷見禮。
惋芷大大方方地站在那,明艷的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
相較於她,徐光霽的舉止就要不鎮定得多,他俊朗的面容上扯著極淡的笑,看向惋芷的眸光隱隱有著幾分冰冷,揖禮也十分敷衍。
「這是世子,大哥的嫡長子。」徐禹謙聲音突然傳來,手則搭在惋芷的肩膀上。
她身子一僵,側頭去看他,見他帶笑的眉眼斂了斂神,轉而微微屈膝朝徐光霽喊了聲世子。
徐光霽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忙側了半身。
徐禹謙清潤的聲音又響起,「不喊嬸娘?」
惋芷瞧見徐光霽的身子明顯僵硬了,看向她的眼神變得極複雜又帶著一股讓人心冷的恨意,最終撇開視線才低低地叫了聲嬸娘。
見玉竹將準備好的見面禮遞到跟前,惋芷暗暗吸了口氣才沒有讓手發抖,將東西遞了過去。方才她險些被徐光霽那一眼看得情緒失控,果然,看清與承受並不能相提並論。
徐光霽接過東西後默默退到一邊。
一個有著鵝蛋臉的嬌俏小姑娘來到惋芷跟前,小臉紅撲撲的,笑問道:「嬸娘,我是婧茹,您還記得我嗎?往後我能常去找您玩嗎?您上回還答應教我綉蝴蝶的。」
徐婧茹是長房的嫡女,徐光霽的親妹妹,曾去過宋府一次,與惋芷玩得挺開心的。
惋芷被小姑娘的直率與可愛逗得放鬆一些,取過紅木雕荷花的盒子遞給她,「當然記得,你有空了就來陪嬸娘說話。」撇去她是徐光霽妹妹這層,惋芷是真心喜歡她的。
徐婧茹高高興興地應下,笑著跑到了徐光霽身邊,吱吱喳喳說起先前她到宋府作客的事。
徐光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強忍著才維持住笑容。
餘下的小輩便是長房庶出跟二、三房的,惋芷記得暈頭轉向,有些對不上誰是誰。
徐老夫人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笑著道:「這都是一群調皮的,慢慢就能認全了。」
惋芷忙正了身子回徐老夫人的話。
徐老夫人朝她招手,示意她到跟前,而後道:「一會去了祠堂,回來後有些夫人你得見見,還有徐家一些分支,等見完了我就都給你擋著,你好生歇歇,身子可是馬虎不得的,我還盼著早些抱孫子呢。」
徐老夫人的聲音很輕,只有兩人能聽見,惋芷被最後一句話說得面紅耳赤,心中明白徐禹謙與徐老夫人說了什麽。
她偷偷掃了徐禹謙一眼,他正雙眸含笑盯著她看,將她的偷看抓了個正著,讓她的臉更熱了,不過心中對他的包容與維護生了感激。
新婦沒有與夫君圓房,往後在家中總得被妯娌看低一分,若沒有他與老夫人解釋,老夫人必定不會對她這樣和顏悅色,保全她的臉面。
還在思緒間,惋芷便被領著前往祠堂祭拜祖宗。
出了頤鶴院正房,徐禹謙又貼了上來,手還是穩穩扶著她的腰,「手心都出汗了,剛才很緊張?你面上倒是挺淡定的。你的年紀在我這一輩中是最小的,連我都大上你五歲,本以為你年紀小比較不經事,沒想到你的表現挺讓人吃驚的,岳父究竟是怎麽培養你的?」
惋芷聽著微微抬了頭,看到他滿是溫柔的雙眸,忙又低下頭去,「家中除了兄長,我就是最年長的。」裝裝氣勢也不是太難的事。
「那怎麽總對我害怕?我又不曾欺負你。」
最後一句話實在曖昧,又是貼著她耳邊說的,令惋芷手心再度冒汗,很快耳邊又再次傳來低笑——
「在我面前不必刻意嚴肅,昨夜你理直氣壯的樣子就很好。」
惋芷不知要怎麽接話,索性不回應了。其實在與徐光霽見禮那時,他站到她身後,那瞬間她有種他是來給她撐腰的錯覺,才下意識去窺看他的臉色,可現在想來還是自己心虛,其實她沒有多怕他,更多的是擔心他發現自己與徐光霽過去的事。
那樣荒唐的事,他若是知道,會怎麽樣呢?
惋芷一路上都在想著這事,連徐禹謙邊走邊介紹各房的分佈都沒聽進去。
【第四章親密接觸】
惋芷祭拜完回到頤鶴院,發現廳堂比方才更熱鬧,掃視一圈,見徐光霽不在內里,心中輕鬆了幾分,打起精神來應對。
被引薦了一圈,徐老夫人要帶著眾人去聽戲,府里的爺們、少爺們也到了外院去,那邊有另搭的戲檯子。
徐老夫人還記掛著惋芷身子的事,開戲不久就藉故拉她離開,親昵地摸著她的頭髮道:「這邊唱兩齣戲差不多就是午間的筵席,你趁這會快回去歇歇,今日怕要熱鬧到晚間了。」
惋芷哪裡好意思,欲出言推辭,徐老夫人卻笑著扶了丫鬟揮揮手往回走。
玉竹上前扶她,「太太,既然是老夫人的好意,您依著就是,回去坐會也好,您的臉色一直不太好。」
臉色不好嗎?惋芷摸了摸臉,她一直緊繃著,確實有些累。「那就回去吧。」她看了眼所處的位置,再往前走兩步就是過來的穿堂。
玉桂、玉竹一左一右跟著她往回走,
在轉到夾道時,惋芷步子一頓。
拐角處著寶藍色素麵杭綢鶴氅的徐光霽正立在那,視線已落到她身上。
他怎麽會在這?惋芷一驚,往後退了幾步,心中第一反應是不該在這種地方碰見他。
玉桂、玉竹臉色也不好看,四下張望探查著周圍情況。
見惋芷退後,徐光霽大步向她走來。
玉竹警惕地擋在她身前,眼中有著憤怒。
惋芷下意識還想退,旋即咬住唇又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自己為什麽要退?惋芷直視前方,在兩個丫鬟驚訝的目光下舉步往前。
她眼下退了,以後在徐家遇到他都要這樣畏畏縮縮的嗎?兩人以前不管有什麽,都因他的刻薄羞辱煙消雲散了,她如今是徐禹謙的妻子,她避無可避,也無須避!
惋芷直視前方,神色平淡。
她為了親事已傷透了父親的心,如今既然已嫁給徐禹謙,便不能因自己使家中和父親蒙羞。她必須記住,她先是宋家的女兒,再來才是宋惋芷。
惋芷挺直了脊背,步履由先前的慌亂變得從容,每走一步,腦海中那梅林中鄭重而溫柔的少年就模糊一分。她想,那些曾經已經是過往,過去了也就不重要了。
看著姿容昳麗的少女迎面走來,徐光霽想到她認親時的表現與記憶中的端莊自持,煩悶再度堵在心間。這個女子竟然成了他的嬸娘,是她的幸運還是他的失策?
徐光霽目光複雜,在她要錯身而過時擋了去路,「宋惋芷,你心裡此時很得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