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可就算不晚,又能怎樣?她畢竟不是雪娘,她是雪娘的姐妹……
睿王爺伸手有些煩躁的撓了撓頭。
「王爺,你說,她在宮裡?她為何會入宮?我真能見她?」林老婦人隱藏起急切,表面故作平靜的問道。
睿王爺嘆了口氣,「這件事,說來複雜,我並不知道聖上為何要詔她入宮。也許是因為流言,也許不是,聖意難測。」
「那見面?」林老婦人舔了舔嘴唇,這話是忽悠她的吧?
「母親等我消息,若有機會,我定叫母親見到她。」睿王爺說完,便手按著雕花的椅子扶手,站了起來。
林老婦人跟著抬頭望他,「若有機會?」
「她入宮的事情還有些麻煩。」睿王爺皺眉搖了搖頭,「當初狠心遺棄,今日又何必惦念?」
「你——」林老婦人抬手指了指他,又憤憤的放下指頭,「罷了,只是今日之言,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了,旁人從不曾聽聞,就連老爺走,都不知道。世傑更不知道這事兒……若叫世傑知道,他又當如何自處?」
睿王爺背對著林老婦人,站定了腳步,輕嘆一聲,「您放心吧,今日這話,哪兒說哪兒了,我只當自己什麼都沒聽到。不會叫第三個人知道。更不會叫世傑兄知道。」
林老婦人起身頷首,「那老身謝過王爺了!」
外頭的大雪依舊下的很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金殿之中很安靜。也很溫暖。
蘇姨娘和聖上彼此距離很近,蘇姨娘垂眸,怔怔的看著地毯上富麗矜貴的花紋。
聖上的目光則溫情繾綣的落在她的身上。
好似剛才那句,「她若不是朕的孩子,朕就殺了她。」並非出自他口一般,他此刻眼眸之中。溫柔的哪有半分殺機。
可坐在這般尊貴位置上的人,他說出口的話,便是笑著的,也叫人不敢又絲毫的輕視。
「聖上這是做什麼呢?」蘇姨娘緩緩輕嘆了一聲,「聖上是在逼迫自己,還是在逼迫賤妾?」
聖上勾了勾嘴角。「你當明白的。」
「賤妾愚鈍,當年已成往事,如今追究又有什麼意義?她姓寧的,生來就姓寧,配不上鳳位,更配不上皇姓景這般尊貴的姓氏。」蘇姨娘垂頭輕緩說道,「紅顏已老,往事煙消雲散,我等都是在塵埃里掙扎苟且討生之人,從沒有過不切實際的妄想。莫說賤妾聽到這般流言,不會當真,便是春草。也只會當做笑話,一笑了之。若是為此,丟掉性命,才真真是無妄之災。」
聖上忽而伸手扳過她的下巴,叫她看著自己,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的眼。「琦兒,你那般聰慧,那般善解人意,如今,你真的不明白朕的心意么?朕想留下你,朕想留你在宮中。朕不想再失去你了。」
蘇姨娘聞言一震,眼中略顯錯愕的看著聖上。
聖上抿嘴,似有些不悅,「怎麼,你不願意?」
「聖上……賤妾……」
「住口!」聖上皺眉,「誰允許你這般稱呼自己?」
蘇姨娘頓覺口乾舌燥。
「你是朕的琦兒,永遠都是!」聖上抬手,輕輕撫弄著她細膩柔滑的臉頰,「不若這樣,只要你心甘情願留在宮中,朕,便饒她一命。如何?」
一個小小的寧春草,她的死活,聖上可以放在心上,也可以完全不當回事兒。
對她來說,卻是最最珍貴,最最重要的人。為了寧春草,為了自己這唯一的女兒,她還有何不心甘情願的呢?
蘇姨娘想的很清楚,她知道自己最終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可此時此刻,她卻沒有一口答應下來。
她垂著眼眸,眼中酸酸得逼自己流下淚來。
無聲的哭泣,一點都不聒噪。如芙蓉泣露,如梨花帶雨。
她連哭,都叫人心頭迷醉。
還惦記著當年青澀感情的帝王,也被她這無聲的垂淚,弄得手足無措。宮中佳麗多不勝數,卻從沒有哪一個。能這般牽動他心弦的。
「莫哭,莫哭,怎麼了?朕嚇到你了?」聖上握筆太久,略有些粗繭的手,慌亂的給她擦著眼淚。
蘇姨娘連連搖頭,「聖上惦記當年情誼,琦兒怎配……怎配……」
「怎麼不配?你始終都是朕心中無可取代的琦兒。」聖上憐惜的將她攬入懷中。
蘇姨娘卻連連搖頭,「琦兒已經不是當年的琦兒了。當年的琦兒青澀,稚嫩,一派天真。如今的蘇荷以嫁為人婦,為人生兒育女……時光易老,紅顏不復當年。」
聖上一下下輕撫著她的脊背。竟流露出平日里鮮有的耐心來。
他是什麼人,九五之尊,老天的兒子,這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可偏偏,懷中這女子,曾經屬於他。而今又並不完全屬於他。他本該生氣,本應厭棄。偏偏這心裡就是有不甘,彷彿跟自己過不去一樣,總要叫她完全變成自己的才甘心。
「過去的,我們不提了,日後,你留在宮中,只守著朕,可好?」聖上的語氣,竟好似哄孩子一般溫軟。
若是叫旁的娘娘們聽聞了,不知要驚訝成什麼模樣。且這般溫柔的語氣,還不是對著那剛入宮的,一二十歲的小姑娘,卻是對著已經身為人婦的三十多歲的成熟婦人。
蘇姨娘在聖上懷中,緩慢而遲疑的點頭,「琦兒,想見見春草。寧家那裡……」
「寧家你不用擔心,一切有朕。」聖上笑著摸她的頭。「春草就在偏殿,你竟惦記這女兒多過朕,朕可不允!」
這調笑的話,叫蘇姨娘宛若不經人事的小姑娘一般,羞紅臉低下頭來,怯懦應聲。
如此姿態。無疑取悅了聖上,聖上勾起食指,劃過她的齊尖,「去吧,去看看她。朕始終覺得她有些肖似與朕,難道承認了,對你對她不都是一件很好的事么?」
蘇姨娘將頭埋得很低,叫聖上看不清她的面色,她更緊抿著嘴,一言不發。始終不肯承認,寧春草是聖上的骨血。
聖上喚了宮人,引蘇姨娘去見寧春草,她臨出殿門,聖上竟親自為她披上又軟又厚重的狐裘披風。
不是她來時那件,明黃的錦緞,一看就是御用之物。
蘇姨娘躬身謝恩,不敢領受。聖上卻執意拉她起來,為她系好了帶子。「從今往後,朕給你什麼,你都要領受。明白么?」
蘇姨娘頷首謝恩。
這倒是嚇壞了一乾的宮人,對蘇姨娘越發的恭敬客氣起來。
寧春草正坐在偏殿之中,焦躁難安,忽而瞧見一個熟悉又有些炫目的叫她不敢認的身影走了進來,她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瞪眼連稱呼都忘了。
「春草,你沒事吧?」蘇姨娘疾奔上前,握住她雙手,緊張的上下打量她。
宮人知道她們關係,紛紛垂頭退了出去,將偏殿留給母女二人。
寧春草點點頭,又連忙搖頭,「姨娘,我沒事。你怎麼也進宮了?哦……」
她沒等蘇姨娘回答,自己又連連點頭,恍若自言自語一般。
「我聽到了。聖上說,帶來見他……我早該想到的!」
「春草,」蘇姨娘扶著她的肩頭,「你想要留在宮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