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春草,你是我,我是你。你是今生的我,我是前世的你。」
耳畔沒有聲音,心底卻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寧春草低頭,看著九曲浮橋下頭平靜的水面,看著水面上,自己清晰的倒影。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我要……死了么?」
心底卻湧上一陣輕笑,「是我要走了,你重獲新生了,沒有我的新生。」
「你要走了?轉世投胎?離開人世?留下我一個?」寧春草兀自咕噥道。
這感覺好奇怪,自己和自己說話么?
「沒有轉世投胎,我離開自己,就會煙消雲散,灰飛煙滅了。」心底溢出輕輕的嘆息。
離開自己?
是啊。她們本就是一體,不分彼此的。
「我離開后,你會忘了前世,也忘了我。你所走過的路,不過是今生走過的這些。」
寧春草聞言,不由皺起眉頭。忘了前世?那她還是她么?前世雖不美好,卻也叫她學會了很多啊。
「我不想忘了前世,也不想叫你灰飛煙滅,你也說了,我們不分彼此,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如今你要報的仇也已經報了,日後就安安心心的留在世上吧。本就是我們自己的軀體,我們一起住著,彼此也沒有什麼影響。」寧春草對著水中的倒影。自言自語的說道。
她瞧見水中的倒影搖了搖頭,正是她自己在搖頭,「你說錯了。」
這感覺還真奇怪,這是自己跟自己對話么?而另一個聲音根本不用說出來,她就能聽見了。一點違和感都沒有,理所當然的好像本就應該這般一樣。
「什麼錯了?」寧春草見水中的倒影皺了皺眉頭。
「重生不是為了報仇,」心底的聲音,十分認真堅決,「靈魂不散不是因為怨念,乃是為了救贖!救贖,你懂么?」
寧春草啊了一聲,你懂我不就應該懂么?
「可姜維說……」寧春草喃喃道。
「姜維見識拙劣。並非因為他技藝不精,乃是因為他心裡存著自私自利,他心裡裝了太多的慾望貪念,太多的慾念蒙蔽了他原本應當聰慧明亮的眼。他的心偏了。眼也就偏了。」
心底的聲音說完,那種抽離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寧春草一瞬間被不舍溢滿。
她不知道這種不舍,是來自自己對另一個自己靈魂那種依戀,還是來自那個靈魂對自己軀殼的依戀。
「留下吧,為什麼一定要灰飛煙滅呢?咱們本就是一個人啊!共存之下,我並沒有什麼不適。」寧春草不由抱住自己的臂膀,像是想要抱住那個即將脫離開她的靈魂。
又像是那個靈魂抱住她的軀殼。
「是能共存,但我帶給你超脫常人的異能之時,也會帶給你無法挽回的傷害。我只是前世的靈魂,生性屬陰屬寒。我離開后,你就是個完整正常的人了,前世已去,就讓她隨風去吧。已經夠久了,再耽擱下去,我們真的分不開了……」
心底的聲音分明有眷戀,卻異常的冷靜堅決。
寧春草覺得,前世的自己,都冷靜的不像自己了。
她笑了笑,「分不開豈不更好?你就是我,你會給我帶來什麼傷害?」
只是這次她沒等到心底的聲音回答她。只覺一身香風撲面,她的口齊都被人用一方香的膩味的帕子給緊緊捂住。
寧春草心頭大驚,但在她搞清楚狀況以前,便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九曲浮橋晃了晃,水面上的倒影也晃了晃。
恍如有兩隻蹁躚的燕子,撲稜稜振翅飛離,只在水面上投下一串的倒影。一晃而逝。
寧春草醒過來的時候頭有些疼。
但她的一地反應不是去摸頭,而是去摸腰間。
果然,黃銅鈴鐺不見了!
再摸袖中,短劍也沒有了!
她這是落在了誰的手中?竟將她護身的東西,全都取走了?短劍也就罷了,能拿走她黃銅鈴鐺的人,必然是對她有所了解的人!
「你還在么?」寧春草忍住頭痛,喃喃自語道。
她記得,身體里那個將要抽離的力量,還未完全離開的時候,她就被人迷暈了過去。
那現在,前世的自己,走了么?
可是並沒有聲音來回應她。
她正擔憂焦急之時,關著她的門外卻是傳來了說話聲。
「莫看她只是個小女子,可她在姜伯毅的心中,舉足輕重。拿著他來威脅承安郡王和我大哥,那都是最好的。」一個輕佻帶笑的聲音緩緩說道,「更何況,她命裡帶著尊貴,日後必能鳳儀天下。此乃我的斷言,並非坊間誤傳。」
「甚好甚好,如此甚好!」另一個人搓手說道。
寧春草眯眼皺眉,說話的人是姜維?那另一個人是誰?
乃是姜維將她擄來的?難怪能將黃銅鈴鐺和短劍一起搜走,姜維自然知道她的本事。
她心中正思量,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耀眼的天光從門外傾斜而進,從天光中走近的人,面龐攏在陰影中,叫人看不清。
但寧春草還是一眼就認出,跟在後頭那人,那身形,正是姜維不錯。
「姜維,你這小人!你快放了我!」寧春草一面打量走在前頭那男子,一面開口道。
姜維滑出袖中摺扇,啪的打開來,在臉旁隨意扇了扇,「好不容易將你弄出來,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風險,費了多大的勁兒?還沒派上用場,我怎麼可能放了你?」
走在前頭那男子定定看著她的臉,目光又一寸寸從她身上碾壓而過。
寧春草在他目光之下,心生尷尬,越發覺得厭惡煩躁起來。
「真好看。」那男子感慨道,「難怪當初二哥向景珏討要的時候,景珏說什麼都不肯給,還險些同二哥打起來,呵呵,有這般美妾,也確實讓人難以割捨。」
男子說話間,又靠近寧春草兩步,伸手摸上寧春草細滑的臉頰。
他的手有些涼,手心裡微微有黏膩的冷汗,這般貼著寧春草的臉頰,緩緩撫摸的感覺,叫寧春草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恍如被一條蛇爬過臉一般。
她立時掙扎著別過臉去,只是身上捆綁著的繩索,叫她頗為費力。
那男子見她掙動,勾著嘴角笑了笑,但笑意一點都沒進入眼睛,是那種冰涼的。獵人看著獵物,貓看著老齊一般的眼神。
他伸手捉住寧春草的肩頭,一把將她按倒在地上,「你躲什麼躲?爺誇你,賞識你,乃是你的福分!你不過是景珏穿過的破鞋。還當自己是什麼貞潔烈女呢?」
寧春草眯眼看他,貝齒微齜,像是暴怒前的小獸,正在打量自己的敵人。
「好了,端王爺,留著她有大用處呢。您別逗她了。」姜維上前,伸手將半蹲在寧春草身邊的男子給拉了起來。
端王?
寧春草眯眼,原來這男人就是五皇子,如今被幽閉在端王府的端王爺?
可他長得同三皇子一點也不像呢,許是肖似母親多一些?
寧春草忽而發覺,自己如今心越來越大了,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情況之下,她竟還有淡然的閑心想這些?果然心性氣度什麼的,都是閱歷磨練出來的啊。被綁架的次數多了,就連綁架都可以看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