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風雨中誰是誰的傘
蘇小陌暗嘆流年不利，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宋老師是語文教研組的組長，她那間獨立的辦公室恰好與數學辦公室相鄰，自從有了上次的烏龍事件，她可是把三樓列為禁地，生怕再遇見那個「地中海」老師。磨蹭到上課鈴聲響起，她才小心翼翼的邁上樓梯，見走廊空無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到門前敲了敲。
宋老師熱情的把她迎了進去，又拉著她一起坐在沙發上，臉上雖然掛著微笑，但看向她衣服的目光卻讓人捉摸不透。「蘇老師，第一節課上的還順利吧？」
「呃，還好吧。」蘇小陌言不由衷的笑笑。
「你不說我也知道，現在的孩子哪個不調皮，以後該嚴厲就嚴厲，可不能由著他們的性子去，畢業班畢竟不同於其他年級。」
「我知道，宋老師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高三五帶好。」蘇小陌頓感壓力山大。
「你別誤會，你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找你來其實是為了另一件事。」見宋老師斂起了笑容，蘇小陌正襟危坐，仔細聽了下去，「蘇老師，有些話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你不會介意吧？」
「不會。」蘇小陌搖搖頭，心裡卻開始緊張起來。
「那就好，你－－之前是不是和林祈緣認識？」蘇小陌沒想到她會問這樣一個問題，該說是還是不是呢？
整理了一下思緒，她緩緩地開口「說起來，我們也是今天才認識的，之前雖然在樓梯口偶遇過一次，但那時，我們連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不知這算不算你說的認識？」
宋老師微微一怔，隨即問道：「那今天你們的衣服……」
「這個真的是巧合，我當時也很意外，如果我知道他會穿……」宋老師打斷她急於辯白的話，「對不起，是我多想了。」她笑著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你也知道，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大多叛逆又敏感，作為他們的班主任，我不希望這樣的意外給你和他們帶來不必要的困擾。」
「宋老師，我明白，這樣的事以後絕不會再發生了，謝謝你肯相信我。」
「你不必謝我，也怪我沒有把班裡的情況提前向你說清楚，還有，我今天擅自把林祈緣指給你做課代表，你不會生氣吧？」生氣？今天確實生氣了，但好像氣的並不是這個吧？宋老師見蘇小陌若有所思卻不說話，以為是默認了，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唉！真是關心則亂啊。」
蘇小陌心下一驚，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她都看出來了？宋老師起身為她倒了一杯水，繼續說道：「其實回來后我就後悔了，當時怎麼會那麼衝動，在那麼多詫異的目光中，就替你做了決定。」
「宋老師，我不是……」
「你先聽我說。」宋老師將她按回原處，「祈緣是個特別的孩子，他聰明好學，只是有些敏感和輕度的自閉，所以你再怎麼生氣我的決定，也請不要傷害他。」
「自閉？」這是什麼情況？一想起他那揶揄的表情，那樣的人會有自閉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還有，似乎從遇到他開始，受傷害的一直都是她吧？每次把她氣得七竅生煙之後他不都笑得很開懷嗎？要不是宋老師那副傷心的表情，她還真以為自己幻聽了。
「有些事情我覺得還是告訴你好些。」見蘇小陌一臉的莫名其妙，宋老師在她身邊坐下。
「祈緣的父母和我是同學，我們都是從這個學校走出去的，大學畢業后，他們留在了上海成家立業，我則回到了這裡，開始了教學生涯。祈緣從小就是一個聰明懂事的孩子，他性格開朗，愛好廣泛，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半年前，他媽媽在回這裡的路上出了車禍，親人的突然離世給了他很大的打擊，好長一段時間，他都不說話，也拒絕與人接觸。後來他突然說想學美術，想著也許換個環境，會讓他慢慢從痛苦中走出來，這個學期，他就從上海轉到我們學校，雖然他的美術功底不錯，但畢竟沒有經過系統的教學學習，所以還請你在專業課上多幫幫他。」
宋老師的聲音滿是傷感，「你知道嗎，今天在課堂上，我看到他沖你微笑，還帶頭鼓掌，我真是有些不敢相信，我想他既然對你那麼信任、友好，那你一定可以幫他走出這個陰影，所以我才做出那樣的決定。」
蘇小陌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壓抑，難怪第一次見到他時眼裡滿是冷漠，原來他還有這樣一段經歷，「那到底要我做些什麼呢？」
「其實你也不必刻意去做什麼，他現在暫時住在一個朋友那裡，雖然不再沉默，但對其他人還是有些刻意的疏遠。你可以嘗試著讓他多和其他同學交流，慢慢地融入這個集體，如果他能聽進你的話，你一定要多加引導，早日幫他打開這個心結。」
「宋老師，我……」
「咚咚咚……」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李然站上氣不接下氣地伏在門上，指指四樓，「主任有令，高三年級所有老師－－立即去會議室－－開會，我還要去－－通知其他辦公室，你們－－快點啊！」兩人見她風一般地又旋了出去，不禁相視一笑。
宋老師握住蘇小陌的手，「蘇老師，祈緣就拜託你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我們先去開會吧！」蘇小陌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點點頭，跟著她向四樓走去。她也不知道這點頭到底算是答應了，還是真的對自己有信心！
那樣一個驕傲又陰晴不定的傢伙真的能聽進她的話嗎？她這個迷糊娃娃真的也可以做一次別人的知心姐姐嗎？
想到這裡，她突然有些興奮又有些緊張，有些期待又有些退縮，她彷彿看到自己正揮動著翅膀，歷經千辛萬苦，飛過重重黑暗，將徘徊在崖邊的冷漠少年重新帶回光明世界，而他終於對她露出了陽光般燦爛的微笑，這真是一件光榮又極具挑戰性的任務啊！
不容她再多想，會議室的大門已在眼前，哇，來了這麼多人！透過那些半生不熟的面孔，蘇小陌就看到羅老師揮著手中的筆記本沖她笑，她快步走過去，在旁邊的空位子上坐下，找到組織的感覺真好！
羅老師將筆記本和筆推到她面前，「喏，都幫你帶了，怎麼去了這麼久，宋老師找你幹嗎？」
「噢，也沒什麼，只是說了一些學生的基本情況，可能是怕我剛去不太了解。」
「噓－－主任來了！」李然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會議室里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在猜測，主任這麼火急火燎的把大家召集來，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沒想到會議的主題竟是「校園安全和月考安排」，這些好像都是班主任和教研組長的事吧？蘇小陌聽著聽著就走了神，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林祈緣。
他那麼一個驕傲又敏感的人，最不屑的應該就是別人的同情和說教吧，她該怎樣做才能不著痕迹地幫他找回自我呢？
旁邊的羅老師碰了碰她，又向斜對面的方向遞了個眼色，她以為自己開小差被主任發現了，紅著臉趕緊低下頭，裝著記錄的樣子在本子上畫圈圈，羅老師輕輕地捂上嘴，眼裡滿是笑意。
「咔嚓！」一道閃電劃破了黑暗的天際，緊接著又是一陣隆隆的雷聲，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她看了看時間，還有十來分鐘就要放學了，糟了！他的傘還在她辦公室呢，沒有傘他怎麼回家啊！貌似她還惡狠狠地說過，「傘我會還的！」此時的她真是如坐針氈。
「主任啊，拜託你快點結束吧！時間啊，求求你走得慢一點吧！老天爺，你就幫幫忙讓雨停了吧！」蘇小陌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著，臉上的表情也在不斷的變幻著，待會見了面該說什麼呢？
她蹙了蹙眉，「還你傘！」語氣好像硬了點，不妥不妥，畢竟人家幫過自己；她咧了咧嘴角，「謝謝你的傘，回去的路上慢一點。」唉！不行不行，這也太矯情了，她可說不出口。一旁的羅老師見她這副樣子，費了好大勁才把笑聲給憋了回去。
「好，時間差不多了，今天的會就到這兒吧，散會！」期待已久的這句話終於落地了，蘇小陌本想第一個衝出會議室的，可她的位置實在太不優越了，只好秉著尊老愛幼的思想，站在後面讓其他人先走，當然這裡除了她，沒有更年幼的了。
羅老師見她呆在原地望穿秋水般地望著門口，直到那個身影消失，這才拉過她興奮的問：「怎麼樣，不錯吧？」
「什麼怎麼樣？不，不錯什麼啊？」蘇小陌一頭霧水，羅老師見狀笑了，「哎，你就別裝糊塗了，我剛才可是都看見了，看得出他對你有意思，你都盯著人家的背影看了這麼久，幹嘛還不承認呢？」
「什麼你看我，我看你的？羅姐，你在說什麼啊？」蘇小陌急了，羅老師斂起打趣的笑容，指著斜對面的位置，「我說的就是坐在那裡的許老師啊！他可是偷偷看了你好久，我剛才給你遞眼色，還以為你知道了呢！」
蘇小陌吃驚地張大嘴巴，「啊？我還以為是走神被主任發現了，你好心提醒呢！」
「哎呀，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羅老師簡直哭笑不得，
「那，那個許老師究竟什麼樣，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啊？」
「唉！我的傻妹妹，許老師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被眾多女生視為偶像的風雲人物－－許紹均！」
「啊？這麼重要的人物我竟然錯過了？
放學鈴聲響了起來，蘇小陌來不及再感嘆就跑了出去。「喂！人都走遠了，追不上了！」羅老師看著她的背影瞬間在走廊消失，真是啼笑皆非。
回到辦公室拿起傘，蘇小陌就沖入了雨中，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力量，她想也沒想就來到了北邊的出口，冷風攜著雨絲，把她的頭髮都打濕了，褲腳也因為剛才踏進了一個水窪而濺濕了，這個樣子實在有點狼狽。
此刻她也顧不得這些，因為他已經看到了那個和自己穿著一樣衣服的傢伙正高舉著背包往車棚跑去，真是一個沒耐心的傻瓜，難道他連一分鐘也不願等嗎？她說過要來還傘，就一定會還，難道讓他相信別人就這麼難嗎？
蘇小陌突然有一種深深的挫敗，這種挫敗正是來自於他的驕傲以及對她的不信任，看來宋老師是找錯了人，她的話怕是連他的耳朵都不曾進過，更別說心上了。她迎著風奮力喊道「喂，你也打算就這樣跑回去嗎？」林祈緣身子一僵，放下背包慢慢地轉過身。
掩飾住心底的驚詫，他彎了彎嘴角，蘇小陌雖是一副氣憤的模樣，但她的眼睛卻泄露了她的關心。林祈緣眼底的笑意正在一點點漾開，他晃著手中的背包，挑高聲音問：「這話怎麼這麼耳熟呢？哦－－我想起來了，你這是在學我？哈，那接下來我是不是應該說『要你管』！」
蘇小陌氣結，呵，這就是宋老師口中的那個特別的孩子，還真是特別的特別的想讓人揍他一頓！「還你的傘！」她把傘放在了地下，轉身就要走，此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傻得只拿了一把傘，就急著跑了出來。
他彷彿窺破了她的秘密，忍不住笑出了聲，「下次還傘拜託你有點誠意，這傘你拿著，就當欠我一次人情好了！」不等她再說什麼，騎上單車衝進了雨中，因為是逆風，他蹬起來似乎有些吃力，蘇小陌望著他被雨水淋透的身影，拿起傘就追了過去。
「哎，等等……」一陣強風刮過，淹沒了她只說了一半的話，也吹翻了她手中的傘，本能的一鬆手，傘就飛出了好遠，她急忙轉身去追，手剛觸到傘柄，卻被另一隻手先一步拾了起來。「你沒事吧？」溫和的聲音像三月的春風拂過她濕漉漉的臉龐。
「我沒事！」她縮回了手，抬起頭，才發現站在面前的是一位年輕的男子，雖然他的相貌算不上丰神俊朗，但卻絕對稱得上賞心悅目！黑色的襯衣配上淺灰色的休閑西褲，完美的襯托出他挺拔均勻的身材。
見蘇小陌有些尷尬的站在那裡，他善意地一笑，「我叫許紹均，是高三五班的數學老師。」許紹均三個字一入耳，蘇小陌驀地睜大眼，下意識的一隻手就捂上了嘴。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又趕緊把手移到耳邊，理了理散落的碎發，這是她緊張時習慣的動作。
她低下頭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好，我叫蘇小陌，是新，新來的美術老師。」許紹均忍住心底的笑意，誰都知道她正是憑藉了兩次精彩又特別的自我介紹而成為學校的焦點，沒想到，到了自己這裡卻變成了如此簡短的一句話，還真是一個讓人好奇的女孩。
「蘇老師，很高興認識你！」許紹均見她雙手正不安地絞在一起，正欲伸出的右手又放了回去，改問道：「剛才在會議室就見你坐立不安，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啊？」聲音里滿是關心。
「沒有，沒有！」蘇小陌慌忙搖頭否定，此時才發現兩個人竟然站在同一把傘下，而且還離得這麼近！蘇小陌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她跳出一步遠，訕訕地笑道：「剛才真是謝謝你了！」
見蘇小陌這副嬌羞可人的模樣，許紹均忍不住笑了，他走過去把傘交到她手中，「同事之間不用這麼客氣，我也是過來取車，剛巧碰上而已。」似乎怕她不相信，他按下遙控車鑰匙，旁邊的那輛黑色奧迪立時發出了聲音。
「真不好意思，害你都淋濕了。」蘇小陌看著他身上越來越多的濕痕，走過去也不是，站著也不是！看出她的為難，他體貼地說道：「你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這裡的風太大，你也早點回去吧！」
「好！」蘇小陌感激地點點頭，看著他打開車門，調轉車頭，又搖下了車窗，沖她擺了擺手，她也笑著擺擺手，看著車子消失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