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十五章秦郎是冒牌貨】
幾人坐上馬車,往青螺山行去,因為是去祭祀,沒人敢說說笑笑,馬車裡的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嵇善將車簾拉開道:「你們幾個不必這麽拘著,讓你們同我前去,不過是為了我的私心。當初若不是你們師母的處處支持,書院也不會那麽順利的建起來,選址、學田、齋舍她處處操心,可沒想到書院剛剛步上正軌她便去了。今日她若是能夠看到你們,必然會很開心,今天你們放輕鬆些,就當作是遊山玩水順便去拜見師母。」
秦世沅緊緊挨著陸粱,耳朵豎起來傾聽嵇善的話,卻沒聽到什麽有用的消息。
馬車就是比驢車快,三個時辰後,青螺山百相寺已經近在眼前。
慧可方丈同嵇善有舊,此次親自出來迎接。
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穿霜色襖裙,梳著垂鬟分肖髻,頭攢銀花的姑娘,見到嵇善,她上前盈盈一禮道:「父親。」又朝滄海先生道:「見過舅舅。」
她身後的嬌俏丫鬟也行禮道:「見過老爺,舅老爺。」
看到外甥女,滄海先生不禁心酸,雲瀟已經出落成大姑娘,和她娘當年真像,可惜命不好,娘親早早拋下她走了,父親又要管著整個書院,雖然平素仍舊十分關心她,到底不能盡心盡意的照顧她。
嵇善拍拍女兒,道:「這些都是十方書院的師兄。」
雲瀟上前見禮,一抬頭便看到了紅著一張臉的李常。
咦,這不就是上次在百相寺贈傘,後來又送自己回家的那個書生嗎?看他木訥的樣子,沒想到在書院里擔任職務。
「瀟兒,這是書院學長李常師兄。」嵇善道。
李常沒想到自己見過兩次面後便再也忘不了的姑娘竟然是山長的千金,此時雖然極力維持平靜心情,可臉色卻出賣了他,他害羞了。
梨霜同陸粱使了個眼色,這個姑娘他們也認識,那日在金羽樓遇見的可不就是她嗎!看李常師兄僵直的脊背和如螃蟹般的臉色,沒想到素日寡言沉穩的學長也有這般窘迫的一天。
待雲瀟同諸位十方書院的學生們見過後,慧可方丈道:「嵇施主,請同諸位小友一道入禪室,貧僧有清茶相待。法事諸事宜都安排妥當了,嵇施主不必掛心。」
嵇善是儒家弟子,平素雖然也讀些佛經禪語,卻只是為了體悟其中道理,終究不信那出世之學,但是他的妻子卻是個在家的居士,又喜百相寺清靜,曾在此捐過佛祖金身,嵇善便在此替她做足七晝夜法事。當年妻子不願入葬嵇氏族墓,也是他力排眾議讓她在青螺山上得一個清靜,還為此事同自家大哥和三弟鬧了矛盾。
嵇善朝慧可方丈點頭道:「多謝方丈了,方丈先請。」
禪房內檀香裊裊,一幅瀧見觀音的畫像掛在紫檀案幾之上,只見一個盤膝坐於岩石之上的白衣觀音,眉如彎月,慈悲安詳。薄霧掩映著遠山,一道流水自她身後飛馳而下,梨霜一眼便認出這畫作是自家師父的手筆,只是上面的落款不知為何卻是悟明。
小沙彌給眾位施主奉茶後慧可方丈才道:「有好幾年未見嵇施主了,想起初見時某與嵇施主論禪三日,好不痛快!」
嵇善苦笑道:「當年年少輕狂,不知輕重,幸方丈不見怪。如今這百相寺卻成了我的傷心之地,輕易不敢踏足了。」
慧可方丈合十道:「諸漏皆苦,尊夫人已解脫了,嵇施主卻還在執著嗎?」
嵇善道:「於她我確實執著。」
滄海先生閉了閉眼,長嘆一聲,只能說命運弄人,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想到這,他手上一抖,滾燙的熱茶傾灑出來,燙了他的手。
「師父!」
「舅舅!」
梨霜和雲瀟同時喊道,滄海先生的手已紅了一片。
「不礙事的,我出去自己沖一衝便好。」滄海先生站起身緩步出去,背影顯得蕭瑟。妹妹臨終前說,她同父母都不怪他,可他又怎麽能不愧疚呢?每次回十方書院他都會尋些時間來百相寺清修,可他也知道,心底的愧疚終生也放不下。
嵇善同方丈談了一會兒,便讓雲瀟同眾弟子不必在此枯坐,自去歇息安置便可。
李常將自己的包袱放在禪房裡,便走出房門,信步走到了三年前遇見雲瀟的那松林之中。那時大雨圍亭,而他便與那個如仙子一般的少女站在一起,不曾想,她竟然是山長的女兒,家世顯赫,而他不過是個農家子弟,又無進士功名……
「你果然在這裡。」
一個如碎玉般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他回過身來,竟然就是他方才想到的人。
雲瀟朝他笑笑,道:「上一次多謝你送我回家。」
李常局促地回應,「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雲瀟將一個東西塞到李常的手裡,道:「這是你兩次幫我的謝禮。」
「這、這是什麽東西?」李常打開手,卻見一把同手掌一般大小且精緻的金箔小傘,上面貼了銀紙剪的大象和細碎的紅藍寶石。
「這是波斯館出的金傘。上次你送我的那把已經不見了,便用這把代替吧。」波斯館是京城一家商鋪,慣賣異域珍寶、四方來貨,每件商品都價值不菲。
「這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李常推拒道,也顧不上害羞了,就要將傘放入雲瀟的手中。
「來而不往非禮也,師兄是十方書院的學長,卻不知道這個道理嗎?」雲瀟笑道:「更何況當年你在大雨中贈我一把傘,是損傷了自己的利益來對我救急;而我給你的這把小傘,不過是個無用飾品,兩相比較,你的那把傘價值才更高呢。」
雲瀟的笑容已經讓李常的腦子停止運作,更何況她說的似乎有道理,李常一時間竟然無法反駁。
雲瀟又道:「難道師兄是嫌棄這把描金繪銀的傘太俗氣,不肯沾染嗎?」
李常急道:「當然不是。」
「那就可以了。師兄,我要回去了,若我消失太久,我那丫頭定然會著急的。」說罷,雲瀟轉身便消失在松林之中。
若不是手中還留著那把帶有異域香料味道的金傘,李常還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雲瀟一邊走一邊想,這個書生可真呆,也不知道是怎麽做到十方書院的學長的。
她今年已經十五了,家中大伯娘同三嬸已經在打算自己的婚事,父親當年因埋葬母親的事情對大伯他們心存愧疚,若不出意外,也不會阻止他們對自己的安排。
可她實在不想為了家族利益,甚至為了大房三房的利益去嫁給一個從未見面的大族子弟!
她冷眼看著家中的那樁樁件件事情,大伯娘同三嬸的爭權奪利,姊妹兄弟間的攀比,還有陪房侍妾耍的那些手段,只覺得心累。
對方是如何顯赫的世家又如何?她只願找個知冷知熱的知心人。
這個書生喜歡自己,她能感覺得到,那她呢?說不上來,就覺得他獃獃的,挺可愛,在百相寺兩次見到他,也許是母親指引的一場緣分。
不管怎麽樣,她不會讓自己的命運被平素根本不關心自己的大伯娘和三嬸決定的!
秦世沅有些鬱悶,算算他來十方書院也二十來天了,竟然什麽進展也沒有!每日只是搬水做活,還要裝模作樣的在藏海樓里待足兩個時辰,每一日都是煎熬。雖然他身邊有陸粱,卻能看不能吃,只是讓他更痛苦罷了。他玉郎什麽時候受過這種苦?!
他自從八歲跟了茶陵知州李青做小廝,便只用幹些吹湯打扇的活兒,後來年紀大些,長得越發姣好,李青便以他面目如玉,賜名玉郎,為他置了私寓,收為相公。平素他享受著李青的小意溫存、萬般寵愛,身邊有好幾個人伺候,同真正的主子也沒什麽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