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青喜愛男童,年年都添新人,可他的地位一向是最穩固的,可近兩年來卻不一樣,他年紀漸大,身形漸長,連嗓子也不似原先的稚嫩清脆,李青便不大愛來找他。為了固寵,他不惜花重金購置了那秘葯「蘭霜丸」,果然皮膚越發幼嫩,聲音也不再改變,身上還散發出一股幽幽的蘭花香氣,李青在他這裡留的時間又長了起來。
前段日子李青心情不豫,每日床笫間也狠狠地折騰他,後來才知道竟是那不長眼的湖廣按察司副使參了他一本。他還記得那一天李青得意洋洋的拿了一封信進宅子,告訴他湖廣按察司副使的一個遠親要到十方書院,自己已經將他處理了,若他能夠假扮秦世沅到十方書院去一探究竟,找出十方書院反閣老、反公公的證據,或十方書院的秘密,自己便算是為劉黨立了大功,不愁報不了仇。
他立刻答應了李青的要求。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即便吃了秘葯,他也知道,單有李青的寵愛是靠不住的,只有替他立了功,自己才能在李青的心裡佔有一席之地。至於真正的秦世沅究竟去了哪裡,他壓根就不關心。
可是到了十方書院,他才知道自己完全就是做了件蠢事!
這個書院里所有人的嘴都緊得同鐵桶一般,根本就不談論政事,自己多問幾句,別人便起疑,這樣他還怎麽交差?
自己那蘭霜丸吃了後要陽氣調合,否則心中便火燒火燎,做事也提不起精神,只是有陸霜那傢伙在旁邊盯著,陸粱又一副冷淡的樣子,自己連揩個油都困難,這十方書院對他而言根本就是地獄啊!
好不容易跟著這些人到了百相寺,滄海先生同山長的表現那般奇怪,說不定十幾年前有什麽齟齬……不管了,自己只要把這件秘事探聽出來便立馬下山,什麽反閣老、反公公他都不在乎了,讓李青自己去頭疼。
玉郎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仿著自己平素看見的公子哥模樣。十方書院的學生難纏,那山長的女兒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又養在深閨,總不至於有什麽心眼吧?自己只要略施小計,管保她什麽話都對自己講。
玉郎在百相寺中閑逛,怎麽也找不到雲瀟,卻感覺到有一道目光緊跟著自己,他一回頭,卻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沙彌手持著掃帚惶急的低下頭。
玉郎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緩步上前,合十輕聲道:「這位小師父,某有一事相問。」
那沙彌抬起頭來,卻是一張十四、五歲憨厚的臉。五年前家鄉遭災,他一路南行,終於在穎陽府被百相寺僧人收留。由於缺乏天資又不識字,他日日就在寺中幹些洒掃雜活,哪裡見過如天仙一樣的人,是以一時看玉郎看得眼睛都發直了。瞧他這皮膚、這身板,便是街上的小娘子也比不上啊!
「這位相公有何事?」那沙彌結結巴巴的問道。
「敢問你可曾見過山長千金?奉山長之命,我有事尋她。」玉郎朝那小沙彌露出一絲淺笑。這沙彌年紀雖不大,可平日里活幹得多,一身肌肉,盯著自己眼珠兒都忘記轉了,倒是個瀉火的好幫手。
「這個我倒不知道……只是方才好像見她往東邊去了,公子可以往那邊去尋。」沙彌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道。
「如此便多謝小師父了。如今這烈日炎炎,小師父卻還在外頭打掃,實在不易。」玉郎從懷中捏出一張帕子遞給沙彌,輕聲道:「小師父擦一擦汗吧。」
那綉了葡萄的帕子上還有玉郎身上幽幽的蘭花香,沙彌一把將它按在頭上,卻更加燥熱了,身子甚至起了不可描述的變化。
見他驚慌失措的側身,想用掃帚擋住自己,玉郎笑得更加嫵媚了。「小師父,不打緊的,若你想來還帕子,今夜便到我的禪房來。」說罷一轉身,朝百相寺東面去了。
可巧這時雲瀟正從那片松林里走出來,為著李常收了她那把小金傘,心情正不錯,玉郎便緩步上前與她見禮。
這個書生先前在金羽樓未曾見過,雲瀟見禮,卻不與他搭話。
「嵇小姐,小生這廂有禮了。」玉郎按著話本里才子佳人相遇的段子行禮。
雲瀟覺得這人的舉止有些奇怪,朝他點點頭後便想離去。
「嵇小姐慢行,小生與鈐丹齋兩位齋長同住一室,自來仰慕滄海先生的人品,只是無緣得以親近,今日聽聞滄海先生乃是小姐舅父,想知道先生家居何處,師從何方?」玉郎微微側頭,將他比較美的側臉展現給雲瀟。
這話反倒讓雲瀟警戒起來。這人為什麽想打聽自己的舅舅?許多年過去了,按理說不會再有人關注他了才是……
於是雲瀟露出兩個小梨渦,天真無邪的笑著對玉郎道:「師兄說笑了,妾身自幼長在閨門之中,舅父的事情妾身如何知道呢?若師兄有疑問,何不直接去問他?」
「先生一向神秘,不願對我們多言,但觀他形容舉止,卓爾不凡,想必他也是出身於湖湘大族吧?」玉郎見雲瀟天真可愛,再接再厲的問道。
雲瀟抬眼瞥了一眼玉郎,皮相不錯,可惜是個酒囊飯袋。她輕笑道:「師兄,我是真的不知道,與師兄交談太久,實在於禮不合,恕妾身先行一步。」
話音剛落,便見木葉自遠處急匆匆的趕來,見自家小姐竟然同一個外男交談,不由得加快腳步。
她戒備地望了玉郎一眼,才轉頭對雲瀟道:「姑娘,你怎麽不等等奴婢就出門了?若是有什麽三長兩短,老爺和舅老爺饒不了奴婢的!」
「瞧你說的,這裡是百相寺,來往的都是僧侶和十方書院的弟子,會有什麽事呢!」雲瀟點點木葉的腦袋,道:「走吧。」兩人便撇下玉郎離去了。
玉郎懊惱的咬咬唇,自己還是太急躁了,不會打草驚蛇了吧?應該不會,那小姐看上去便是個蠢的,同李青平日里抱怨的內宅女子沒什麽兩樣,既然從她嘴裡挖不出什麽消息,便等著方才那小沙彌上門,或許能打探些消息。
雲瀟同木葉甫一回到房間,木葉便嘆道:「之前姑娘還知道心疼奴婢,來百相寺時好好戴著帷帽,如今十方書院的師兄們一來,姑娘這心裡呀,就沒有奴婢了!」
「你這牙尖嘴利的丫頭,再這樣下去,你將來嫁人了,相公也要怕你。」雲瀟取笑道。
「姑娘渾說什麽呢!」木葉羞紅了臉,氣呼呼的將一盞茶放在雲瀟身前,「奴婢是怕姑娘吃虧,上一次我們偷偷溜出去多驚險呀……」
雲瀟笑而不語,木葉這丫頭雖然性子躁了些,卻是一心向著她。
原本她以為與人為善,乖巧聽話別人便會待她好,可越大,她就看得越明白,聽話只會讓自己軟弱可欺,父親不在身邊,別說別房親眷,就是自家下人有些也想欺到她頭上來。這人啊,該立起來的時候還是得立起來!
就像現在,這秦世沅看起來便不簡單。她決定先不要驚動父親舅父,只將消息告訴李常,讓他看看這秦世沅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麽葯!
如此想著,雲瀟便支使起木葉,「木葉,我今日胃口不佳,胸口悶得有些難受,你到廚房去替我泡一碗山楂茶來。」
「姑娘,怎麽突然間就不舒服了呢?」木葉緊張地問道。
「許是久未來山中,不習慣,你順便替我要些素點心。」雲瀟摩挲茶盞邊緣道。
「姑娘好生歇息,我去去就回。」木葉說著便出了房門。
待木葉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里,雲瀟才起身。
她的住所比較偏遠,單獨的一處小院,並不與其他僧人、居士混在一起,這還是當初她父親為了母親清修方便特意捐功德修建的。
李常會住在哪裡呢?雲瀟在寺廟參天古樹下穿行,心中暗想著。自己同那秦世沅談話的時候李常還沒有離開松林,想來是被自己的舉動嚇得呆住了,一時間回不了神,如今自己離開松林不過片刻,若走得快些,還能在無人處將他截住,若是等他回到東廂,眾目睽睽之下,她反而不好與他攀談了。
這樣想著,雲瀟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