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打擾了。」
大和守安定來找千夏的時候,這位認真的審神者正點著蠟燭在背英文單詞,雖然對於這種語言完全不了解,但是即便是出陣途中都不曾鬆懈下學業的千夏,讓一起陪同出陣的幾位付喪神對於她的這種認真也是嘆為觀止。
就如同還在本丸的時候那樣,這個時間點一般都沒有人會來找她,所以當安定的聲音出現在門外的時候,千夏詫異了一下,她合起了書本,轉過身。
「進來吧。」
門被輕輕拉開,只穿著淺綠色和服外配著胸甲並戴著一條白色圍巾的馬尾少年略微遲疑了一下,便走了進來。
燭火下,千夏的眼眸溫潤剔透,她看著這位付喪神少年在她身前站定,然後安靜地跪坐下來,有些疑惑,「發生什麼事了么?」
「主上……」
與碧藍天空同色的眼眸閃爍了一下,然後垂下了目光,大和守安定的聲音沉靜,「今天下午的時候,我和清光在土方先生的住所外,遇到了沖田君。」
他擱置在膝上被手甲覆蓋的手微微收攏了一下,顯示出他並不算平靜的內心。
千夏「咦」了一聲,她眨了下眼,「他也看到你們了?」
安定點點頭,「他還向我們打了招呼……說了『辛苦了』這樣的話。」
「誒?」千夏呆了呆,詫異,「他怎麼知道……」
沖田君應該沒有見過安定與清光才對。
看到她的樣子,安定反而輕輕笑了一聲,雖然眉宇間依舊帶著幾分愁緒,但是他看向她,有些無奈地說道,「沖田君看到我們的時候,清光手上您送來的丸子正吃到一半。」
「原來如此。」千夏了解地點點頭。
……他們之前在街上遇到沖田君的時候,就是剛從清水屋附近走出來,而且她和今劍都是一人拿著一串丸子在啃。
「就是這樣啦,清光嚇得差點被丸子給噎住呢——」
安定似乎是回憶起了當時清光漲得通紅的臉與急急忙忙轉身擦嘴角的舉動,頓時忍不住笑了,眼角下,小小的淚痣與微微彎起的眼眸,顯得他格外乖順可愛。
千夏若有所思地點頭,「……然後呢?」
聽到她問,這位付喪神少年臉上透出的笑意漸漸收斂了起來,他眸光顫動了一下,忽的低下了頭,「抱歉,主上,我後來……追上了沖田君。」
千夏眨巴了一下眼睛,沒說話。
「……我知道,作為刀劍付喪神,不應該與原來的主人產生過多交集,但是……」
大和守安定握緊了手掌,垂落下來的額發遮擋了他清秀的面容,只能聽到他的嗓音低低地繼續著,「但是看到他的樣子,我……」
「在我的記憶當中,沖田君直到病逝,」說到這個詞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才接著說,「都還在很樂觀地笑著,他是個溫柔又強大的人,雖然因為身體的關係無法再與昔日的同伴一起戰鬥,無法再揮動我,也因此偶爾會發出遺憾的嘆息,但是……」
「但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沖田君那樣迷茫的表情。」如此說著的大和守安定,他的聲音中也透出幾分低落來,「所以,所以我忍不住叫住了他……」
「歷史上的沖田君,到最後也不曾知道自己一直追隨憧憬著的那位大人已經先他而去的事情,我不知道這個時空發生了什麼變故,導致沖田君竟然獲知了這一消息並且拖著病重的身體一直追到了這裡來……因為失去了那個重要的人而陷入迷茫與消沉,一直以來為之揮舞刀刃的理由與堅持全都消失了,自責,仇恨與痛苦,想要乾脆地追隨他而去……」
「這樣的感覺,我很清楚,」
大和守安定緊閉著眼睛,聲音發顫,「因為我曾經也……我憧憬著沖田君的強大,當他把我丟下的時候,我曾經想,和他一起消失在歷史的黑暗中,或者想像清光那樣,先他一步折斷,反正在這之後,武士的天下就要結束了,我已經沒有實現作為刀的價值的機會了,但是,」
「那時候,在池田屋的二樓,是沖田君問我『你的使命是什麼』,我說,我一直憧憬著沖田君,想要變得和他一樣強大,他問我『為什麼』,」
大和守安定慢慢呼出一口氣來,然後抬頭,那雙藍盈盈的眼睛當中透出堅韌沉穩的光,如同廣闊深邃的天空,「我回答他,因為我有重要的東西想要守護。」
「所以,我也問了沖田君同樣的問題。」
他抿了抿唇,神色認真,「沖田君一直以來想要守護的那位大人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是他所重視珍惜的事物並沒有消失,誠字旗還被高舉著,武士之魂也不會就此熄滅,這些,都是那位大人一直守護著的東西,也是他託付給活下來的同伴的遺願。因為一直都在沖田君身邊,所以我更加清楚地知道,對於沖田君來說,那位大人的託付一定就是他以那樣病重的身體卻堅持一路奔波到這裡的唯一的理由。」
「他其實一直是清醒的,只是不願意麵對失去重要之人的世界,」
安定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但是我知道,沖田君他一旦醒悟過來,是不會繼續逃避下去的,因為他,沖田總司他是個非常、非常強大的人,是我一直追趕著、憧憬著的那個人。」
「但是,不論有什麼理由,我都不應該擅自去與原主人會面和交談,」
大和守安定俯下.身,額頭叩上地面,「對此,非常抱歉。」
「……」
千夏還沉浸在他之前那一番鏗鏘有力的訴說之中,忽然被他這一叩首給嚇住,不由得呆了呆。
「可是,」她有些困惑撓撓頭,露出無法理解的神情,「明明你做得很對啊,為什麼要道歉呢?」
安定的聲音有些無奈,「身為刀劍付喪神,是不能過多干涉歷史的。」
「……你沒有干涉歷史啊,」
千夏更加疑惑了,她皺起眉,「就算是不能與原主人接觸,可是沖田君並沒有發現你是大和守安定不是么?更何況,就像你說的那樣,在原本的歷史之中,病重的沖田君也依舊很樂觀在微笑,就和我傍晚的時候遇到的那個笑著的沖田君一樣,這樣說的話,安定做的事情,明明就是將現在偏移了的歷史導回到了原來的軌跡上,不是么?」
「過程怎麼樣並不重要,結果就是這樣的,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千夏如此說著,還相當認同地用力點了點頭。
「主上你……」
大和守安定直起了身,露出有些糾結的神態。
千夏的神情很認真,並不是感情用事地偏袒他的做法,而是的的確確就是如此認為,也同樣以充足的理由與結果來說明自己的觀點。所以大和守安定一時間竟無法反駁。
因為經歷了太多次類似的場景,池田屋也好、本能寺之變也好,還是阿津賀志山、鳥羽、函館或者說曾經另外的會津戰場,刀劍付喪神們一次又一次地面對著不能觸碰改變的歷史,因為堅持著自己的使命而硬逼著自己學會忍耐與接受,就和本丸上一任的審神者一樣,在自己和歷史之間劃下了嚴格的絕不能逾越的界限,他們都已經習慣並且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安定真的很嚴格啊,」
千夏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隨即卻忽然笑了起來,「果然很厲害呢!」
還在愣怔中的大和守安定疑惑地看向她,不太明白明明是來請罪的自己為什麼又被誇獎了。
「因為你一直都那麼努力,」她說道,「在本丸的時候,我一直有看到,安定每次手合的時候,都在全力以赴,眼神非常非常的認真,教導我的時候也那麼一絲不苟……所以當安定自豪地說,你原來的主人是歷史上著名的天才劍客沖田總司的時候,我也很想要見一見,被安定一直憧憬與追逐著的人是什麼樣子的呢。」
大和守安定忽然怔住了,他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主上您,難道不正是因為,我是沖田君的刀所以才選擇了我么?」
他一直是如此認為的,因為大和守安定是天才劍客沖田總司的佩刀,所以在選擇劍術老師的時候,千夏才會選擇他,可是……
「誒?」千夏疑惑地回望著他有些茫然的目光,「可是我並不了解沖田君呀,我看到的,只有在本丸中的安定呀~」
大和守安定面對著那雙清澈純粹的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是因為是沖田君的刀,而是作為大和守安定自身而被認同與誇獎,對此,他竟一下子有些不適應與無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