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相煎急
「站住!」無名氏大喝一聲,橫插一腳,護在公子面前,擋下了鎣娘,呵斥奴僕一般,毫不留情地呵喝:「休得放肆!」
「貴妃娘娘……哦,不!您如今可不再是宮裡的娘娘了,在公子這裡,您就是一個下人,洗衣打掃煮飯燒水,哪一件活兒您沒幹好,可得受罰的。」陰陽怪氣的腔調,出自趙野口中,想必是早年在朝為官時,沒有少受如意宮的打壓,憋了一肚子的窩囊氣,趁機發泄發泄,原本是武將出身、相貌堂堂的魁梧漢子,此刻居然出言刻薄,一個勁地諷刺挖苦鎣娘:「別怪本將軍沒有提醒你,打翻這水盆又弄髒了要洗的衣物,照這兒的規矩,你可得多洗十桶衣。」
十桶衣,洗到天黑也洗不完,若是將水缸里的水舀完了,還得來幾個兵士監督著她去城外河邊挑水,從未乾過臟活累活的鎣娘,哪經得起如此折騰?當年的雍容華貴、艷姿逼人之態,早已不復見,消瘦的體態,憔悴的臉色,與落難之人並無區別。
「放開!放開我!」被無名氏緊攥了雙手,往角落裡推搡,鎣娘踉踉蹌蹌的,狀極狼狽,耳旁還凈是那些臭男人的諷刺嘲笑。
「阿寧……阿寧別怕,母妃會來救你、會來救你……」哪怕落得如此下場,平日里忍氣吞聲苟且偷生也就罷了,此刻見到阿寧也成了俘虜被人押回來,鎣娘本能的想要去保護女兒,搭救女兒,她竭力反抗,想要掙脫無名氏的鉗制,兩眼充血地瞪向李熾。
倘若眼神能夠殺人,李熾應該死過千百回了。
清楚分明的在鎣娘眼中看到深切的怨恨,李熾卻無動於衷,三年前他不殺這個毒婦,留她一命,就是為了報復,報復她當年的欺瞞背叛、戲弄嘲笑,讓她成為一個下賤的奴婢,踐踏她的尊嚴,百般羞辱她,他知道她不會因此屈服,更不會因此決絕地選擇一死了之,因為她始終放不下對女兒的牽挂,無時不刻的想要再見女兒一面,他終究是成全了她,讓她見到寧然,以這樣殘酷的方式,而後,心滿意足地看到她幾近崩潰的模樣。
她的眼中第一次迸射出深切的怨恨,對他。那一刻,她似乎想要撲過來活活咬死他,發瘋似的沖他嘶喊痛斥,能將她逼到這一步,看著她如此的狼狽不堪,竭盡全力仍不能保護女兒,換來的只是周遭所有人無情的譏諷、挖苦及羞辱,他突然覺得心裡出了一口惡氣般的,很痛快!
折磨她,羞辱她,這就是他對她的報復,決絕無情的報復。
任憑她撕心裂肺般的叫喊他的名字,李熾全然漠視,無動於衷的從她面前走過,甚至不屑看她一眼,如此輕蔑的態度,將鎣娘傷得體無完膚。
「熾郎……熾郎,算我求你!求你!!」挫折,沉重的挫敗感幾乎將鎣娘擊垮,砰地一聲,雙膝叩地,曾經把玩人心、城府算計的蛇蠍美人,此時此刻竟絕望的、已無計可施的跌跪於地,那樣狼狽那樣凄涼地哀聲乞求,向那個曾被她念念於心、多年難忘的熾郎,低下頭來,放下身段,哀聲乞憐:「放過我們母女吧!別傷害我的寧兒,她也是你的女兒啊!你的親生骨肉……」
「母妃!」寧然臉色慘變,實難接受母妃落得如此凄涼下場,周圍許多人在冷冷的看著、冷冷的譏笑,李熾甚至都不屑看她一眼,而她卻為了女兒向羞辱自己的男人下跪……
如意宮心氣兒最傲的主母,想要讓天下男人臣服於腳下的蛇蠍美人,今朝竟是這般乞憐的模樣,寧然既心痛又憤怒,來的路上她曾遐想過與母妃重聚的千百個場景,卻如何也母女二人竟在這般情形下重聚,母妃沖著李熾嘶聲叫喊的「阿寧是你的親生女兒」,就好似一道驚雷,炸在寧然頭上,炸得她肝膽俱顫,腦子裡嗡嗡作響,駭然震愣著,直到母妃竟然屈膝下跪沖那些人求饒,寧然忍無可忍,喊了一聲「母妃」,眼眶已然刺紅。
「站起來!您快站起來!女兒寧願死,也不要看到您這個樣子!」寧然顫聲道,「還有,我不是他的女兒,絕不是!」母妃一定是在騙人的,對不對?她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李熾的女兒?不,她不信!不願信!!
「阿寧……」鎣娘心如刀絞,眼中含淚,凝望著女兒,她不願女兒受傷,更不願見到女兒如此痛苦的表情,這些年,她的境遇天翻地覆,什麼都沒有了,直到失去后,才遲遲悔悟當年的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她反思著,後悔著,卻也希望著女兒能堅持自我理念,祈禱著阿寧能得到幸福……
做了許多錯事的她,最終覺悟了,此生別無他求,只求自己的女兒能一生平安、一生幸福!
別無他求,只要阿寧幸福,為娘的就心滿意足!——這樣的意念心思,如能來的早些該有多好啊!只可惜,這世間哪有後悔葯?而今好不容易見到了女兒,卻是這般情境下,鎣娘想要彌補女兒一些母愛與關懷,都怕來不及了……
「自求多福吧!」李熾背過身去,冷冷地丟下一句話,看也不看下跪乞求的鎣娘一眼,決絕地舉步走開,掀起帳簾,頭也不回地邁入帳篷內。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鎣娘啊鎣娘,你也有今日!」趙野冷嗤一聲,兩手用力一推,隨即將俘虜強行押入帳篷內。
「阿寧——」眼睜睜看著女兒被人推進去,鎣娘心知自己哪怕磕破了頭,熾郎也絕不會搭理她,那一瞬的絕望,反倒激發出她無盡的怨恨,毒烈的恨,就好似墜入冰窟窿,分明是透心涼的,卻刺激得體內血脈賁張,無比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血是熱的,滾燙如火!
一定要救阿寧!
鎣娘站了起來,奮不顧身地沖向那頂帳篷,一時忘卻了自己身後最危險的那個人——無名氏,他出手了,一記手刀精準地砍在她的後頸,將她放倒之時,還一腳踏在了她的後背心。
噗!吐出一口血,鎣娘臉色發青,表情卻有些猙獰了,就像翹起毒尾的毒蠍,拚命抬頭瞪向那頂帳篷的她,撕心裂肺般的怒吼:「李熾!你個喪心病狂的禽獸!居然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放過,你會遭到報應的!」
噗!又一口血吐出,後背心踩踏的力道加重,鎣娘眼底閃過一絲怨毒,猝然兩眼一閉,似是暈厥了。
倒在地上的人不再動彈,無名氏這才移開腳,命人將暈厥的人拖下去,他自個則守在了帳篷外。
沒了熱鬧可瞧,大伙兒各自散開,在營地內三五成群的圍坐起來,等著伙夫張羅的晚膳,今兒晚上可得飽餐一頓。
天色暗下,眾人圍坐篝火端著飯盒吃得香噴噴時,竟沒有一個人能夠發現——
篝火照不到的陰影角落裡,忽有一抹人影閃過,暗夜潛行般的,悄然沖著李熾的那頂營帳,漸漸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