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chapter 136
頭髮擦至半干以後,安娜接受了卡列寧散步的邀請。
她穿了一件利凡廷綢子做的香檳色連衫裙,這種從地中海進購的綢緞樣式服帖很有光澤感,最近她正在考慮這種綢緞是否可以成為新禮服的材料。
作為禮服的話,大概還要鑲嵌一些珍珠,這種典雅的顏色不能用太大的珍珠,她需要一批精緻圓潤的小珠。
這種小珠有時候得靠一點兒運氣才可以拿到,畢竟這年頭婦人們都更傾慕那種大的珍珠。
她正思考著,也沒注意到旁邊的人幾次欲言又止,待她把這事兒在腦袋裡整理一番,並且暫時擱置到不緊急選項中后,有些人也已經打定了注意就是散步了。
他們並排在修建好的走道上緩緩地走著,避開了那些被之前的雨水打濕過的草叢。
雨後的空氣寧靜而溫暖,又兼有柔和的輕風,吹散了一些熱氣。月亮高掛天空,樹梢籠罩著月牙的絲絲陰影,又將一部分銀輝分給了嫩草和幼芽。
就在這時,樹梢伸出的枝丫上,一滴雨水滴落在了卡列寧的肩膀處,暈濕了他淺色的便服。
他皺著眉,沒有立即去管那滴落在肩膀處的水漬,而是抬眼掃視了一下妻子和面前的路,然後才移動了一下身子。
安娜注意到了他的動作,「怎麼了?」她問道,眼神在他身上細細的瞧了一下。
「落了一滴水而已。」
「不太幸運呀。」她笑著說,借著月光瞧了瞧那深色的痕迹,然後又摸了一下,「像野菊花呢。」
卡列寧也瞧了一下,說那水漬像一朵野菊花多少是有點兒牽強,但這夜風可能的確太過溫柔,以至於他也只是輕輕點頭表示贊同。
安娜的嘴角翹起,繼續挽著對方的臂膀,偶爾幾聲交談總是帶著點活潑的調子,和著那低低的平和的嗓音一起讓這座莊園有了些許生機。
月光清凌凌的照耀在一些小水波上面,令安娜想起了和廚娘薩沙閑聊時的一些事兒。
「你會釣魚嗎?亞力克塞。」安娜問道。
「會,但不算經驗豐富。」卡列寧依舊措辭嚴謹。
「薩沙說她以前在鄉下的時候,那條河裡有不少鯽魚和紅點鮭魚,一個下午的時間她只能看到一會兒是紅的一會兒是白的,統統都飛進她的釣魚桶了。那些新鮮的魚她們經常就在附近撿點樹枝就地烤了,烤到焦黃撒點細鹽就成了。」
「你喜歡釣魚?」
「不,」安娜笑著說,「只是想試試那種滿足感。」她一邊說著,一邊鬆開挽著卡列寧手臂的雙手,然後做了一個稍微有點滑稽的釣魚姿勢。
「像這樣,把釣魚線拋出去,嗖——嗖——的。」她模仿者擬聲詞,一頭微卷的頭髮隨著她的動作也是上下晃動著。
卡列寧抬手糾正了一下她蹩腳的姿勢,「魚竿會有點重量,這樣不容易傷到手。」
「你有釣魚竿嗎?亞力克塞。」
「有,在書房裡。」
「難怪我不知道,你現在有時間嗎?」安娜抿了一下不小心滑動到右眼角的一縷髮絲。
「我正在陪你散步,所以我有時間。」
「下次吧,現在帶我去看看你的釣魚竿吧。」安娜催促道,然後左手拖著對方的手腕向前快走著。
卡列寧的腳步向前,目光追隨著那在月光下不斷浮動的緞帶,那緞帶將女子的腰肢扎得細細的,綢的樣式讓那帶子沒有一絲惱人的褶皺,好像連月光也在帶子上左右滑動一般,那般輕盈,令人不自覺的想要抓住什麼。
他把那拖著他手腕的手,輕輕又靈巧的翻轉了一下,就把那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中了。
那小手的主人回過頭來,望著他笑。
她那張臉上對著他的時候,總是甜甜蜜蜜的,有的時候連卡列寧自己都有些懷疑。
『並非我妄自菲薄,而是一個人真的能完完全全的從另一個人身上得到幸福嗎?她的幸福的的確確是因為我而產生的嗎?』
這些懷疑偶爾會侵入他的理智,他以前從不把這種懷疑定義為不正確。相反,那才是符合真理的,是他從小到大篤信的教條,曾經幫他多次幸免於難。
而如今,這懷疑已經隨著時間慢慢消逝,不至於了無痕迹,但已經不會影響到什麼。
因為他瞧見她的那些笑靨時,心中充斥著的飽脹感,的確也是同樣幸福著的。
「體統是嗎?我知道知道。」
那女子放緩了腳步,快樂的神情一點都沒有動搖,她嘴裡這樣說著,餘光卻總在偷偷摸摸的瞥著他們交握住的手。
她如此輕易的就能滿足,令卡列寧心中對於那件事的對抗,有些鬆動了。
待他們回到屋內,先去凈了手,然後一同去保姆房看了看應該已經安睡了的謝廖沙。
燭光還未滅掉,但已經離謝廖沙睡覺的床鋪有了一段距離,確保那亮光不會打擾到嬰兒的睡眠。
安娜來到謝廖沙的床邊,卡列寧則是又檢查了一邊窗戶,確保窗帘有拉好,隔開了那些燭光照耀著映照在窗戶上的,婆娑的樹影。
在養育孩子上面,他們沒有什麼分歧。
應該說,在這個時代,普遍認為將孩子撫育長大是做母親的責任,而父親只需要在他們的學業上把關,確保這些孩子懂得如何尊敬父親的權威,而不是在母親的一位溺愛中分不清誰才是他應該仰望的方向。
但這種傳統觀念在這個家裡是不同的。
保姆從未見過這樣的夫婦,像他們這種有權有勢的人,男的沒有花天酒地,女的沒有整日花枝招展。
做老爺的總是潔身自好,對待嬰兒的問題沒有新生父親的欣喜若狂,也沒有部分人的矜持,好比有一次,他是如此的自然的詢問了一下謝廖沙少爺夜奶的情況。
還有做夫人的,她對孩子的細心真是令她都覺得讚歎了。如此年輕漂亮的貴夫人,十個手指只要在接觸孩子的時候,總是一點兒首飾都不留,更別說她還親自撫育自己的孩子哩。
儘管已經習慣了,但保姆還是為卡列寧夫婦對孩子的做法而好奇又感觸多多。
只是安娜又怎們能深刻的理解對方那種想法呢,在她的時代,這是多理所當然的事情呀。
讓卡列寧一起參與到育兒行為中,謝廖沙雖然小,但父母的親近是可以減少新生兒的焦慮的。做爸爸的又怎麼能想著,只因為他是你的孩子,所以他的童年你雖然完全沒有參與,但他人生的重要抉擇時刻,他卻必須要聽你的,這是,這是毫無道理的呀。
她這種自然的思想並沒有遭到反對,甚至於做丈夫的只是認真的配合且執行著,以至於後來有段時間,她猛然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似乎也沒什麼必要去詢問了。
因為那是卡列寧呀,他的心有多柔軟啊,他堅持信念卻並不□□,他不追逐時尚流行,但心中自有一套關於道義的守則。
他們沒有特意交談過這個問題,但行動已經達成了共識。
現在,做父親的也站在床邊,用眼神在孩子的身上細細逡巡,然後是移開了一點目光,讓他生命中另一半重要的存在出現在目光所及之處。
瞧著她溫聲細語的對著孩子輕輕說話,然後柔柔地用指腹碰了碰後者的臉蛋。
莊嚴和柔和在卡列寧的腦海里交織,最終還是變成了某種叫做幸福的東西。
十分鐘后,書房內。
卡列寧找出了他的釣魚竿。
那是一支雖然被保存得很好,但依舊不能說非常簇新的釣魚竿。
「以前經常去釣魚?」
「馬特維經常去,在我九歲的時候,他把它送給了我。」
安娜放下魚竿,右手輕輕地放在了卡列寧的手背上,那力度就好像她觸摸著謝廖沙一樣。
「是他教你釣魚的嗎?」
「是家庭教師,我父親還健在的時候,有些基本的運動知識,他都尋了專門的家庭教師來教我們。」
「不過,」卡列寧的眼神因為一些回憶而顯得更為柔和,「剛才那個姿勢是他糾正我的。」
「家庭教師並非無所不能是嗎?」安娜笑道。
「的確。」
「有些事情總要實踐之後才能不斷改正。」卡列寧撫摸著釣魚竿低聲說道。
「那可是了不起的姿勢糾正,你的兄長教給了你,然後你又教給了我,以後,」安娜貼近對方,細聲細氣的輕柔道,「等我們的謝廖沙長大了,我們也可以把它教給謝廖沙,這樣馬特維就會又有一個崇拜者了。」
「嗯。」卡列寧的喉結輕輕的滾動了一下,半響才應道,一些淡淡的惆悵也隨之消失了。
「不難過了吧?」她小聲問道,親親昵昵的,又像是母親哄著嬰孩一般。
這位彼得堡官員早已從一開始的不自在,到如今的習慣了。剝去那些因為對陌生的溫情而本能抗拒的心態,他如今倒是更能理解這種安撫了。
好像是被補償著某種感情,又好像是對他妻子而言,也是某種補償一般。
他沒有回答,而是選擇親吻了一下對方。
好像在無言的訴說著那個肯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