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撮合
北靜郡王前來寧府,見了銜玉出生的寶玉都未曾多看一眼,只是越過了眾人,去問「林黛玉」,眾人一見,頓時都是一驚,臉上神色各不相同。
賈政是又驚又奇,賈珍則是歪歪道兒子頗多,眼珠子轉了轉,賈寶玉是單純的好奇,偷偷打諒著北靜郡王,而那方才調/戲武曌的賈瑞,則是嚇得一身冷汗,敢情這沒什麼靠/山的「林妹妹」,竟然還和北靜郡王沾親帶故的?
今日乃是寧府大老/爺賈敬的壽辰,東南西北四位王爺都送來了壽禮,已經是給足了面子,說到底,也是因為他們寧府榮府祖上留下來的庇蔭,如今到了這一輩子,也沒什麼人才了,真是老/爺爬灰,太太養小叔子,因此王爺們能送來賀禮,已經不是一般的厚待了。
北靜郡王的賀禮,剛剛也上了檔子,沒成想,這會子北靜郡王竟然還親自登門到訪了,方才賈政賈珍他們在會芳園裡吃酒看戲,已經吃的一身酒氣,哪知道郡王就這麼來了,連忙撤下爛七八糟的酒席,換了衣裳,抹了一把臉,趕緊出來跪著迎接。
方才已經很驚訝了,這會子就更是驚訝,郡王親自過來一趟,別人都不看,專門對這個寄養在榮府上的「林黛玉」好生特別,能不讓大家奇怪么?
只是旁人都不知道,因為北靜郡王和武曌曾經見過一面,就在前些個,武曌替北靜郡王撿過念珠。
北靜郡王看起來風度翩翩,而且也是最識禮的,只是問了一句,便沒有再多問,也算是不失禮度了。
北靜郡王笑著說:「今兒小王本不打算親自過來的,因著小王有個頭銜,怕貴府過壽辰都不自在。」
賈政賈珍趕緊說:「不不不,郡王多慮了,郡王能來,蓬蓽生輝。」
北靜郡王又笑了笑,說:「只是這次過來,還有專門一事。」
他說著,賈珍的眼睛就瞥向武曌,聽北靜郡王這麼一說,還以為專門一事,就是為了來見林妹妹的。
武曌怎麼能看不出賈珍的眼神,賈珍的眼神暗地裡上下打諒著,彷彿打諒著一件卑將的物品一般,眼神讓人很生厭惡。
卻聽北靜郡王說:「前些日子小王在榮府聽戲,皇上御賜的鶺鴒香念珠突然斷裂,幸得林姑娘相助,撿拾了起來,不過回去數了一回,發現這一百單八顆的念珠少了一顆,恐對聖上不敬,因此才厚著臉皮,過來尋一回,正巧寧府大老/爺壽辰。」
賈政一聽,連聲說:「是是,臣這就命人去尋來,請郡王稍待。」
武曌聽他這麼說,早就覺得北靜郡王肯定是為這念珠來的,連忙垂著頭,十分本分的上前,說:「郡王,那念珠在這裡。」
她說著,將念珠拿出來,托在帕子上,態度很是恭敬,又說:「前些郡王已經回府,小女子在假山縫隙里撿到,只是苦於無法交還郡王。」
北靜郡王一看,「林妹妹」身/子羸弱,削肩細/腰,亦不知是不是貧血,皮膚透露著一股剔透的瑩白,微微嬌/喘之時,臉頰又有一種病態的殷/紅,看起來猶似西子一般,她雙手恭敬的托著一方帕子,態度雖然恭敬,卻不顯得卑微低賤。
深色的念珠捧在帕子上,顯得那念珠都與眾不同起來……
北靜郡王看到念珠,說:「正是這顆,有勞林姑娘了。」
因為林黛玉是女眷,而且少且年輕,北靜郡王不好去碰,賈政此時拱了一下賈寶玉,賈寶玉兀自還痴著,看見了北靜郡王,突然心中升起一股自卑的感覺。
平日里只覺得女兒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男人看起來骯/臟,聞起來臭氣熏天,叫他渾身難受,而如今見到了北靜郡王,只覺得著男人之中,竟然也有這般出塵的人物,竟然猶如一冽清泉。
賈寶玉被拱了一下,這才省過來,趕緊過去接了武曌手中的念珠,恭敬的捧給北靜郡王。
北靜郡王謝過,這才問起賈寶玉的事情,賈政連忙上前回話,將賈寶玉貼身佩戴的玉拿給北靜郡王看。
北靜郡王只是略略一看,便說:「今日因著這些小事兒叨擾各位,實在過意不去,小王這便回去了。」
賈珍一聽,眼珠子一轉,連忙躬身說:「郡王既然來了,請入內喝個溫酒,裡面正搭著戲檯子,請郡王點兩齣戲才是,這才不怠慢了郡王。」
北靜郡王本要走了,聽賈珍挽留,也沒什麼事兒,便笑著答應了下來,看起來態度非常隨和。
爺們兒們去會芳園看戲,太太姑娘們在會芳園北頭的天香樓也打了戲檯子看戲,這會子正熱鬧著,賈寶玉見他們要去會芳園,自己肯定是不會跟男人們混在一起的,便偷偷給武曌使眼色,低聲說:「好妹妹,咱們一起去天香樓,太太們都等在那兒呢!」
他的話剛說完,那邊賈珍卻回頭,滿臉殷勤的堆笑,說:「林姑娘也一同去會芳園聽戲罷。」
武曌低著頭,眯著眼睛,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但是賈珍心裡那些小道道兒,武曌怎麼能不明白?
無非賈珍是看到了北靜郡王對「林妹妹」不同尋常,因此賈珍打上了注意,想要撮合「林妹妹」和北靜郡王,若是真的能成,賈府臉上也多了一層光彩不是?
那邊會芳園裡都是大老/爺們,「林黛玉」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一同去,實在不成體統,偏偏寶玉沒這個成算,聽賈珍這麼說,自己也說:「我也要去會芳園。」
賈政連忙喝止,說:「無禮小兒!恁的放肆!」
賈寶玉看到他爹賈政,嚇得恨不得縮起來,就跟丟/了魂兒一樣,呆立著,臉色蒼白。
賈珍一心想要攀親戚,熱情的請武曌也去會芳園,為了避免武曌尷尬,真是用心良苦,還請太太們從天香樓過來,一併到會芳園聽戲。
賈瑞這會兒臉上都是冷汗,汗涔/涔的差點給嚇死過去,若早知道「林妹妹」和北靜郡王有個什麼,給他二百個膽子,也不敢去調/戲「林妹妹」。
眾人進了會芳園,邢夫人、王夫人、尤氏都已經從天香樓下來了,眾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北靜郡王,雖然遠遠的看著,但是心裡都是稱讚不已。
大家進了園子,賈珍殷勤的請北靜郡王上座,坐了首席,然後竟然請武曌坐在旁邊。
武曌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十分恭敬的推脫,但是賈珍是鐵了心做這糊塗事兒,還一直給武曌打眼色,武曌看的胃裡翻江倒海直噁心。
武曌最後還是坐在了北靜郡王旁邊,不過倒是隔著有些距離,小廝丫頭們捧上最好的酒果茶點,賈珍又殷勤的請北靜郡王來點戲。
那邊邢夫人王夫人等人一看,頓時大驚失色,不知寧府這珍老/爺怎麼回事兒,竟然這般不會成算,讓「林黛玉」坐了次席,這成什麼規矩?
眾人尋思著,難不成北靜郡王親自來一趟寧府,竟是為了「林黛玉」?
眾人又仔細打諒著「林黛玉」,身段風/流,眉目顰顰,氣質文雅中透露著幾分……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似是高貴,一個從揚州來的丫頭,年紀也不大,在郡王身邊兒坐了,竟然不亂方寸。
眾太太們本因著老祖/宗喜歡這個外孫女兒,所以才寵愛著這個外侄/女兒,其實心裡都篤定著這個外侄/女兒不過是江南的小女子罷了,雖然她父親林如海乃是從二品又兼巡鹽御史的大官兒,但是不怎麼會做/官,產業對於賈家不很殷實,因此一直被小覷了。
如今看到「林黛玉」這個模樣,太太們真是又驚訝又嫉妒,一時間,武曌竟然成了整個賈府的焦點。
那邊賈瑞在會芳園外圍貓著,不敢過來,看著情況,覺得北靜郡王似乎對武曌有點什麼,但是自己又不甘心,又恐怕武曌在北靜郡王面前給自己告/狀。
這麼轉念一想,就看到一邊聽戲的賈寶玉,連忙小步偷偷跑過去,揪了揪賈寶玉。
賈寶玉看到是賈瑞,笑著說:「你這是幹什麼呢?過來坐?」
賈瑞不是賈府的正統,如今王爺都來了,哪有他坐的道理,因此並不坐,只是貓在賈寶玉旁邊,一打疊的好話,就差直接喊爹,賊眉鼠眼的笑說:「你看這林妹妹怎麼樣?」
賈寶玉沒理解賈瑞的話,只是說:「林妹妹自然是好的!與旁人都不同。」
賈瑞又說:「那你說,這郡王……怎麼樣?」
賈寶玉一聽,說:「郡王……這也是旁人不得比的,我以往只當著男人都是粗陋不堪的,滿身惡臭的,如今見到了郡王,才知道那是少時年幼。」
賈瑞一拍手,不敢拍重了,說:「珍大老/爺,恐怕也是這個意思!」
賈寶玉聽的懵了,說:「什麼?什麼意思?我怎麼沒聽懂?」
賈瑞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說:「寶大/爺,我的好寶大/爺,珍大老/爺讓林妹妹坐了次席,郡王坐了主/席,林妹妹可是晚輩,這天底下,哪有一個未出閣的女兒晚輩坐在郡王旁邊的,你說幾個意思?這不是攛掇著林妹妹和郡王……」
他說著,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左右手食指舉起來,碰了碰,那表情十分之猥瑣,還對賈寶玉挑了挑眉。
賈寶玉一驚,陡然出汗,說:「真的?」
賈寶玉素來覺得「林妹妹」與眾不同,因著別人都哄著他,唯獨武曌不待見他,見到他也沒什麼特殊的,因此賈寶玉更覺得「林妹妹」好了,今日聽賈瑞故意「挑/撥離間」。心裡一陣陣發憷。
賈寶玉喃喃的說:「這可不能,郡王那是郡王啊……何況,林妹妹素日里清高極了,看不上男人。」
賈瑞笑道:「怎麼?寶大/爺不是男人,就算是生的女兒家的品性,林妹妹看不上郡王,倒能看上你了?」
賈寶玉登時被醍醐灌頂一般,頓時心裡堵得慌,把自己和北靜郡王做了個完完全全的對比,從身份地位,到品質習性對比了一個通遍,結果不想也知了。
賈寶玉越發的鬱悶,一連吃了好幾杯悶酒,喝醉了就用眼睛餳著那邊的武曌看。
武曌坐著聽戲,就感覺到有「熱烈」的目光刺過來,不著痕迹的側頭去看了看,原是賈府的心肝兒賈寶玉,正用那熱烈痴痴的目光盯著自己,生怕旁人沒注意是的。
不止如此,賈瑞蹲在賈寶玉旁邊,眼神也極是猥瑣的盯著武曌看。
武曌心中冷冷一笑,今日有個王爺在場,是不方便了,改日定給賈瑞個顏色看看,讓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有幾斤幾兩就該干幾斤幾兩的事兒!
武曌心中冷笑,正這個時候,哪知道旁邊的北靜郡王突然和她說話,稍微側過來一點身/子,帶著一股君子般的坦然,說:「林姑娘若遇什麼難處,只管與小王說便是。」
他說著,目光一側,看了一眼貓在賈寶玉身邊的賈瑞。
賈瑞沒成想偷看美/人兒的時候,竟然被郡王給逮個正著,嚇得他臉色鐵青,猛地一下,差點鑽進茶桌下面,抱著賈寶玉的小/腿打颭兒,險些將茶桌給拱翻了。
北靜郡王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其實他心裡跟明/鏡兒似的,方才進寧府的時候,就聽到那邊有吵鬧的聲音,還有人/大喊的聲音,再看到賈瑞那賊眉鼠眼,便明白了幾分,不過北靜郡王到底是個外人,不好多管閑事。
武曌也明白北靜郡王的意思,便淡淡的說:「多謝郡王。」
不會覺著無禮,也不會太殷勤,既恭敬,又疏離,簡直是恰到好處。
畢竟別看武曌當了十五年的女皇,是歷/史上唯一稱帝的女性,不過武曌並非是天生的鳳凰,也是一步一步從泥沼中打拚出來的,如今這環境,自己「寄人籬下」,還沒有足夠的資本,也算是半個泥沼,武曌可不是咋咋呼呼的小姑娘,自然要識時務,量力而行。
北靜郡王收回目光,十分溫柔的笑了笑,似乎又去看台上唱的好戲,不過還是在對武曌說話,故意壓低了聲音,似乎不想讓旁人聽見。
北靜郡王聲音低沉,帶著一股男子的磁性,如今壓低了聲音,就更顯得低沉,淡笑著說:「不過……姑娘這玲瓏剔透的人物兒,什麼事兒不能擺平?也是小王唐突多事兒了。」
武曌這麼一聽,心裡陡然「梆梆」兩聲,第一回見北靜郡王,武曌就覺他不是個簡單的人,如今再見,北靜郡王又說了這般奇怪的言語,彷彿能看透人似的。
武曌連忙看了北靜郡王一眼,北靜郡王則沒有再看過來,側顏俊美無儔,面帶淺淡微笑,面容溫柔似水,正專心聽著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