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八章

儘管理論上來說,桃樂絲在與別人建立起了「私聊」的聯繫后，對方有可能在聯繫消失之前，反過來聯繫她。

但她還是第一次，接收到別人情緒如此強烈的發送過來的私聊。

雖然不知道布雷狄為什麼如此生氣，但她猶豫了一秒,決定當做沒有收到——事實上，沒有遊戲系統的人，如果沒有得到她的回復，一般也不會知道自己「私聊」上了桃樂絲。

她覺得現在還是阿伽的反應更為優先。

因為阿伽跟其他人類朋友不同,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人魚,更因為他的性格。

阿伽的性格不能說是涼薄，但如果跟人魚一族沒有關係,跟檀伽家族也沒有關係,那麼他對桃樂絲,大概就會非常冷淡了。

桃樂絲覺得，這次分離之後,也許她就算私聊他，他也絕不會再有所回復了。

也許是因為她來自一個非常依賴電話與網路的時代,已經習慣了相隔千里，卻還能輕易地聯繫,於是很難接受這種一旦分離就可能永遠無法相見的設定。

更何況……阿伽已經被放逐了。她實在放心不下。

然而這時，阿伽卻攤開了自己修長白皙的手掌。他看向了在自己身周紛紛揚揚,不停落下的粉色花瓣光點,似乎想要看看能不能接住片縷一樣,抬起了頭。過了半晌，他才收回目光，望著桃樂絲皺著眉頭道：「我聽人說，有些人類非常隨便……」

「唔？」桃樂絲困惑的看著他，不知道他想表達怎樣的意思。

但阿伽卻不再說下去了。

他凝望著她稚幼的臉，突然放緩了神色，溫和道：「桃樂絲，你以後可不能成為這樣的人類啊。」

「……我不會的。可是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擔心。」

「那你還會……理我嗎？」桃樂絲有些不能確定的遲疑道，「如果我找你，你還會回應我嗎？」

「……」

「你可以去檀伽附近的海域里居住啊，伽因一定會歡迎你的。」

「我……」

「而且那樣的話，我們還能常常見面！」

「……」阿伽看著眼前這個執拗堅持的人類少女，過了半晌，似乎終於無可奈何的軟化了些許，「好吧……」

他說，「如果你找我，我會回應你的。」

「那你會去檀伽嗎？」

可這時，已經有人發現桃樂絲和阿伽了。

遠遠有人朝著這邊跑了過來，語氣焦急的大喊道：「——是桃樂絲閣下嗎？？我們需要幫助！巨龍們掙脫束縛飛走了！」

這個消息讓桃樂絲大吃一驚，她猛地轉過頭去，看向了薩格魯魔法軍團駐地的方向，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次回來之時，的確過於安靜，完全沒有聽見巨龍時斷時續的怒吼和悲鳴。

她看清了跑來的法師正是之前那位接待她的水系法師，麗莎，連忙問道：「怎麼回事？」

「法師軍團的法師們……雖然三班輪換，可是還是抵不住每天這麼大強度的法力輸出……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那兩隻巨龍在法師換班的時候，瞄準法師們力竭之時，掙脫束縛飛走了。」麗莎神色焦急道：「它們朝著西方飛走了，沿途到處噴火，安辰的帝都正好在他們的離去的道路上，此刻已經陷入了一片火海……阿爾瓦率領大家前去救援安辰了，而我在這裡一直等您回來。」

這種事實在事不宜遲，桃樂絲立刻便準備跟著麗莎一起離開，而在她回過頭來準備與阿伽暫時分別之時，年長的人魚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抱了抱她。

在鬆開她的時候，阿伽在桃樂絲的耳邊壓低了聲音，低聲道：「小心那個叫做阿爾瓦的人類。不要離他太近。」

阿爾瓦似乎很難討得別人喜歡。

在這一點上，桃樂絲覺得自己十分清楚為什麼大家都不願與他親近。

但是，這些天的點點滴滴，讓她覺得，也許他其實也沒有那麼的……不好相處。

因此，她朝著阿伽露出了笑容，感謝他的關心，便離開了大海，跟在麗莎的身後，朝著薩格魯的魔法軍團駐地跑去。

阿伽凝視著她的背影，慢慢的沉入了海洋之中，消失不見。

待到桃樂絲跟著麗莎抵達了駐地的時候，已經有人備好了馬，她們騎上馬繼續疾馳，沒過一會兒，就看見了仍然在燃燒中的城市——安辰的帝都，星珀。

薩格魯的魔法師們還只澆滅了靠近城門處的火焰，但這個龐大的城市卻至少有一半的地方，仍然被熊熊的烈火所包圍。

到處都是煙塵，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到處都是哭喊無措的人們。

桃樂絲在城樓上看見了阿爾瓦，他眉頭緊皺著，神色冷峻。瞧見她的身影，那緊緊蹙起的眉頭，才總算略微緩和了些許。

「桃樂絲！」他看著朝著自己跑來的少女，露出了歉意的神色，「抱歉，我沒能為你好好睏住那兩頭龍。」

「這也不是你的錯。」桃樂絲實事求是道：「現在……該怎麼辦？」

阿爾瓦神色嚴峻的搖了搖頭，「只能儘力滅火而已，其他的，也做不了什麼了。」

他嘆了口氣道：「你雖然法力強大，可是卻並不是水系法師，我們大概也只能在一旁看著了。」

桃樂絲想，能不能拜託阿伽？可是這裡離海邊已經很遠了，阿伽縱使能操縱海水，這麼遠的距離，也很難不失控，到時候恐怕火災剛完，又被水淹。

可束手無策的站在一旁的滋味卻很不好受，桃樂絲咬了咬牙道：「我雖然不會水系法術，但至少可以去拿個桶裝水滅火吧？」

阿爾瓦卻沉默了半晌，然後嘆了口氣，「其實我……並不介意你這時出現在安辰人的面前。」

桃樂絲微微一愣，「為什麼？」

「因為……安辰人里似乎流傳著一種說法……是你沒有壓制好巨龍，沒有管理好他們，他們才會失控逃走的……所以……這都是你的錯。」

桃樂絲怔住了。

「我當然知道這完全是無稽之談，但是……那些平民又懂什麼呢？有些人已經將你稱呼為惡龍魔女了……」

「……」

「桃樂絲？」

「……」

「別想太多……」見她好像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的模樣，阿爾瓦安慰道：「你一路趕來大概也很累了。我帶你去休息吧。這裡交給專業的水系法師們就好。那些流言你完全不用理會。」

可是，阿爾瓦這麼一說，卻讓桃樂絲真的忍不住想到——是她的錯嗎？難道說，真的是她的錯嗎？

如果不是她尋求阿爾瓦的幫助，把巨龍帶到這裡，他們現在也不會失控，將星珀城變成一片火海了。

在跟著阿爾瓦走下城頭的時候，桃樂絲的心底都沉甸甸的。

也許，她真的應該為這些災難，負起責任？

可是那麼多條人命……那麼多悲慘的命運啊，她怎麼負擔得起？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星珀城的，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沿路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用異樣的眼神審視著她，批判著她，拷問著她。

而隨後的日子裡，巨龍們離去的路途中，他們所有造成的損害都統計了出來。

儘管阿爾瓦告訴桃樂絲那並不是她的錯，她完全可以不用理會，但桃樂絲仍然覺得那些後果，都壓在了她的心頭，讓她食不下咽，寢食難安。

她是不是有錯？

她是不是應該為此負責？

她是不是所有問題的源頭？

她是不是應該接受那些倖存者的詛咒和辱罵？

在少女心情壓抑的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帳篷里好幾天後，她的門帘突然被強硬的掀開了。

桃樂絲抬起頭來，驚訝的看見布雷狄一張臉臭的可以，看起來風塵僕僕的出現在了門口。

「布雷狄？」她驚叫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我為什麼不能來？你到底在幹嘛？」他一進來，便冷冷的說道，「人魚撤走之後，為什麼還一直不回來？」

聽見他說起這事，桃樂絲便虛弱的低下了頭：「我……我現在還不能走。」

布雷狄皺起了眉頭，不解道：「為什麼？」

「……因為，星珀……還有很多地方……還在受災……」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

「因為是我把巨龍帶過來的啊……」

布雷狄這才愣了一下。他看著桃樂絲垂下了眼眸，發現自己好像還是第一次瞧見她如此不安，如此沒有底氣的模樣。

他乾脆道：「又不是你放走它們的。」

「但是……如果我的動作快一點——儘早的跟人魚達成協議，魔法軍團也許就不會撐不住了……」

布雷狄卻皺起了眉頭：「誰跟你說的？那個阿爾瓦？」

「……嗯。」

看著她那完全被人耍的團團轉的可憐模樣，亡靈法師只覺得之前的一腔怒氣，都猛地變成了一股無奈。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朝著她走了過來。

「……你還真是個傻瓜啊。」

桃樂絲迷茫不解的抬起了頭來，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

「我問你，每個人都知道巨龍掙脫束縛之後，絕對會進行報復，那麼，在發現自己快要無法制服巨龍的時候，為了避免現在的場面出現——為了避免出現巨大的損失，最正常的反應是什麼？」

桃樂絲愣了愣，不確定的回答道：「……殺了他？」

「沒錯。」布雷狄蹲在了她的面前，直直的凝視著她的眼睛，彷彿看穿了她的靈魂深處一般，篤定道：「但他沒有下令。是吧？」

「……也，也許阿爾瓦那時候不在？」

「這麼危險的生物，會觸發這麼嚴重後果的事情，他不在？」布雷狄嗤笑了一聲，「那他的責任就更大了！」

桃樂絲眨了眨眼睛，有些懵然：「你是說……阿爾瓦是……故意的嗎？」

「我再問你，」布雷狄定定道，「巨龍肆虐的地方，都在哪裡？」

「西方……」

「也就是說，從星珀城開始，它們一路都在破壞安辰的城鎮，然後飛離了大陸。那麼安辰被這樣的大肆破壞，誰能得到最多的利益？」

「可是……」桃樂絲的眼睛慢慢的睜大了，「阿爾瓦之前……已經跟安辰簽訂和平協議了呀？」

「這有什麼衝突的地方么。」布雷狄卻冷冷道，「安辰被巨龍肆虐，又不是被他的軍隊肆虐，正相反，他還率領他的軍隊積極救援……一甩手，黑鍋全扣在你頭上。你這個傻子更蠢，居然也直接覺得就是自己的責任？」

可說完之後，看著桃樂絲那不可置信的面容，他卻又忍不住微微柔和下了表情，摸了摸她的頭，「……你知道嗎，我見過很多阿爾瓦那種人，也許我也是那種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什麼都可以利用。所以我也見過很多像你這種被他們耍的團團轉的人。」

「你知道嗎，我一直比較喜歡你這種人，因為你們真的非常好騙。你們永遠只會先反省自己，永遠先攬下所有的錯誤。」

「而我這種人——我這種人渣，永遠不會為自己做下的事情感到羞恥。就算不道德，就算不正確，我們也絕不會反省。你知道為什麼嗎？」

桃樂絲愣愣的搖了搖頭。

「因為我們信奉的不是道德，而是力量。」布雷狄的眼眸深沉的凝注著桃樂絲清澈的，蜂蜜一般的眼眸，「你被我們踩下去了，被我們用陰謀打倒了，被我們狠狠地傷害了，我們也覺得那只是你自己太弱，太蠢，而絕不是我們的問題。如果你倒下去了，那就是你自己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