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偉大的背叛者
蘇時已經被關了一天一夜了。
作為一個罪行累累的帝國元帥,在起義軍手裡當然不會有什麼好待遇。
沒吃沒喝,挨冷受凍,傷口還在隱隱滲血。已經掉到六十邊緣的生命值叫蘇時欣慰不已,接了點融化的雪水潤潤喉嚨,枕著手臂仰面躺下。
為了那個【背鍋至死】的評定,系統是禁止任何有自殺傾向的行為出現的,但如果他不小心被義憤填膺的起義軍順手解決掉,無疑會是個十足悲壯的結局。
說不定評等還能高一點。
這樣想著,多少就叫莫名其妙被主角原諒了的蘇時心情好了些。
他原本的計劃是暗中幫助維諾開創一個嶄新的國家,然後帶著所有人的誤解,背負著累累罵名,被埋葬在在黎明來臨之前的黑暗裡。
現在看來,這個計劃實現起來的難度似乎有點大。但自己忽然撤手,維諾如果能抓住政府的混亂期予以痛擊,也未必就沒有希望順勢奠定勝局。
反正只要黎明之前都算黑暗,他倒在哪一步似乎也都沒有太大區別。
天已經重新黑了下來,透過破舊房頂的縫隙,還能隱約看得到稀疏的星光。
蘇時放鬆地枕在手臂上,極輕地舒了口氣,忍不住睏倦地打了個哈欠。
身上沒有一處不在疼,高燒叫他不自覺地打著寒戰,視線也有些模糊,被打上柔光的夜空居然意外的漂亮。
五年的竭盡心力,除了重傷昏迷那幾天,他也實在很久都沒有享受過這樣輕鬆的待遇了。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這一睡下去,未必還能再醒得過來。
或許這樣也不錯,自從他避無可避地和主角重新產生交集,事情就越來越脫離他的控制。要是再這樣下去,興許連已經賺到手的經驗點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了。
意識一陣陣的恍惚,身上也越來越冷。蘇時本能地蜷縮起身體,極輕地咳了兩聲,隱約聽見身後傳來門被大力推開的聲音。
幾個起義軍的將領忽然沖了進來。
蘇時還不及反應,就被為首的青年赤紅著眼睛一把拎起,死死抵在牆上:「你這個叛徒,要為維諾殿下償命!」
「你說什麼?」
原本已經快要滑落進深淵的意識忽然收回,蘇時目光微縮,立刻清醒了過來:「維諾怎麼了,他出了什麼事?」
激烈的心跳叫他有些喘不上氣,臉頰仍透著高熱的潮紅,唇色卻已經蒼白下來。
都已經到了這一步,如果任務在這裡失敗,他一定掉頭就去把總統府直接炸上天。
「阿爾,先等一等。」
隨後進來的青年抬手止住了戰友的動作,若有所思地望著他,語氣難掩沉重:「剛才從總統府透露出的消息,維諾殿下傷重身亡,為儘快撇清嫌疑,屍體已經被暗中運出了總統府。」
蘇時這會兒才緩過神,緊急查看了主角依然足夠活蹦亂跳的生命值,才暗中舒了口氣,垂了視線思索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被叫做阿爾的青年已經悲傷的雙目通紅,扯著他的手臂越發用力:「還等什麼?既然特倫斯政府能做出這種事,我們也殺了戴納,給維諾殿下償命就是了!」
「夜鶯,消息已經傳遍了嗎?」
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足夠理清情況,蘇時語氣微沉,顧不上頸間幾乎叫他窒息的強橫力道,目光灼灼地凝在隨後開口的青年身上。
他對起義軍的情況了如指掌,青年的真名叫卡特,平民出身,是他和維諾在軍事學院的學弟,也是起義軍中的智囊。
在這種時候,唯一能夠控制住局面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熟悉的稱呼叫青年目光微縮,怔忡地望了他半晌,才終於遲疑著開口:「是的,戴納——前輩。」
「你聽著,政府里有想取代我的人,他們會故意放出這種消息,叫你們激憤之下殺了我,然後不顧一切去替維諾復仇。」
短暫積蓄起的力氣已經耗盡,戴納吃力地抬手按住阿爾的手臂,卻幾乎是借著對方的挾持,才勉強支撐著身體不至於滑落在地上。
「我敢保證維諾還活著,總統府一定有埋伏,你們沒有維諾的帶領,去了等於自尋死路。要怎麼做,你應當心裡有數……」
蘇時不怕這些人就這樣解決掉自己,卻生怕他們禁不住刺激,真的憑著一腔熱血冒冒失失跑到總統府去送死。
他的任務是建立在起義成功的基礎上的,如果這一次起義軍受到重創,他就算背鍋至死,任務也一樣要失敗。
眼中分明的擔憂終於再沒了半分掩飾的餘力,蘇時輕輕喘息著,蒼白的眉宇緊緊鎖著,執著地望向仍在遲疑的卡特。
阿爾聽不懂他的話,焦躁地將他用力撞在牆上:「你說維諾殿下沒事,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你們盡可以把我吊起來,上刑,如果這樣能叫你們好過一點兒,怎麼做隨你們。」
蘇時無奈地挑了挑唇角,勉強挺直身體,一字一頓地開口,將低弱的話語盡量說得清晰可辨。
「我和你們打個賭——三天之內,他如果沒回來,你們就殺了我。在這之前,你們一定不要衝動,要穩得住……」
體力終於再無以為繼,蘇時的聲音低弱下去,手臂無力跌落,雙目也緩緩合上。
阿爾本能地接住他傾倒的身體,卻被衣物下灼人的高熱燙得一縮,本能地回頭望向做主的青年:「卡特,怎麼辦?」
「就按他說的做,你們把人看好,我去安撫大家的情緒。」
卡特的目光掙扎半晌,還是沉聲做了決斷,轉身快步往門口走去。
蘇時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懸吊在了木樑上。
肩上的傷口早已麻木,反吊著的雙臂也像是已經失去了知覺。蘇時眨眨眼睛,正要懷疑自己居然已經英勇到了無視疼痛的地步,耳旁就適時響起了扣除經驗點的提示音。
「檢測到宿主疼痛值過高,予以注射【特效麻醉劑】一支,扣除五十經驗點,有效時間二十四小時。感謝您的光顧,期待下次繼續為您服務。」
……
雖然這種時候確實不買不行,但趁著自己昏過去就強買強賣,系統果然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奸商。
蘇時極輕地嘆了口氣,挨過一陣眩暈,嘗試著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鐵鏈晃動的聲音驚動了守在門口的少年,還沒他肩膀高的半大孩子,居然也朝他投過來了極敵視的冰冷目光。
啞然地挑了挑唇角,蘇時識趣地放棄了要點水喝的念頭,欣慰地重新閉上眼睛。
不管怎麼說,只要自己被折磨,暫時還能轉移和緩解這些人的怒火,就還能拖延下去……
他正在艱難地思考著維諾的打算,窗外忽然響起了嘈雜的喧嘩聲。
不像是有什麼危險或者變故,仔細聽的話,甚至還能聽見極欣喜的歡呼。
少年猛地跳起來,想要去看一看,卻又想起了自己的職責,連忙收回了幾乎就要推開門的手臂。
「去看看吧。」
望著少年眼中壓抑著的忐忑期待,蘇時忽然輕聲開口,朝著他鼓勵地笑了笑。
太久沒出過聲的嗓子喑啞得只剩了氣音,少年猛地綳起臉色,警惕地望著他:「叛徒,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蘇時無奈地笑了笑,輕嘆口氣微側過頭。
嘈雜聲似乎淡下去了。
門外終於傳來了匆忙的清晰腳步聲,蘇時迷惑地眨了眨眼,下意識抬起頭,破舊的木門也剛好被人一把推開。
他迎上了一雙燃燒著熾烈火焰的眼睛。
維諾胸口激烈地起伏著,片刻不停地朝他大步過去,解下了卡住戴納手腕的鐐銬。
他到底還是來晚了。
在中尉的協助下,他順利地用假死迷惑了特倫斯的手下,被暗中倉促地運出了總統府。蘇醒之後就片刻不停地趕回來,卻還是看到那個人被懸吊在面前,蒼白得彷彿下一刻就會消失。
殘破的身體已經沒有辦法支撐哪怕最短的站立,蘇時才一被放下來,就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對方的身上。
維諾的手顫抖得厲害,他幾乎不知道該怎麼扶住懷裡像是一碰就會壞掉的人,只是小心翼翼地環抱住他,順勢跪下去,叫他躺在自己懷裡。
戴納的身體冰冷得叫他害怕,如果不是那雙眼睛里依然閃爍著明亮的光芒,他幾乎以為懷裡的人早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的氣息。
很好,終於刷到了個不錯的任務節點。
忽然放鬆的身體迅速地失去了最後的力氣,蘇時已經說不出話來,欣慰地眨了眨眼睛,眉眼間終於顯出欣然笑意。
就這樣在主角懷裡脫離世界,怎麼看都又悲壯又唯美,雖然美中不足地失去了主角的誤解,但畢竟也能算是個挺完滿的結局。
似乎看懂了他眼裡的釋然放鬆,維諾摸索著握住他的手,屏住呼吸搖了搖頭,眼中幾乎已經顯出些血色。
蘇時歉意地彎了彎眉眼,終於再支撐不住,無力地靠進維諾懷裡,額頭靜靜抵在他的頸間。
對不起,原本不想叫你難過的。
意識迅速流逝,朦朦朧朧間,蘇時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用力抱緊,力道大得幾乎將他徹底揉碎。
就快了,只要撐到死亡讀條徹底結束,就能達成背鍋至死成就,他就能安心地脫離這個世界。
生命值已經掉到了百分之三十,低沉的嗓音隱約在耳旁響起,被割得支離破碎,瀝出鮮明的血跡。
「你們知不知道,他都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