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王都來人

40.王都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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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精緻小巧的盒子靜悄悄地躺在謝淵的手心,大約只有兩個拇指大小,材質看上去非金非玉,非銅也非石,隱隱地泛著金屬的黝黑光澤。

真正讓人心驚的是,這鐵盒雕著獅頭,鹿角,虎眼,龍鱗,牛尾。它的整個身體構成了盒子的形狀,渾然一體,嚴絲合縫,根本看不出哪裡有縫隙可以打開。龍鱗雕刻精美細緻,栩栩如生,飛揚而起的五爪咆哮者張開——這赫然是仁獸麒麟。

但大周的玉器和銅器大多都是官制,這種奇特的玄鐵材質冶鍊複雜,如此精純的更是珍貴。除了周天子,就連各大諸侯也很少會被賜予,更別說上面雕刻的是周天子正脈的象徵……麒麟了。

謝淵細細凝視著這塊鐵盒,神態中露出遲疑來。

他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亓眉,死去的馬已經被她利落的肢解,她不停地按壓著脖頸處的血口,裝了滿滿四個水囊的馬血。死馬白森森的腿骨已經裸/露出來,馬肉被剃得乾乾淨淨,按照大小收好。

亓眉要趕在血液凝固之前將馬肉都收拾好,所以只是偶爾轉過來,看一眼躺在馬邊陷入昏迷的嬴滄,皺著的眉頭才能顯示出她此刻的擔心。

謝淵動了動手指,恰好摸到嬴滄之前甩給他的那塊新鮮的馬肉。

在乾燥的荒漠,水分總是蒸發得尤其迅速,此刻這塊馬肉已經失去了鮮紅的顏色,乾涸的血跡凝結成塊,在表面形成了大塊黑色的血痂。

謝淵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牙齒很容易地就撕掉了一兩塊唇上的皮屑,透著灰白的嘴唇上,慢慢地湧出艷色的血來。

他低垂著頭,用手指輕易地刨開一個坑,將那塊馬肉埋了進去……

謝淵做完這一切之後,又將視線投到嬴滄的身上。

黃沙之上,鐵打的嬴滄終於倒下了。

謝淵也是第一次,擯棄了周禮的教條,逾矩地,甚至是近乎放肆地打量著這個看似無堅不摧的人。

嬴滄的胸口微弱地起伏著,幾天前才換的皮裘已經從內到外被血浸透,染成深深淺淺地暗紅或者黑色。

幾縷雜亂的髮絲蓋在他的臉上,昏迷中的嬴滄眉頭皺起,眼窩深陷,連日的奔逃和傷口的疼痛折磨得他極其痛苦,再加上更糟糕的發熱,明顯已經讓他的身體到了強弩之末。

謝淵握了握手中的鐵盒,想了一會兒,一手握住鐵盒圓鼓鼓的肚子,一手捏著那活靈活現的虎眼,只聽得「咔」地一聲,那扁粗的麒麟嘴似乎微微開闔了一下,吐出一枚圓溜溜地暗紅色圓粒,正好「咕嚕嚕」滾落到謝淵張開的手心裡。

謝淵捻起這枚圓粒,走到嬴滄地面前,將這藥丸用手碾碎了,塞到嬴滄的嘴裡。

就在謝淵送了一口氣的同時,嬴滄那一雙狹長的眸子,睜開了。

嬴滄看見謝淵蹲在他的面前,眼神里閃過一瞬間的迷茫,突然感覺到嘴裡略帶甜味,立刻眼色一變,眼瞳驚人地亮起來。

電光火石之間,嬴滄腰腹發力,一躍而起,身體如利箭一般像謝淵撲去,謝淵甚至還未看清嬴滄的動作,只覺得渾身一痛,面目朝地,兩手被束縛在後。嬴滄的整個身體半壓著謝淵,雙腿絞著謝淵的雙腿,將他狠狠的摁在地面上。

這些純粹是經歷過太多生死折磨之後的舉動,做完這些動作之後,嬴滄才覺得頭腦發昏,沙啞地聲音雖然虛弱卻尤帶力度:「你做了什麼!」

「你幹什麼!」

亓眉聽到這邊的動靜,扭頭沖了過來,提起刀就要往謝淵脖子上砍。

在亓眉的刀落下之前,嬴滄制止到:「慢。」

「我沒事。」他搖了搖迷迷糊糊的頭,深呼吸了一下,似乎是感覺到了精神上的一絲放鬆。

謝淵渾身被縛,掙扎著回答道:「是退熱的藥丸。」

亓眉有些著急:「我方才逼問他是否有葯,他說沒有,現在又趁我不注意喂你吃了不知道是什麼的葯,我看這個人分明就是就是不懷好意的姦細!」

謝淵又掙扎著扭動了一下,他頹敗地發現,即使是這種情況之下,自己依舊不是嬴滄的對手,壓在他的身上嬴滄彷彿一座泰山,連掀也掀不動。

他無奈地嘆息道:「我跑不掉的,你能先鬆開我嗎?」

嬴滄翻身從謝淵的身上滾下來,眼中沒有對生命的畏懼,只是極其有力度地扔出一個字:「說。」

謝淵聽懂了嬴滄的意思,他慢慢地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土,說:「我和你們不一樣,我不希望和我共過生死的人,在我的面前死掉。」

謝淵說完這句話之後,心情突然釋然了。他甚至是高傲地抬起了下頜,斜睨著嬴滄道出這一句話來。

其實他是有私心的。這五天,幾乎是每一天都在衝擊他對於人性的解讀,荒海這個地方,殘忍,血腥,時時刻刻都提心弔膽地體驗著瀕臨死亡的感覺。

他說出這樣一句話,是對他們漠視生命的一種不滿,一種不想與他們為伍的不屑,更是一種不願意同流合污的態度。

謝淵,在蔑視他們灌輸給他的那種弱肉強食的觀念。

他,在挑戰嬴滄。

嬴滄蒼白的臉越發蒼白,兩頰的紅雲越發艷麗,他的雙眸間閃過一抹厲色,嘴角卻鬆動起來,慢悠悠地盪開一絲冷笑,這笑容擴散開來,讓他冷峻的五官顯得柔和起來。

「那麼,我是什麼模樣?又或者,你以為荒海是個什麼地方?」嬴滄慢悠悠地問。

謝淵卻如同渾身浸入冰涼的水中。

「和周王都一樣繁華似錦嗎?」

嬴滄反問他,眼底未及絲毫笑容,而嘴角的笑意似乎越來越濃,看著謝淵的表情就像見到一件極其有意思的玩物。

「不。」他冰涼的聲音如同嚯嚯穿過的朔風,平靜而殘忍:「這裡民生凋敝,飢貧滿地,荒漠無以栽種用以食用的糧食,甚至連周人引以為常的藥材,都是這一片荒漠的無價之寶,值得用性命搶奪。若不想死,就收起你那一套。」

「收起你愚蠢的想法吧!周人。」亓眉厭惡的怒視著謝淵,在確認嬴滄無事之後,匆匆扔下一句話,扭頭也不再理會他。

嬴滄咳嗽了一聲,感覺到了藥效帶來的輕鬆,緊緊皺起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他慢慢仰躺而下,不一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

謝淵將頭顱深深埋入膝蓋之中,他的後背上下起伏,顯示出他此刻不平靜的心情。

掛在大棕馬身上的駝鈴在夜裡發出叮噹的聲音,由呼嘯朔風送到更遠的荒漠深處……

謝淵是被嬴滄推醒的。

他趴在自己的膝蓋上僵硬地睡了一夜,渾身的骨骼隨著動作發出的瘮人的「咔噠」聲。

嬴滄發熱的情況彷彿已經褪去,經過一晚上的修整,精神也好了許多,只是面目冷峻,不改半分。

他立在謝淵的身邊,由上而下俯視著他,淡淡道:「再過五日,去留由你。」

謝淵疑惑的抬起頭來,正好看見他提著水囊,面不改色地咽下一口馬血,用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絲絲血跡。

看見謝淵疑惑的眼神,嬴滄雖然不是很愛說廢話,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了一遍:「再往前走五日,就離周人的綠洲不遠了,到時候你可以自行離去。」

謝淵笑了笑,兩頰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來,讓他的面容瞬間煥發出一絲生機。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昨日棋走險招,終究還是讓嬴滄對他再無殺機。

「留我一命,你不怕我是王都派來的嗎?」

「你是嗎?」嬴滄反問。

謝淵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輕輕地回答:「不是。」

他抬起頭望著嬴滄,只覺得一身輕鬆,迎著第一縷射出的朝陽日出,輕輕問:「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我的身份嗎?」

嬴滄聽了這話,冷漠的低下頭,看著腳下蜷縮成一團的瘦弱周人,一道斜著的陰影正好他將完全罩住。

他撕開嘴角冷冷一笑,乖戾和鐵血的氣息掩也掩不住:「你便是周派來的姦細,那又如何?」

天地之大,四周空蕩,嬴滄仰頭遠眺,四周回蕩著他極其孤傲的低語:

「我一向不受人恩惠,你兩次予葯救我,即便你是周派來的姦細,我也允諾你,絕不取你性命。」

第二抹晨光降臨荒沙,直射在嬴滄的側顏上,將他蒼白的臉照耀得更加蒼白,也照得他瞳仁清亮,直立的身影堅毅得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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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罪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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