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回憶
三年前。
九月份的A大,正是開學季,學生們陸陸續續返校,新生們也都拎著大包小包前來報道。燥熱時節,稍微動一下,那都是揮汗如雨。周皓從籃球場回來,臉上、脖子間、還有球服緊貼著身體的那塊,都是汗漬。
宿舍樓下,嚴明還坐在小板凳上,周圍擺放了一圈紅紅綠綠的日用品,水壺,塑料盆,小桌子什麼的……
「今天賺了多少?」
嚴明豎起三根指頭,「三百。」
周皓揩了把汗,手裡轉著籃球,「我回宿舍沖個澡,馬上下來換你。」
大概半個小時后,周皓就一身清爽的下來了,白色體恤,大褲衩,還抱了把室友拜託他拿去賣的舊吉他。兩人站著說了幾句,嚴明就回去了。
差不多快六點了,日頭西移,白日里的驕陽也變得柔和起來,遠處天邊是一片暖紅的餘暉。臨近晚上,這會兒也起了點風,吹在身上格外愜意。
周皓坐在小板凳上,瞅著來來往往的同學們。
他其實長得挺帥,但並不是時下流行的那種韓式花美男,他屬於濃眉大眼那一類,長相十分周正。
周皓這會兒隨意撥弄吉他的姿勢,酷酷的,臉上又是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把小姑娘們迷得一愣一愣的。為了能跟他套上幾句話,有幾個女生特地蹲身下來,詢問那些東西的價格。都沒過半小時,那些瓶瓶罐罐就都賣得差不多了。
大概數了數,這麼點功夫賺了一百塊。等嚴明回來,他倆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去了。今天一天的活兒算是幹完了。
攤位還剩了些沒賣出去的臉盆和衣架,周皓把這些擺放得稀稀落落的東西齊整地摞在一處。那把木吉他就隨意擱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突然,「嘭嗒」一聲,吉他摔了下來,琴頭直接就給摔斷了,幾根弦鬆鬆垮垮地散落著。
周皓稍微側過身子,撿起「斷頭」吉他,心裡不由地一股氣上來。
「對不起。」清冽的聲音自上而下傳來。
周皓抬頭——
軟順服帖的劉海輕輕地搭在前額,眼睛很漂亮,帶著絲絲疏離,鼻樑很高挺,唇角微微有點上翹,屬於薄倖的面相;他穿著白色T恤,外面套了件紅格子襯衫,下面是藍色牛仔褲,腳下是運動鞋。
整個人都逆著光,說不出的清新乾淨。與他記憶中的,南方的潮濕髒亂完全不一樣。
「多少錢?我賠給你。」
男生被周皓的無理打量看得極不自在,他只想趕緊用錢解決掉這一麻煩。
「你叫什麼名字?」周皓問。
「多少錢?」
「你告我名字,這吉他就不用賠了。」
男生沒理周皓,直接從褲兜的錢包里掏了兩千塊給他。
周皓伸手接過錢,還想繼續再問他幾句,那男生轉身就走了。數了數手裡的錢,周皓扣下了一千五,其餘五百留給室友,就當作賣吉他的錢。
有緣總會再見,沒多久,周皓就知道了那人的名字——江羽騫,經濟系大一新生。其實他壓根沒刻意去打聽,只是學校的論壇上鋪天蓋地全是這人的消息,還附了不少抓拍的照片。
後來,直到江羽騫大學畢業,他都一直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甭管走到哪兒,只要提到「江羽騫」的名字,就會有人趕緊接嘴,「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個經濟系的高材生嘛,還是校草呢。」
兩人除了那次偶然的小摩擦,之後有一個月里,周皓光知道那人的名兒,走哪兒都沒再碰到過一次。他倆一個臨床院,一個商學院,又不是同級,真的很難有機會碰面。
後來,學校體育館里辦了場籃球賽,各個院系之間互相PK,周皓這才第二次碰到了江羽騫。那人穿著白色球衣球褲,衣服上是數字「7」。那場比賽的中間過程,周皓已經記不太清了,只知道最後是商學院贏了。
比賽結束后,周皓借著吉他的事兒,攔住了江羽騫。
「上次那吉他的事兒,咱倆還沒算清呢。」
江羽騫用脖子上的毛巾,揩了揩額頭的汗。兩人離得很近,周皓卻連一點汗臭味都沒聞見,這人男生真是出乎意料的乾淨。
「還差多少錢?」
傻子都看得出來,那把吉他值不了幾個錢。江羽騫明知這人在故意訛錢,但並不戳破,因為他懶得費口舌。
周皓莫名其妙地問了句,「你怎麼總穿白色的衣服?」第一次見他是白體恤,這一次又是白球衣。
江羽騫明顯不耐煩了,「這不關你的事吧。」
「得了,你請我吃頓飯,吉他的事兒咱倆就算了。」
江羽騫那時候才多大?剛上大學,也就18歲,他一定沒料到周皓在今後的三年裡,會無孔不入地滲透到他的生活里,不然那一頓飯他倆必然吃不成。
也沒吃得多奢華,就在附近的披薩店簡單地吃了一頓,不過從那之後,周皓跟這人的交集愈來愈多。
大多都是故意的,比如會突然出現在江羽騫的課堂上,再比如總是無緣無故的出現在他家門口。江羽騫不住校,每天晚上八點鐘從學校回去,周皓掐准了點,總是出現的一分一秒都不差。
頭幾次,江羽騫只是視而不見,後來實在沒忍住,他就怒問起這人,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周皓痞笑,「我能搞什麼名堂?想跟你搞對象唄。」
「神經病!」
後來事情的發展愈加誇張,周皓也不知從哪兒得來了那人的電話,總是發些黃段子給他,要不就是發些肉麻的騷擾簡訊。江羽騫一連換了好幾個手機號,還是免不了這些騷擾。
事情的轉機,是三個月後,那天江羽騫喝酒了酒,從計程車上下來。那時已經晚上11點了,也就是說周皓傻不拉幾地在寒風裡等了他幾個小時。
人都有陰暗面,更何況是周皓這樣打小就活在陰暗裡的人。他趁著江羽騫醉酒,把他帶到了附近的快捷酒店。進了門,周皓上下摸索,撩了好大一把火。江羽騫醉得暈頭轉向,根本看不清眼前人是誰。
兩人不知覺地滾到了白色床單上,都是第一次,動作都比較生澀。周皓很緊張,連脫衣服的手都顫抖著,江羽騫逮住他的臉,就開始一頓強吻。口舌交纏的味道,周皓現在還記得。那是最初最初的美好,他這輩子就忘不了。
吻到動情處,那人喊了聲,「旭旭……」
周皓猛然推開這人,然後兩人就赤身裸體地睡了一夜,不過並沒有發生什麼實質性的事兒。
很長一段時間,周皓都是處於撩而不得的狀態,直到有次他無意間發現的那段GV視頻。他拿著剪輯過的視頻去找江羽騫。
「周皓,你要不要臉!」
周皓聳聳肩,一臉無所謂,「臉值幾個錢?你不答應也行,明天我就傳到校內網上。」
然後他倆就在一起了,江羽騫總說,他是上輩子造了孽才被自己纏上。可周皓總覺得,上輩子造孽的人是自己,不然怎麼媽媽不愛?還被情人嫌棄成這副模樣?
周皓有一段隱晦心事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連嚴明也沒有。他學醫的初衷並不是為了什麼治病救人,他就是單純貪念白大褂的顏色。乾乾淨淨的,一點臟漬都不沾。
小時候的他,就想啊,他要是能當個醫生,他就可以徹底擺脫掉髒兮兮的人生了。
他受夠了童年被同學們譏笑「臟孩子」的經歷,那時候,他的身上總是那件髒得不能再髒的藍白校服。小孩子的自尊心總是最要強的——
在最虛榮的年紀里,他卻一無所有。
江羽騫也是乾淨的,就跟那白色的工作服一樣,成了他苦苦追求的執念。
是有病吧?
他確實有病,而且病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