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且試真心(上)
兩人才剛往前走了幾步,陶沝便不小心滑倒了,「啪」地一聲重重摔在了雪地上。
芷毓嚇了一跳,趕緊將她扶起,幫著拍她身上的雪:「福晉,你沒事吧?」
陶沝動了動腳,腳腕處像是扭傷了,的確有點疼。
見她皺起眉心,芷毓連忙自告奮勇地提議:「福晉你先忍著點,我這就回去叫人抬頂轎子過來!」
說完,也不等陶沝同意,便自顧自地冒雪跑遠了。
陶沝原本想說「不用了」,但卻晚了一步,心中著實有些哭笑不得。這丫頭還真是個急性子的主!好歹也該聽聽她的意見再走啊!
雪勢愈加大了。寒風吹在臉上刺骨的疼,飛舞的冰涼雪片也迷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雖然一身的禦寒裝備還算齊全,但陶沝還是凍得整個人瑟瑟發抖。她覺得自己就這樣一直站在雪地里等著也不是辦法,看看左右四周,此刻她的位置正好位於內御膳房附近,而且前方不遠就是膳房大門,她決定先去那裡取個暖避避風雪,等芷毓帶轎子來接她。
為避免自己再度摔倒,陶沝這一回小心翼翼地扶著宮牆慢慢往前邁步。只是還沒等她挪到膳房大門外,前方大門裡突然快步走出了一個寶藍色太監裝扮的身影,手裡捧著酒壺酒盞。
陶沝猜測他大概是今日負責喜宴送酒菜的小太監,正想出聲招呼他過來幫個忙,誰料還沒等開口,一個尖銳的公鴨嗓已先她一步自前方厲聲響起:
「站住!」
這個聲音聽起來明顯有些耳熟。
雖然陶沝腦子裡一時想不起對方是誰,但內心卻是不由自主地一凜,身體也出於本能地迅速躲到了宮道旁的太平缸後面。
「公公還有其他事情交代?」那名端著酒壺的小太監聞聲立刻停住了腳步,很是討好地沖身後點頭哈腰。他的聲音雖諂媚卻不失幾分悅耳,一聽就知道這定是個伶俐的人兒!
「哼——你走這麼快做什麼,咱家還有東西沒放呢!」尖銳的公鴨嗓放緩了語氣,踱著步從門裡慢慢走了出來。陶沝好奇地偷偷探出頭去,卻發現那人有大半身子是背對著她所在的方向,根本看不到他的臉。
公鴨嗓這會兒像是正伸手從懷裡掏東西,陶沝目不轉睛地直直盯著他,發現他拿出一個紙包,而後打開,將粉末般的東西窸窸窣窣地盡數倒進了那隻酒壺裡。
見此情景,那名端酒壺的小太監臉上頓時流露出萬分訝異之色,其驚愕程度顯然不亞於此刻藏在太平缸后的陶沝。
「公公,你這是——」
「閉嘴!你別管這麼多!」見小太監發問,公鴨嗓立刻喝住了他,然後環顧一眼四周,刻意壓低了聲線卻仍不失凌厲語氣道:「給我聽清楚,這壺酒是單送給太子爺的,你可千萬別送錯了人,否則你的小命不保!」
小太監被這話嚇得再度一驚:「公公,難道你剛剛放進去的是……」
「放心!」公鴨嗓答得甚是漫不經心。「這點粉末毒不死人的!」
「可,可是公公,小的……小的不敢,萬一到時候被別人發現,那小的豈不是……」小太監顯然被嚇得不輕,連問話也變得格外不利索。
「放心!若有人問起,你就大膽報咱家的名字,說是咱家讓你送去的,到時就算出了問題,也怪不到你身上——」相較於小太監此刻的心驚膽戰,公鴨嗓的語氣卻仿若閑庭信步。「不過,你待會兒送進去的時候可得盡量低著頭,別叫人給記住了模樣,否則,倘若你不小心被人看到了臉,咱家也保不了你……」頓了頓,又再添一句,「太子爺這會兒就在書房裡,你把酒送到之後就立刻出來,然後待在前院人多的地方,最好是能跟在幾位爺的身邊,到時候旁人見他遲遲未到前院,定會吩咐人去找,你只要混在人群里別出聲就行了……」
「那……那萬一太子爺沒喝呢?」
「放心,他一定會喝的!」
「可是,可是小的還是……」小太監的嗓音明顯已帶上了哭腔。「公公就不能換別人去嗎?」
「哼!瞧你這點出息,我可是瞧著你平日里做事機靈才想趁機提拔你的,你可千萬別不識好歹——」公鴨嗓不咸不淡地答腔,完全不給對方留後路的機會。「再說,這毒又不是你下的,你慌什麼?」
「可是,可是……」
「別可是了,趕緊給咱家送去!若是誤了時辰,那你才是真正的小命不保……」
「……」
或許是礙於公鴨嗓的淫威,小太監最終還是咬咬牙跑走了,而公鴨嗓也轉身重新邁步進了膳房大門。
陶沝這廂則是徹底僵在了雪地里,大腦亦化成了一團霧氣。
此刻的她已經根本不關心那名公鴨嗓到底是何身份了,這與她無關,她只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一件事情——
有人要對太子下毒!而且,就在他今日的婚宴上!
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雪花依舊大片片的壓下。
身體是從未有過的冰冷,比方才九九棄她而去時還要冷上千百倍。各種心跳、呼吸、思維彷彿都停滯在了這一瞬間,全世界也彷彿空得僅剩下了她自己——
「你等我,我必不負你……」
上元節那晚他說過的話此刻又不知不覺地回蕩在她耳邊,輕輕柔柔的,好似羽毛般撩動著她的耳根——
「你信我,我不會讓你等那麼久的……」
待她反應回神,兩條腿早已不聽使喚地邁開了步子,正朝著毓慶宮的方向飛奔而去。油紙傘,手爐,包括披在最外邊的那件狐皮斗篷都被她嫌礙事,一一給丟在了路上。
即使不能和他在一起,她也不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出事,更不想看著他死……
陶沝一刻也不敢停步地拚命向前跑,生怕自己只要慢一步,就會看到那人倒地吐血的模樣亦或直接是冰冷的屍體。
就這樣,一路上不知又跌了多少次跤,哪怕手上磕破了皮,擦出了血,她也絲毫不在意,爬起來又繼續往前狂奔,就連剛才受傷的腳腕似乎都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她一定要趕在他喝下那名小太監送去的酒之前阻止他!
陶沝帶著一身雪花衝進了毓慶宮的大門。
雖然正值雪落之際,但裡面的喜慶和熱鬧氣氛並未因此受到絲毫影響。太監宮女們正忙著端茶遞水,倒酒上菜。而眾位阿哥及其福晉也都各自坐在前廳里聊天或是站在廊下看雪。
陶沝扶著院門站穩腳,上氣不接下氣地拚命探頭四下張望。她祈禱那名小太監中途被人叫住了,還來不及把酒送去書房,亦或是太子在此之前已經來到了前院。
正在這時,一個全身捂得嚴嚴實實的粉杏色身影打著傘朝院門方向走來,是九公主巧巧。
待發現站在門邊的陶沝時,她立刻興奮地迎上前來,笑盈盈招呼道:「桃子,你怎麼現在才來?我剛才還在問九哥你怎麼沒跟他……天!」
話還未說完,她已兀自倒吸了一口冷氣,因為才看清楚雙手微顫地指著前者改口道:「桃子,你怎麼會弄成這樣?臉色如此慌張?身上還全是雪?你摔跤了嗎?還是……」
陶沝顧不上回她的話,雙眼繼續快速搜尋視野範圍內的所有人——
沒有看到剛才那名送酒的小太監,也沒有見到太子,甚至連平日里跟在太子身邊的賈應選和尚善等人都不曾瞧見蹤影。
糟糕!那就一定是小太監已經把酒送進去了!剛才那名公鴨嗓曾說過,太子這會兒是在書房!
思及此,陶沝心中驀地一寒,當下也顧不及其他,直接撇開巧巧就要往內院里沖,結果還沒往前跑幾步,便在游廊處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一堵溫熱的胸膛——
她下意識地抬起眼。對方居然是十四阿哥!
「是哪個混……怎麼是你?!」十四阿哥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裡撞上陶沝,神情當場一滯,隨即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此刻模樣盡顯狼狽的陶沝,眉心微擰:「你這是在做什麼?」
陶沝沒理他,一心只想趕緊繞過這位大神去救人,沒想到對方卻快她一步,伸手強行扯住了她的胳膊:「你這樣子是要去哪?」
這死孩子還真難纏!
陶沝惱怒地瞪了他一眼,咬牙想要甩開他的手,孰料十四阿哥卻死扣著她的手腕不放。她越掙扎,他也扣得越緊。
兩人正僵持間,巧巧從後面追了上來,見此情景又是倒抽一口冷氣:「桃子,十四哥,你們這是?」
陶沝沒吭聲,手裡依舊使勁想要掙脫,十四阿哥轉頭看了巧巧一眼又將目光重新落回陶沝臉上,他的力道雖沒半點鬆懈,但沖陶沝問話的語氣卻是極為溫柔:「九哥人呢,怎麼沒陪在你身邊?」
「就是!」巧巧也在一旁幫腔:「桃子,你今日到底是怎麼了?下這麼大的雪,你過來怎麼連傘也不打?」
「讓開!」
面對兩人此刻滿含關切的問話,陶沝心裡卻已沒了以往的感激之意,她現在只想儘快趕去阻止某人喝下毒酒,不想中途有片刻耽擱。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厲聲低喝,不留情面地打斷了面前這兩人的話,然後在兩人怔愣的同時,甩手推開他們,轉身就往裡院跑。
「桃子,你要去哪兒?」巧巧的聲音從身後遠遠傳來,清脆而不失響亮,可是陶沝已經顧不上跟她解釋了,只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沖入內院,直奔書房。
此時此刻,書房的大門緊閉著,門外也沒有一個人看守。
陶沝想也不想地一腳踢開門沖了進去。
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這會兒正端坐在高案之後,那一身耀眼的大紅色喜服讓陶沝有一瞬間的晃神,他手裡端著一隻剛斟滿的酒盞,正要往嘴裡送,見她突然闖進來,當場怔住了——
也難怪他會驚訝,因為這一刻的陶沝,滿身落著雪花,整個人看上去幾乎如同雪人一般,若不是那急促的喘氣聲證明她是活著的,恐怕一定會讓人以為這是誰把外邊的雪人給搬進屋裡來了。
她的額角沁著豆大的汗珠,臉頰也被凍得通紅,模樣可說是狼狽至極!
他就這樣獃獃地注視著她,像是在打量一件這世上最稀奇古怪的物品。
而陶沝這廂也死死盯著他手裡那隻一口都未動過的酒盞,一直提在心頭的那口氣亦跟著驟然松下,差點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謝天謝地,她終於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