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塊錢
男人。
熟悉的男人。
這一眼,好像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雖然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面也沒有多長的時間。
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內,她的世界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時她還是不諳世事的少女,如今她已是嫁入別門的人丨妻。
「陶寧哥。」
陶寧合上手中的文件夾,推了推眼鏡,將手中的鋼筆扣上放進白大褂的衣兜中,微微一笑,「呦~海音來啦。」
裴海音回以微笑。
說對方沒有刻意迴避她是不可能的——她最多隔幾天就要來醫院一次,而對方是第一醫院的醫生,又是肝病科的,查房是在他的工作範圍之內。
陶寧走到裴父床前,裴海音順勢站起身讓開位置。
陶寧觀察了一圈病房內的各種儀器,掏出鋼筆在文件夾上仔仔細細記錄著各項數據,屬於醫生的職業化的語氣:「新肝的排斥和適應情況還需要再繼續觀察一段時間。」
裴海音全程都沒有出聲,她一字不落地在聽陶寧說話。
報告完了裴父的情況,陶寧又說了一些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項。
陶寧離開之後,裴海音又給裴母削了個蘋果,三個人閑話家常。
正午時分,陶寧再一次來到了裴父的病房——他已經脫掉了白大褂,身上穿的是他的常服,「我正好下午沒班,想著順便接阿姨和海音一起去吃個飯吧。」
裴母是知趣的人:「你就帶海音去吧,我還要留在這照顧你裴叔叔。」
「那我很快就回來,飯盒裡的那些就不要吃了,我會給你們帶一些回來的。」說完,裴海音就大大方方地跟著陶寧離開了醫院。
醫院周圍沒什麼豪華酒店,但小飯館很多,陶寧找了一家東北菜館。
點了三樣家常菜,陶寧給裴海音倒水,有些意興闌珊地說:「現在還帶你來這種破陋的小餐館,是不是挺沒意思的?」
裴海音直直地注視著陶寧。
「你老公可能這輩子都沒進過這種地方。」陶寧微微挑起了嘴角,頗有自嘲的意味,「真的沒想到,我沒輸給某個鋼琴家或者小提琴家,卻輸給了和你我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他——」他頓了一頓,又否定了,「不,我是輸給了錢與勢。」
「陶寧哥——」裴海音的唇角垂了下去,「你在說什麼啊,我聽不懂了。」
陶寧無奈地笑了笑,「你啊……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開竅啊?」
「你對我們家做的一切,我銘記在心。」裴海音堅定地說,「那個時候藥物的價格飛漲,只有你願意偷偷將我爸爸需要的藥物低價賣給我們。那些傢伙們對我說過的話我也畢生難忘,但更讓我氣憤的是他們之後對我態度的一百八十度反轉,一群狗仗人勢的東西!」
陶寧整理著一次性餐具,思索了片刻,「那你怎麼不幹脆把你的氣憤告訴李棠舟,他要是想幫你治那些人,就是一個電話的事吧?」
裴海音嗔瞪著陶寧,嘟著嘴小聲嘀咕:「那我豈不是也成了狗仗人勢的東西……」
陶寧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裴海音——不管她的外表還是內心,都一如從前,好像嫁入頂級豪門並沒有給她帶來一絲一毫的改變。
想到這裡,陶寧就將視線下移到裴海音的淺紅色連衣裙——「這套裙子是我三年前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吧?」
裴海音如實地點了點頭。這幾年裴家的經濟條件每況愈下,她一直穿著以前的那些衣服,很多年沒有翻新過了。
「它看起來太舊,一點美感都沒有了,已經不適合現在的你。他那麼有錢,都不給你買新衣服的嗎?」陶寧停頓了幾秒鐘,「算了,同樣身為一個男人,也明白他那樣的家世地位身邊的誘惑,我根本不敢奢望他有多想著你,一會兒我帶你去買吧。」
顯而易見的,陶寧對李棠舟非常失望。
「…………」
裴海音偷偷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裙子。
可是明明早晨李棠舟還對她說了很美……
究竟是誰在騙她玩啊?!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去。」——儘管她現在確實缺錢缺的緊,但還不至於買一條裙子要花別人的錢。
沒多久飯菜就端上桌了,東北菜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量大」。
裴海音大口地吃著飯,沒有空檔和陶寧聊天——她父母還在醫院裡餓著肚子,她急著給他們帶飯菜回去,一想到她上午看到的飯盒她的心裡就酸澀不已。
很快裴海音就將自己的飯碗一掃而空,並打包了一盤溜肉段和韭菜炒雞蛋,以及兩份白米飯。
陶寧非要陪她去商場,說是當做她的結婚禮物——本來裴海音是百般推辭,但聽到這個理由她倒不好繼續拒絕下去。
裴海音先將飯菜送回了醫院,和她父母簡單說了幾句,就和陶寧一起出去了。
醫院附近只有一個小商場,進去隨意挑了挑——裴海音對逛街買衣服這種事沒有嗜好,隨便走了幾家品牌店,從標籤上看來價格不菲,即便是陶寧說要送給她,她還是捨不得。
陶寧只是個家庭條件一般,又剛工作沒幾年的小醫生,實際上他也什麼錢——有積蓄他早就會借給裴家了。
逛了有一個小時,裴海音選了一條黃色碎花的長裙,她的身材高挑,適合長裙。
陶寧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將裝長裙的袋子遞給裴海音的,更不知道自己用什麼心態對她說出「新婚快樂」這四個字。
裴海音笑得眉眼彎彎:「謝謝你,陶寧哥。」
「走吧,我回家正好順路,送你回去——」
陶寧當然指的是第一醫院。
這一路,裴海音心情不錯,笑容陽光,對陶寧也沒有像午飯時候那麼沉默寡言。
裴海音和陶寧有說有笑地推開了加護病房的門——
「爸、媽,看陶寧哥買的……」
裴海音立刻住上了嘴。
因為只需要兩秒鐘,她就看清楚了病房裡的一切。
裴父病床旁邊的大包小裹堆得滿滿登登,裴海音掃了一眼,只看包裝她就知道全是價值連城的東西。
佇立在窗前的男人,背影看來清俊挺拔。下午的陽光射了進來,將他的影子在地磚上拖映得又斜又長。
他慢慢地轉過身——
容顏驚艷了陽光。
而陽光勾勒出他深藍與深紫相間的不規則格子襯衫,和修長的英倫黑褲。
白、黑、灰三色相間的斜條紋領帶隨性地掛在脖子上。
裴海音第一次見到有人像他這樣系領帶的。
不對……這不是系,而是掛,就像掛著長長的圍巾一樣,領帶的尾端還在他插著褲兜的手背上搖搖晃晃。
雖然已經不是早晨的那套衣服了,但優雅的格子、學院的條紋,他的渾身上下散發著讓人難以抗拒的英倫學院風的高貴和氣質。
和早晨一模一樣。
他深不可測的目光在裴海音和陶寧兩人僵住的笑容之間遊走了幾回,接著唇角輕輕上挑,一個平靜又冷漠的微笑。
「海音……」裴母站了起身,緊張得聲音都打顫:
「姑……姑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