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窮途末路
除了車夫與她,只有他,能走漏消息給他們!
也只有他,知道她的所有案底!
憶及昨夜裡,他突如其來的問了那番話,他那異樣的神色,異常的舉動,處處都透著古怪!
他還不斷地質問她,揪著月牙梳來揭她心底的傷疤!
難道真的是他?!
昨夜,她曾問他:有沒有遠房親戚,或是值得信賴的人,要不要託人將丁家酒樓賣了?而他,始終不答!
如今細想,他又沒有殺人,頂多是幫著掩藏屍首,卻也不是多大的罪,真正的殺人元兇,是她!眼下走投無路了,他只須將她揭發出來,再花點錢在軍閥那頭疏通一下關係,小小的包庇罪行,也可既往不咎,他照樣可以回到小鎮上,回到他的酒樓里,繼續當他的東家大老闆,有錢,還能再重新找個女人,湊合著過日子!而她……
而她即將被他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再也沒有機會翻身!連活下去的希望都變得渺茫!
心,似在油鍋里煎炸了一回,她提心弔膽,拚命屏住呼吸,蜷縮在草叢裡,等著上山搜尋的那伙人漸漸去遠了,才猛地跳將起來,奪路狂奔,衝到山腳下,繞著山麓奔跑!
她想要逃!
必須立刻逃得遠遠的,不能被他們抓了去!
慌不擇路地一通狂奔,猝然腳下一輕,一隻腳懸了空,驚急之中,她伸手一拽,拉住了一根老藤,才險險地穩住另一隻腳,站穩了,低頭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看似平坦的山麓那片叢林之中,居然隱藏著一條溝壑,極深極深的溝壑,宛如地表裂開,狹長的溝壑就藏在雜草叢生的山壁裂縫之間,她剛才那一腳,恰巧踩在草色掩蓋的峭壁上方,再往前一小步,整個人就會摔下去,墜入這萬丈深的溝壑,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拉住老藤,回到結實的地面,她心有餘悸地呆站在那裡,盯著底下那條溝壑,慶幸自己大難不死的當口,心中突然冒出個念頭:她一人逃了,身無分文,連行囊都不在手中,往後,還是得淪落到沿街行乞的悲涼境地!
難道她做了這麼多,到頭來竟又是一無所獲?
不!不能逃避!
必須想法子,想個萬全之策,讓自己走出眼前這困局!
從丁家帶出的貴重器物,包括地契房契,都在那隻行囊里,她必須去取回來!
咬一咬牙,她照原路折返,小心翼翼地繞著沒有人走過的地方,躲避著雷山虎派來的人,一路上走得心慌慌的,卻又思緒萬千,想著那句諺語: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義!
從一個癱子手裡奪來那隻行囊,在她看來,並不是什麼難事!但,當她回到那座破廟,在外頭小心地觀察了一下,沒有看到保安隊的人,才壯著膽子一腳邁進廟裡去時,抬眼所見,卻又令她猶豫了——丁翎竟是滿面焦灼之色,望眼欲穿地等在廟裡,在等著她回來!
「你去哪了?怎麼去了那麼久?」一迭聲地問,他那緊張擔憂的神色不似有假,是發自內心在擔心著她,惟恐她一去不返,丟下他一人孤零零的,怕是連活下去的希望都要覆滅了!
讓她留下行囊,再出去,就是怕她不再回來。
「我、我……」王嫵憐遲疑了一下,慢慢走上前來,扶他坐回到輪椅上,吞吞吐吐地說道:「我去外面找水源,找著找著,差點迷路了。」
「以後別一個人出去!」丁翎猝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急道:「咱們趕緊走吧,這裡不安全!」適才,他打了個盹,醒來卻不見了內子的蹤影,獨自一人待在這破廟裡,總覺得心裡發毛,背後像是有什麼「人」在盯著他,擠著牆壁裂縫鑽進來的風聲,入耳似鬼哭狼嚎,襯著這破廟裡陰森的氛圍,讓人不寒而慄!
他說的不安全,是心有不安,沒有她在身邊陪著,心頭慌慌的,不塌實。但,王嫵憐聽了他這話,卻想到了搜山來的那幫人,以為他這是話裡有話,剛才的一絲遲疑,也全然打消了,竟認定了是他在背後搞鬼!
想要害她?好啊,那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四郎,奴家想到了一個去處,這就帶你去!」她驟然改口,又開始學著痴娘的口吻,自稱「奴家」,滿臉虛笑,推著輪椅,將他帶到外面去。
丁翎背靠輪椅,看不到她臉上的神色,聽她說有了去處,心中雖有些疑惑,卻悶聲不響的,由她推著他走。
王嫵憐其實也不知道該帶他去哪裡,她只是隨便找了個託詞,將他手中拽著的行囊,又接回到自己手裡,這過程,她做得極其自然,盡量不讓他看出絲毫破綻,而後,又推著他漫無目的地走,拖延著時間,想著該如何甩掉他、讓自個順利脫身。
想來想去,始終沒有個好法子,她也默不作聲的走了一路,不知不覺,竟回到了適才她跑過的那條路上。
看著前方,似乎快要到達曾出現險情的地點了,想著那叢雜草虛掩下、深不見底的溝壑,她猝然心跳加劇,心底彷彿有個聲音在慫恿著她、驅使著她,鬼使神差般的,她推著輪椅,往那個危險的地方,漸漸靠了過去……
此時此刻,丁翎渾然沒有覺察到危險在逼近,更沒有發覺內子的異樣,他心裡正想著事兒,想的還是昨晚那件事,從月牙梳上,覺察到驤兒真正的死因,遲遲地了悟:當初的自己,的確是誤會了痴娘!令痴娘含冤而死!他心中不無愧疚與悔恨,昨夜甚至一度懷疑自己,到底心裡裝的是誰?是否真的將憐兒視作了痴娘的替身,來聊以慰藉?
直到今日,他睜眼醒來,見不到憐兒的蹤影,心慌得幾乎想爬出去將她找回來,這才知道:他真的在乎她!
對憐兒的情感,無論有多複雜,他只知自己放不下她,憐憫也好、依賴也好、慰藉也罷,走到今時今日這般田地,他反倒想開了:為了這個女人,他把這一生的幸福都搭進去了,如若心裡沒有她,他如何能走到這一步?
痴娘在時,他屢次想與她了斷,卻又屢次死灰復燃,總也斷不幹凈;痴娘不在了,他以十分複雜的心態,讓她取代了內子的位置,卻越發的在乎著她。
彷彿一個賭徒,窮其一生,付出所有,輸紅了眼,到頭來也只贏了那麼一回,贏了那麼一個人來,那麼她,就是他的寶,一生珍視的寶!
無論那愛,有多複雜,攙了多少雜質,無論愛她的理由有多不純粹,他只知:這一刻,他是真心愛她!只想與她一人,長長久久地相伴到老!
白頭偕老!
「憐兒!我想告訴你……」
心緒激蕩,久久難以平復,他突然微紅了臉,回過頭來深情地望著她,正想把心裡的話,傾吐出來,張開了嘴巴還來不及講時,眼前猝然一暗!
王嫵憐已將他推到了雜草虛掩的峭壁邊緣,稍稍猶豫的時候,卻聽他說「我想告訴你」,只這一句未說完的話,就令她心弦「嗡」的一響,顫出最恐慌的那個音符,就在這猜忌與恐慌之中,她的雙手猝然用力,猛推了一把!
只見那輪椅滑了出去,瞬間陷入草叢中,嘩啦一響,整片草叢塌了下去,丁翎連人帶椅地摔下了萬丈溝壑,情意綿綿的話沒有說出口,張開了嘴巴的他,最終只發出了一聲凄厲慘叫!
直到死,他也不明白:憐兒為什麼要這麼做?
山谷里驚盪著慘叫聲,那凄厲的呼聲,本是極短促的,卻被山谷奇妙的迴音作用反覆震響,綿延迴繞,無窮無盡般的,穿透在王嫵憐的耳朵里。
直到,溝壑深淵內,盪回來重物落地、支離破碎般慘烈的聲響,王嫵憐才轉身離開。
頭也不回地離開!
拎著那隻行囊,面無表情地走在返回的路途中,她心裡沒有一絲負罪感,反倒如釋重負,覺得十分輕鬆。
提拎著那隻沉甸甸的行囊,她往山下走,卻在聽到山腳下的人聲時,瑟縮了一下,慌忙轉過身,奔回到林子里那座破敗的山神廟,躲到供桌底下,垂下那塊臟髒的桌布,在一片漆黑之中,惶惶地等待著。
等到天黑,她就可以趁著夜色趕路,避過來抓她的那伙人,帶著行囊里貴重而值錢的器物,去另一個地方……
不!也許不必去另一個地方!也許……她還可以回到小鎮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