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五章
魔宮很大,背靠山,前流河,沈行之記得自己以前也來過後面這座山,山上的樹木鬱鬱蔥蔥,魔氣四溢,對魔修而言,是一處不錯的修鍊之地。
可對於沈行之這仙修來說,便是有害無益了。
沈行之不知道司刑帶自己來這兒做什麼,不過,肯定不會害自己就是了。
「行之,到了!」司刑停了下來。
沈行之看著面前的靈泉,眼中的驚訝毫不掩飾,「這裡是……」
「靈泉啊!」
沈行之當然不會不認識靈泉,他只是沒有見過天然的熱泉。
靈泉自然是珍貴的,在修真界,泡茶什麼的,用的都是靈水,而那種靈水,不過是在普通的泉水之中加了些靈泉做成的,就那種靈水便是值得人珍惜的寶貝了,可想而知這靈泉是有多珍貴。
可眼前這個是靈泉不說,還是天然的熱泉,其中蘊含的靈氣恐怕好幾個大乘期的人加起來也比不上。
「帶我來這兒做什麼?」他當然知道這人打的什麼主意,這話也不過是意思意思問問。
「幫你鞏固修為。」司刑一本正經道,彷彿他心裡真的就這麼想的,沒有半點不同。
「那你也下來做什麼?」斜眼看著司刑面不改色地一件件脫掉自己的衣服,沈行之有些無語。
「當然是來幫你啊!」司刑說,「行之,你不想脫衣服啊?那我幫你脫。」
沈行之假裝沒看見那雙意欲伸出來的兩隻手,淡定地脫掉了自己的衣服下了水。
他們都不止一次坦誠相對過了,沈行之還不至於這點事就不自在,令他不自在的是那人毫不掩飾的眼神。
看著司刑一點一點往他身邊蹭,沈行之忽然輕笑了起來,「你怎麼越活越回去了?以前你膽子可沒這麼小。」
司刑聽得一頭霧水,不是很明白,可隱隱覺得似乎有哪兒有些不對,但是又沒想到究竟是哪兒不對。
「行之,你還生我的氣嗎?」
半晌,「沒有……我沒生你的氣。」
司刑微愣,「那你怎麼不理我?」害得他一直以為是他的氣還沒消。
「因為你有事瞞著我。」沈行之斬釘截鐵的話令司刑想要靠近的動作頓住了。
「你說的是命燈的事?這事你都知道了,行之,你不是說不生氣了嗎?」
「不止。」兩個字就堵住了他所有的話。
司刑斂了斂眸子,面上一副安靜的模樣,實際上心裡卻是在想自己做的什麼事被行之察覺了?難道……是萬劍宗的事?
不對,他最近只看到行之給長華寫了一封信,明明沒有和萬劍宗有聯繫,並且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僵硬了,即便知道了,也絕對不會用這種口氣來問自己。
所以到底是什麼呢?
「你到底是什麼人?」在司刑猜想的同一時間,沈行之開口問了這樣一句讓人莫名其妙的話。
可就是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卻讓司刑忽然抬起頭來!
「或者說,你的身體,是怎麼回事?」
司刑心中一緊,不知道沈行之為什麼會問出這話,但是既然問了出來,就代表他已經察覺到了什麼,可是……怎麼會?他明明已經小心謹慎了,除了那一次,他再沒有暴露過,怎麼還會……
轟——!
腦袋裡彷彿一陣風暴迅速席捲而來!弄得司刑昏天黑地不知身在何處。
行、行之他……
「你想起來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問出這句話。
雖然不喜他轉移了話題,可沈行之還是溫和了些,唇角有了抹弧度,點了點頭。
果然啊沈行之,你真的很沒出息。
司刑可不知道沈行之心裡在想什麼,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行之想起來了,行之想起來了!他想起來了!
以前司刑覺得即便沈行之能不能恢復記憶也沒什麼,只要待在他身邊就好,可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他是如此渴望沈行之能想起那些記憶,想起他們之間的一切。
彷彿只有擁有那些記憶,才是完整的沈行之、真正的魔皇夫人。
「我……有點激動。」平息下來的司刑微喘著氣道,不知怎的,心口彷彿開了一條口子,裡面稀里嘩啦地流出汩汩酸液,弄得心都在發顫!
「看出來了。」沈行之有些無奈,他沒想到司刑會反應這麼大,不過,其實還是挺高興的。
司刑定定地看著沈行之,半晌,忽然上前一把將對方摟進懷裡!
這樣的時刻不應該被打擾,所以沈行之暫時將自己原來的問題放下了,索性司刑一直在他身邊不會跑,隨便什麼時候問都可以。
「所以行之,你是因為這個,才不怪我偷了命燈,想將你一直藏在魔宮的事?」不怪司刑這麼想。
「一點點。」沈行之道。
司刑皺眉,正想繼續問下去,剛一動,兩人的身體都僵住了。
司刑小心地看著臉有點兒黑的沈行之,訥訥道,「行之,這個可不能怪我,是你將我晾這麼久,所以它才忍不住的。」
沈行之:……
用了點靈力將對方推開了,「那你就自己管好它。」
司刑:……
失算了,應該裝可憐讓對方心軟的。
他正想死皮賴臉一點地纏一纏,說不定對方就半推半就了呢?
誰知遠處突然傳來一道密語傳音,是莫久的,「尊上,事來了!」
司刑雙目微眯,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似乎有點兒詭異的笑意,伸手摸著沈行之的臉,「行之,咱們泡夠了,也該回去了。」
微微皺眉的沈行之就這樣跟著司刑回去了,這一趟雖說算不上一無所獲,可終究還是沒有什麼大的進展。
沈行之總覺得最後司刑的那個笑有點問題,可是他來不及深究,就被一則驚人的消息給震暈了!
萬劍宗宗主嚴以律走火入魔,拿著滅魔劍殺了萬劍宗大半弟子!
他第一反應是什麼人開玩笑竟然開這麼大?可是仔細詢問了一下,最終按你每個人口中得到的結果略有不同,可大致是符合的。
最終,這消息是從司刑口中確定的。
是真的。
這怎麼可能呢?
沈行之想。
萬劍宗是什麼地方?那是在修真界名列前茅的大宗門,嚴以律是什麼人?那是斬妖除魔數百年的仙道大能。
因此這消息聽起來比沈行之背叛仙道投靠魔道還要不靠譜。
可這個不靠譜的消息,是真的。
不僅是沈行之這樣,每一個聽到消息的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然後要確認好多遍才會半信半疑。
無奈,實在是這個消息太過驚人了。
現在修真界仙道中無數人都想去萬劍宗一探究竟,可是又怕生事端,畢竟萬劍宗現在可是大亂保不齊就被人當成趁火打劫的了,名聲這東西,他們還是很珍惜的。
沈行之也想去,可也僅僅是想想現如今他的身份和名聲與以前天差地別,別說去萬劍宗了,只要出了這西州,恐怕就有麻煩纏身了。
他沒去,但是寫了信給段無畫,問問有沒有什麼消息。
司刑那邊……沈行之還沒有和對方就這件事情談過,事實上沈行之有些刻意迴避這件事,原因無他,不過是上次聚仙大會的時候的那出鬧劇。
當時就那麼虎頭蛇尾地解決了,可是沈行之心裡卻還是有些不安,現如今想起來,心裡忽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可他一直在糾結要不要去問司刑。
不殺無辜之人。
是啊,不殺無辜之人。
所以他應該要信司刑才是。
這麼想著,沈行之心裡就做決定了。
於是等到司刑回來,就看到沈行之並沒有休息,而是在等他。
他並沒有多意外,如果沈行之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那才叫奇怪。
「這兩天很忙嗎?怎麼見你一直在外面?」沈行之問。
司刑解開外衣脫下,「是有點事要處理,也不算很忙,再過幾天就好了。」
「萬劍宗那邊你打聽新情況了嗎?究竟怎麼回事?嚴宗主怎麼會突然入魔呢?」
司刑用一種極為平常的語氣回答,「因為那把滅魔劍,上面的魔氣暴漲,嚴以律承受不住,就入魔了。」
「魔氣暴漲?滅魔劍有魔氣?怎麼可能?」沈行之皺眉,內心忽然有些不安。
司刑輕嗤一聲,那是沈行之從未見過的表情,即便司刑再生氣的時候,也從未露出過這樣的神情,目光冷若寒霜,「滅魔劍怎麼就不可能有魔氣了?他滅了那麼多魔,如果真的沒有半點魔氣,又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威力?」
沈行之沉默。
司刑冷哼一聲,「你們都說那滅魔劍是絕世神兵,實際上它卻是絕世邪兵,殺過的又何止魔修,萬物之靈,除了真正的仙魔,其他的族類,都曾消滅在那劍下,包括手無寸鐵的凡人!」
「所以,你覺醒了它的魔氣?」這話雖是問話,他卻是總得肯定的語氣,沈行之的心在毫無規律地跳動,身體僵硬地彷彿一尊石像,只有那急促的呼吸證明他是個活物,是人。
司刑的目光在這句話落下只夠就移到了沈行之臉上,靜靜地看著對方,半晌,逐漸笑了起來,「行之,如果你笨一點該多好!」
沈行之幾乎是控制不住地抬手將司刑攬著他腰的手給用力打開!
「司刑!」
「我在,行之。」
沈行之閉上眼,在心中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能睜開眼稍稍平靜地開口,「為什麼要這麼做?」
司刑臉上的笑意逐漸收了起來,「那是他欠別人的,我只是替別人來收債了。」
看著沈行之還是一副強忍著、沒能平靜下來的模樣,司刑心中當然也不好受。
「行之,我答應過你的事自然會做到,可是他是無辜的嗎?」重新將沈行之抱在懷裡,頭搭在他肩上,眸中染上了一抹猩紅,用一種平靜無比的聲音緩緩道,「你們都不知道那滅魔劍是怎麼煉成的吧?那我來告訴你。」
「劍身是用萬年玄鐵鑄成的,其實這並沒有多厲害,即便再千年萬年,它也不過是玄鐵,並不是什麼絕無僅有的寶貝,自然不稀奇。」
「可如果是這麼簡單,那麼這麼多年來,為什麼從沒有第二個人鑄成滅魔劍呢?」司刑輕笑,「因為除了這些,除了有一個最好的鑄劍師,他需要的其他東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行之你也是劍修,你知道,鑄劍最好的東西是什麼嗎?」
「靈,劍若有天生靈智,威力自然要高數百倍。」沈行之道。
「不錯,是天生靈智,別的劍最好的也不過是在天地間找的天生靈智,再將它熔鑄於劍中,可那滅魔劍卻並非如此。」司刑緩緩說。
沈行之皺眉,「……那它是?」
「它是自己造靈。」
「造靈?!怎麼可能!天地間的任何靈智,哪一個沒用數萬年就形成了的?」沈行之覺得有些荒謬,「更何況,我只知道靈智是無生命之物吸收天地精華而生,哪裡有人為而成的?這話也未免太荒謬了!」
「可以。」
「什麼?」
「可以製造出來。」
沈行之:「……」
「你別不信,這是真的,天地孕育著幾種族類,人、妖、鬼、靈、仙、魔、神,越往上,它的能力就越強,靈就不說了,如果能夠用其他幾種族類來祭劍,那鑄成的劍,就會天生有靈,劍就是靈,靈就是劍,不會出現劍滅靈存或者劍存靈滅的現象,因為它們就是一體。」
「即便可以,這種劍也不可能做出來。」沈行之當然明白了司刑的意思,他是說那滅魔劍就是這樣做成的,怎麼可能!
別說那還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了,就連仙魔都是他們修真界根本沒有的,怎麼鑄劍?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當初我拿走滅魔劍那麼久,做了什麼嗎?那我現在告訴你,我是去研究它了,最後終於明白了。」
「怎麼回事?」
司刑笑了笑道,「人、妖、鬼這些不難,難的只是仙魔神,我說過,越往上的族類力量越強,用人祭劍,需要上百個,妖和鬼都需要幾十個,可仙魔,卻不需要那麼多了,甚至連一個完整的生靈都不需要,魔氣,它只需要一個值,這個值甚至不是能夠鑄劍的最佳值,因為他還要隱瞞,隱瞞這種邪惡的鑄劍方式,不能暴露出半點邪魔妖道中的東西,所以魔氣這東西,它有的很有限,而仙,這滅魔劍出世也有千年了,雖說來歷妖邪,可它也確實斬殺了不少邪魔妖道。」
「我記得那滅魔劍已經算是半仙器了。」
「沒錯,半仙器,雖然也有個半,但也沾了個仙字,它自己本身就含有一些仙氣,所以算是自給自足了。」司刑笑的微微有些嘲諷,「我上次發現,它裡面的魔氣彷彿被封印了,想來是嚴以律發現這把劍越來越不為他自己所控制,以為是裡面的魔氣搗鬼,於是乾脆將它給封印了,這樣一來,即便威力下降了不少,可他現在也鮮少使用滅魔劍了,它的作用從斬妖除魔的神劍變成了鎮守宗門的吉祥物,肯定沒人會發現的。」
可是他就發現了。
「你怎麼發現的?」沈行之問,「難道……你試了?」潛台詞也是用它殺了人?
司刑看著他,忽而一笑。
「你笑做什麼!」沈行之有些惱怒。
司刑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我告訴你了,你說的話我一定聽,所以你是不是也要信我一回?」
沈行之之前一直浮躁的心,不知怎的,竟然就這樣被這一句話給安撫了下來,半晌,沈行之回抱住他,輕輕閉了閉眼,是了,說了要信他的,為什麼會著急?
輕嘆了口氣,所謂的關心則亂吧。
「不過,我還是挺高興的。」司刑輕聲說,「我能看出那劍里的魔氣被封印了,是因為那裡面的魔氣和我身上的魔氣同出一源。」
沈行之微驚,「你們來自同一個地方?!」
司刑愣了愣,隨後還是搖了搖頭,「不夠準確,事實上,我們就是一個個體。」
沈行之覺得自己腦子有點兒亂,各種信息在裡面亂竄,讓他想抓都抓不住,並且彷彿還有什麼至關重要東西被他遺忘在了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染了塵埃。
「他抓了你來祭劍?」他聽自己輕聲問了句,可不知怎得,心裡卻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己問了什麼。
司刑沉默。
這樣的態度無疑是肯定了沈行之的話。
「可是……可是……千年前,你頂多是個孩子,甚至還未必走上了修鍊之路,哪裡來的魔氣……」這話剛說出來,沈行之就頓住了,他忽然想起了之前本來想要問司刑的話,他的身體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在給他療傷的時候全部魔化?
到了這兒,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哦,我好像忘了告訴你了。」沈行之聽見司刑用平常說他喜歡吃這個糕點不喜歡吃那個果子的語氣說,「我是人魔之子,天生魔體。」
人魔之子,天生魔體,即便不修魔,體內也會自行產生魔氣。
「不知道是我倒霉還是他運氣好,我生來便在凡間生活,我並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其實和周圍的人不是同一個族類,只是靠近我的人,都會生病,身體都會便差,久而久之,就沒人來往了,父親帶我搬到了一個有人、各家各戶卻不來往的地方住下,一住兩年,父親也死了,我那時候……應該是五歲吧?我能做什麼?什麼都做不了。」
沈行之有些揪心。
「可我還是活下來了,平平安安地長到十歲。」
「這是……」
「百家飯。」
「……」
「也是因為百家飯我才知道,住在那兒的人,都是命運苦厄,自以為自身不詳的人,他們有的生而殘疾,有的全家皆亡,唯自己活的好好的,有的是因為身體有疾而被親人拋棄,有的是因為身為女流之輩被迫害,太多了。」
沈行之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能說什麼,忽然想到放命燈那個屋子裡的一百多個牌位,他隱隱猜到了後面的事,可是……
怎麼忍心!
「那些人都有疾,或是身,或是心,多多少少,深深淺淺,所以那個地方叫天殘村,可他們卻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善,因為我活下來了。」
司刑說的平靜,實際上他的心也平靜,千年的時光有多長?太長了,長到他如今連那些人、那些經歷都變得似是而非。
可最主要的事他卻是忘不了的。
像忘不了那些年的恩,忘不了那一夜的滿天血腥。
他們從不會和他同桌吃飯,只會把飯菜放在他家門口,司刑知道,那不是像以前的人那樣嫌棄他會讓他們生病,而是不想讓自己的厄運沾染給他。
他不認識嚴以律,甚至不記得當時嚴以律的模樣,在他重新見到那把滅魔劍之前,那個在那一夜大肆屠殺的人也只是一個再模糊不過的影子。
可是誰讓他又再見到了呢!
那一百多人死了,唯獨他的身體被那人發現,偷偷帶到了修真界,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只有每天那人來抽取他身上的魔氣的時候,他才感覺自己活著。
被強行抽取魔氣的滋味並不好受,何況他當時還沒修鍊,每次對他的身體來說都是折磨,可他卻很喜歡,因為疼痛使他清醒。
不然,後來他也不能逃出來了。
被追趕至冥淵秘境,從此走上了修魔之路,這才有了現在的司刑。
「如果按你所說,現在滅魔劍的劍靈已經醒了,並且主導他的還是你重新解開的魔,那它現在……」沈行之猶豫道。
司刑輕輕一笑,「是啊,它現在就是個魔物,大概甚至可以化形。」說完又補充了三個字,「很危險。」
見沈行之滿臉擔憂,他又道,「其實也不用太過擔心,它還沒有得到神或者神的力量,其實還不算完整,威力沒有那麼大的。」
沈行之:「……」他為什麼沒有半點被安慰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