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朝中措

67.朝中措

【此為防盜章,補足一半購買比例或等兩天可破。感謝支持正版】怡君立刻點頭,「願意。」

駿馬可以是馳騁於沙場狼煙中的靈獸,忠誠、驍悍、敏銳;可以是諸多文人畫家心魂的化身,高貴、才能、傲骨。

學畫之人,怎麼可能不愛馬。不嘗試,只是功底未到,怕損壞了它那樣可愛可敬又駿美的形象。

程詢把草圖遞給她,「雖然潦草,但布局可用。拿回家去看看。」

「是。」怡君雙手接過,小心翼翼的,隨後轉頭望向自己的書桌,「那幅溪亭日暮——」

「留在這兒,不會有人亂動。」

她微笑說好,又說起那幾本圖譜,「我可以帶回家中么?明日便可送還。」要帶回家去,認真地看一遍,將所得記錄下來。

程詢含笑看著她。

怡君發現了他此刻與平時的不同:反應慢吞吞的,卻一點兒都不讓人煩——那神色實在是太柔和,那笑容實在是太暖心。她很願意多看一會兒這樣的他。

「可以。」程詢說,「不需送還。」

怡君不由驚喜。

他的反應忽又恢復敏捷,在她說話之前就道:「把我教你的融會貫通在畫作中,便是給我的謝禮。難得指點你幾日,沒點兒成效可不行。」

「嗯!」怡君欣然點頭,停一停,輕聲道,「謝謝。」

程詢輕輕地笑開來。

怡君想要道辭之際,念及一事,道:「你好像不喜在畫作上題字蓋章。」第一次,對他改了稱謂。

程詢頷首:「想要說的,都在畫中。識得我的人,何須用印章留名。」

這正是她猜想的那樣。離開前,她望向他的那一眼,溫柔、明澈,似相識已久的友人,但比友人離他更近。

她不認為自己需要掩飾這種情緒。

他悠然而笑,眼裡有歡喜,所思是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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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廖芝蘭在狀元樓設宴,邀請的賓客並非別人,正是她的兄長廖文詠。

廖文詠姍姍來遲,不帶誠意地道歉:「方才和程府的劉管事敘話,差點兒忘了時辰。」落座后,把玩著酒杯,笑道,「你怎麼會有這般的好心情?這一年下來,在外的營生進項不錯?」

「是啊。」廖芝蘭笑盈盈起身,親自給他斟酒,「況且,早些時候跟娘討了些銀兩,也沒處花,便來請你大快朵頤。」

「好啊。」廖文詠打心底笑出來,「我別的本事沒有,吃吃喝喝卻不在話下。」

「既然如此,只管多吃些佳肴,多喝些美酒。」廖芝蘭道,「要是想請交好的人過來,也無妨。」

廖文詠擺手,「我們兄妹一起用飯,哪裡能夠讓外人來掃興。說起來,倒是真有些話要跟你說,只怕你不高興。」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笑了,「有酒壯膽,也就不怕你不高興了。」

廖芝蘭咯咯的笑出聲來,「瞧這話說的,竟跟自家妹妹生分起來。」

席間,廖文詠說起程府眼前送給他的財路,說起程詢其人的謙和周到之處,又說起劉管事對程詢唯命是從、對他絲毫不敢大意的謙恭與縝密之處。

廖芝蘭心不在焉地聽著,心裡想著,程詢不過是分給你一條財路,讓你分一杯羹,你又何苦極力吹捧那樣一個人?要說他程詢謙和周到,那這天下豈不是沒了恃才傲物的文人?

隨後,廖文詠又極為委婉地說出妹妹的不足之處,「學問方面呢,不可妄自菲薄,但也決不可目中無人,你說是吧?誰要是用心品評的時候,便難免有不中聽的話,也是為著你好,對吧?文章裡面找不出最好,只有更好——這可是程解元說過的話,我覺著很有道理。……」

廖芝蘭暗自咬牙。大哥這是什麼意思?當真是為了錢財什麼都不顧了吧?那樣一個人,虧他也好意思沒完沒了地誇讚。

她記著今日的目的,所以強壓下心頭的不悅,含笑點頭,「哥哥說的是,我記下了。」

廖文詠笑逐顏開,因著下午沒什麼事,所以,廖芝蘭與兩名丫鬟勸酒時,俱是來者不拒。

他不是嘴不嚴的人,但要分跟誰——對親人,從不設防。

是因此,酒酣耳熱時,廖芝蘭屢次委婉地套話之後,他終是架不住,簡略地說了當年那件事的原委,末了道:「那時候,程次輔還不是次輔,但眼看著就要上位。爹是看準這一點,在得到他吩咐之後,滿口應下。沒有這件事,我們家這些年憑什麼節節高?」

廖芝蘭愣在當場,面色變了幾變。

「要是說心裡話,爹那點兒本事,還不如南廖家。爹的過人之處,從來是絕佳的眼光。過了這些年,我真看出來了。」廖文詠這樣說的時候,口齒已經有些含糊不清,「但是,柳公子分明是柳閣老的命根子,傻子才會真的痛下殺手。不過……哈哈,爹當初險些就成為那種傻子。」

廖芝蘭聽出弦外之音,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現在柳公子在何處?」

「在真定。」醉意朦朧的廖文詠擺一擺手,「別的就別問了,怎麼問我也不會跟你說的……要是能跟你交底,何至於這些年都跟爹沒個準話。」

「對,大哥說的甚是在理。」廖芝蘭掛上明媚的笑臉,「今日不說那些有的沒的,吃喝盡興最要緊。」

曉得程家原來是那樣不堪的門第,她在震驚之後,只有快意。

知曉了這樣的程家,要如何利用?她得好生想想。

是,北廖家也不清白,是劊子手,但是,該心存惶恐畏懼的,絕不是北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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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君回到家中,先去姐姐房裡探望。

廖碧君無奈,「你也這樣的話,我就真要以為自己病了。」

怡君失笑,「心病和體病,誰分得出哪個更重?」

「你總是有話說。」廖碧君笑著坐起來,讓妹妹坐到跟前,把上午的事情娓娓道來。

怡君聽了,笑道:「做得好。就該這樣對付廖芝蘭,省得她總找到跟前礙我們的眼。」

廖碧君實話實說:「其實,我本意只是繼續跟娘置氣。」

怡君笑出聲來,隨後,把今日在學堂的事簡略地跟姐姐說了說,末了,則提及程詢談及馬場一事,「我想著,今日下午我們就過去看看。」

廖碧君凝神斟酌片刻,深以為然,道:「的確是要抓緊。畫馬噯,哪裡是想畫就能畫的?我記得,最早你畫玉簪,先生可是壓著你一看就是大半日。快些去快些去,讓如阿初的那些侍衛隨行,跟管家打好招呼。我就不去了。」她笑了笑,「真挺難為情的,看到誰都心虛。」

「……好吧。」怡君瞧著姐姐實在是沒興趣的樣子,先前的打算只好作罷。隨後,她把帶回家的幾本畫譜交給姐姐琢磨,回房用過飯,喚來阿初,交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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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程詢回內宅陪母親用飯。

中途,程夫人委婉地問起怡君的樣貌、資質,程詢一概敷衍地答沒看清、沒留意。

他不希望母親因為自己注意到怡君。畢竟,以經驗來說,這不能給他和怡君帶來更好的前景。

能免則免吧。

程夫人見兒子淡淡的,料想他是慣有的沒心沒肺,想著這樣也好,她照著先前打算行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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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燕京城北的程家馬場,佔地頗廣,四周以高大的院牆圈起。

怡君與阿初等護衛趨近時,不自主地生出好奇:在京城地界,馬場該是怎樣的情形?飼養的馬匹又到底是怎樣的?

眾人皆知,程家歷代的男子都善騎術,而且拳腳功底都不差。

書香世家,為何要精通這些?

因為死不起。

程府這般門第,在一些時候,如果哪個關鍵的人故去,帶給家族的不止離殤,還會左右一些人的前途。

最沒底線的官員,連雙親故去的消息都能隱瞞。太讓人鄙棄。但是不難看到,身死之人給身為朝廷命官的人帶來的影響。

要臉的,承擔;不要臉的,隱瞞。

要承擔而朝廷不允許的,不外乎武將、權臣;不想承擔而朝廷又施與罪責的,縱觀以往,說句罪有應得都不為過。

怡君很明白這些,所以就特別想看看,程家這樣的書香門第,開的馬場會是怎樣的光景。

阿初前去交代之後,馬場的大門緩緩敞開來。

怡君微笑,策馬前行,沒多久,便沒來由地就望向一個地方,於是,看到程詢策馬而來。

她凝眸,看住他。

程詢策馬到了她近前,揚眉笑問:「像是料定我會前來?」

「是。」怡君斂目,語聲輕柔,緩緩的,「我知道你會來。」

所以,我才會來。

「來了又走了……」怡君手裡的羹匙慢悠悠地攪著鮮美的湯,「姐姐怎樣了?」

夏荷道:「說完一句『再等等』,就一動不動地坐著。」

怡君想一想,吩咐款冬:「去跟姐姐說,我吃不慣這兒的飯菜,餓得很,問她能不能快些回家用飯。」

款冬稱是而去。

怡君問夏荷:「那個人的樣貌,你可曾看到?」

夏荷回道:「大小姐和紫雲在場,沒敢細瞧,只看到那位公子戴著對角方巾,穿著淺灰絨氅衣,高高瘦瘦的——從王記走出來的。」

怡君頷首,「等會兒把這些告訴阿初,等我們回府之後,他留下來等著。若是能等到那人,也不需說什麼,留心觀望便可。」

「奴婢明白。」

過了一會兒,廖碧君過來了,歉意地看著怡君,「是我不好,竟忘了你。我們回去吧。」

怡君笑著起身,不知如何寬慰,只是攬了攬姐姐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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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見到姜道成,自是分外恭敬。

姜道成喚他走近些,仔細打量。是個儀錶堂堂的年輕人,雙眼過於靈活了些,應該是日子不盡人意之故,眉間盈著一股子暗沉氣。

他開門見山:「三年前,有一位友人曾在我面前提起你,要我答應,有緣相逢的話,要照顧你幾分。彼時我應下了。是誰你不必管,我既來了京城,你又曾送來帖子,便不會食言。」

商陸態度誠摯,一揖到地,「晚生感激不盡,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免禮。」姜道成擺一擺手,笑呵呵地道:「我是要收幾個向學的人,悉心教導一二年,包括你。僅此而已,我與你們並非師徒,只是做一段萍水相逢的坐館先生與學生。來日哪個飛黃騰達,我不居功;哪個淪為階下囚,我不擔干係。」

商陸道:「先生淡泊名利,非我輩能及。」

「明日起,你前來設在程府東院的學堂,辰時到,酉時走,沒有休沐。每日午間要留下來用飯,是以,每個月要交三兩銀子。」姜道成說完條件,問道,「你可願意?」

商陸即刻鄭重應聲:「願意。晚生求之不得。」

姜道成滿意地頷首,「如此,隨書童去光霽堂,見一見程解元。方才我與他提了提你的事,他倒是沒說什麼。在程府求學,需得程府上下關照,禮數務必周到。」

商陸恭聲稱是,離開前再度深施一禮。

姜道成望著他的背影,心緒複雜。

關乎商陸日後境遇,程詢言之鑿鑿,談起時,目光中的寒涼、不屑,讓他心頭大為震動。

所以,明明覺得詭異,還是相信程詢。畢竟,程詢沒有針對商陸說謊的理由。

成為心結的事,當然是程詢如何做到未卜先知,前兩日就問過。

那個不著調地跟他說,只要把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琢磨透,便不難推測出旁人的運道,只是,折壽。

氣得他。

他這輩子就沒碰過五行八卦和奇門遁甲,碰也沒用,沒長那根兒筋——那小崽子是知道這一點,才理直氣壯地搪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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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詢坐在三圍羅漢床上,手裡一冊棋譜。

商陸進門后,見這情形,只行禮,沒出聲。

程詢抬手指一指客座,「先坐下用茶,等我看完這幾頁。」

商陸溫然道謝,轉身落座。

棋譜是程詢這兩日晚間無事作成的,記載的都是一些陷入循環劫的棋局,很有意思。他漫不經心地看著,偶爾瞥一眼商陸。

這樣待客,是故意為之。人在一些小事上的細微反應,很值得琢磨。

商陸坐得不拘謹,也不隨意,手邊的茶呷了兩口之後,便沒再碰,斂目看著近前方磚,神色平靜。

程詢翻書、喝茶的聲音,他聽到,並不轉頭去看,脊背會稍稍挺直一些,再慢慢放鬆。

若是換了廖文詠,定是另一副景象。

這個人,程詢並不了解,前生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只在傳聞中曉得他做過什麼事、埋下怎樣的禍患。被處以極刑之前的商陸,手段陰毒下作,是年輕時就如此,還是多年潦倒致使他走至歧途?

這些,還需慢慢觀望。

程詢放下書,出聲道:「商公子。」

「是。」商陸不急不緩地起身,拱手行禮。

「在程府求學之人,學堂上的事情,一概由姜先生做主。」程詢徐徐道,「我打理外院諸事,便不得不先小人後君子,把一些話說在前面。」

商陸頷首道:「解元說的極是,有話只管吩咐,在下定會謹記於心。」

「姜先生收到跟前教導的人,有男有女。」程詢道,「在程府,斷不能出有傷風化之事。哪一個都是一樣,若做出上不得檯面、招致流言蜚語的事,傳到我耳里之時,便是被逐出程府之日。」

商陸忙道:「在姜先生和解元跟前,我怎敢讀著聖賢書卻做有辱斯文之事?」

「如此自然最好。」程詢道,「我是想,有姜先生教導,學出名堂不過是一半年光景的事,為著錦繡前程,這一時理應循規蹈矩。再者,姜先生是我請來的,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在家父面前也不好交待。」

「解元的為難之處,在下明白。」商陸由衷道,「我本就是因解元得了這樣的機緣,無從報答,能做的只是不給貴府平添紛擾。」

「那就好。日後少不得在一起切磋學問。」程詢端了茶,「今日就不留你了。」再多的,不能說,要是引起商陸的疑心,今日便白忙了一場。

商陸又懇切地說了幾句感激的話,這才道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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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家姐妹回到家中,進到內宅,廖大太太就命丫鬟喚她們到房裡,指著怡君好一通訓斥:「一定是你這個不著調的,拐著你大姐出去瘋玩兒了。你都多大了,啊?還是這樣不曉事。每日里到底跟葉先生學了什麼?明日不準去程家了,你給我老老實實留在家裡做針線!……」

「娘。」廖碧君聽不下去了,走上前去,「今日是我的主意,二妹原本想著快些回家做功課的,是我想去外面用飯,她不放心,陪我前去的。」

「是你的主意又怎樣?」廖大太太怒目而視,「你也一樣!腦子裡就沒點兒循規蹈矩的東西,怕是每日都在做才女的夢吧?」她哈地冷笑一聲,「真不知你們是被什麼人帶歪了,全忘了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端莊敦厚的規矩,只想到外面四處招搖!我把話放這兒,你們要是惹出了讓人嗤笑的事,別怪我把你們逐出家門!」

怡君聽著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步,剛要出聲,廖碧君卻抓住她的手腕,先一步嗆聲道:「我們讀書的事情,是爹爹同意的。您要是氣不順心疼銀子,只管去跟爹爹要個說法。今日的事就是我的主意,下人們都知道,您要罰就罰我,別連二妹一併數落!」說完,擋在怡君前面。

廖大太太被氣得不輕,「每次我訓二丫頭,你就跟我急赤白臉的,要瘋似的。怎麼?她就不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就算怪錯她又怎樣?輪得到你對我品頭論足的?!」

「您幹嘛總錯怪她?」廖碧君語氣平靜下來,「這些年怎麼也不檢點一下自己的過錯?」

「……反了,反了你了!」廖大太太險些跳起來,高聲吩咐房裡的丫鬟,「把她給我關到小佛堂去!不跟我認錯,就別想出來!」

風波引(三)

程福忍著笑走出書房,找到程安面前,低語幾句,末了道:「大少爺吩咐的,你可千萬得照著辦。我另有差事,不然用不著你走這一趟。」

「你是什麼差事啊?」程安好奇地問。

「不問我也得跟你說。」程福附耳過去,悄聲告知。

程安驚愕得張大了嘴巴,「大少爺這是不想把日子往好處過了吧?萬一老爺知道了,還不得讓他跪祠堂啊?」

「閉上你的烏鴉嘴吧。」程福笑著拍拍他的肩,「記得幫襯著我,別露餡兒。」

「明白,放心。」程安斂起驚容,「心裡雖然犯嘀咕,差事肯定會辦好。」語畢快步走出院子,按照程詢的吩咐安排下去,隨後去了暖閣。

進門后,程安畢恭畢敬地行禮,先對廖文詠道:「我家大少爺本就有意請您過來,商量些要事。您二位來得正好,只是,既是要事,就不方便有第三個人在場。」說到這兒,轉向廖芝蘭,歉然笑道,「您若是想請教學問上的事,就得等一陣子,若只是陪同令兄前來,不妨讓小的安排車馬送您回府——我家夫人正要出門,實在是無暇請您到內宅說話。」別的就不用多說了,程家沒有閨秀,總不能安排林姨娘或管事媽媽出面待客。

廖文詠和廖芝蘭交換一個眼神,便達成默契。後者欠一欠身,揚了揚手裡的紙張,「這篇制藝是我所做,很想請程解元評點一番,卻一直不敢貿貿然登門。今日若沒有家兄作伴,仍是不能成行。」

廖文詠笑著接話:「的確如此。」

程安笑道:「那麼,大小姐就在這兒用些茶點,不挑剔我家大少爺失禮就好。」

「斷然不會的。」廖芝蘭嫣然一笑。

程安吩咐在室內的兩名丫鬟好生服侍著,隨後為廖文詠帶路,去了光霽堂。

五間打通的書房,居中放著紫檀木三圍羅漢床、待客所需的茶几太師椅,四個偌大的書架分別貼著南北牆,東面是博古架、醉翁椅,西面越過兩面槅扇中間的一道珍珠簾,隱約可見並排放著的書桌、大畫案。

廖文詠進門后,匆匆打量,見四面雪白的牆壁空空的,沒懸挂字畫,覺得這書房布置得也太簡單了些,不符和程詢世家子弟的身份。

程詢穿過珍珠簾,負手走向廖文詠,神色冷峻,目光鋒利。

廖文詠心頭一驚,不知道自己何時得罪了他,忙不迭躬身行禮,剛要說話,就聽到程詢冷聲吩咐程安:

「下去!」

程安低聲稱是,出門時帶上了房門。

這脾氣也太差了點兒,堂堂解元,連喜怒不形於色都做不到?廖文詠斂目腹誹著,就算我無意間得罪過你,也不至於這樣甩臉色吧?

「你近來是怎麼回事?」程詢在三圍羅漢床上落座,語氣有所緩和,眼神卻更迫人,「不管什麼人,都敢與之為伍么?」

廖文詠抬眼打量他的神色,只覺氣勢懾人,無形的寒意迎面而來。他知道自己沒必要怕程府任何一個人,此刻卻不受控制地膽怯起來,強扯出一抹笑,再度拱手施禮:「恕在下愚昧,不知解元所指何事?」

程詢蹙了蹙眉,「君子愛財,取之以道。可你呢?怎麼能與放印子錢的人來往?想做什麼?效法他們賺黑心錢么?」

原來指的是這件事,且認為他只是與那種人來往。廖文詠放鬆了一些,忙忙解釋:「不瞞解元,我也是近日才察覺交友不慎,絕對不會與那等貨色同流合污。」

「屬實?」程詢眸子微眯,眼神略略溫和了一些。真相是廖文詠一句實話都沒有,但他不能點破。

「絕對屬實。」廖文詠抬起手,「要我發毒誓您才能相信么?」

誓言真不可違背的話,這天下哪裡還需要王法約束蒼生。「那倒不必。」程詢換了個鬆散的坐姿,以右手食指關節蹭了蹭下顎,有些無奈地道,「說你什麼才好?這幾日,家父吩咐我對城北廖家留意些,不著痕迹地給你們添條財路,說你們曾幫過程府大忙。我前腳吩咐下去,管事後腳就說你品行堪憂。你倒是說說,管事會怎麼看待我?」

廖文詠心頭一喜。這幾句話,很值得琢磨。程清遠這樣交代長子,是為著日後說出那件事做鋪墊吧?程詢現在還不知情,絕對的,若是已經知道,傲氣早就轉化為心虛懊惱了。他再一次拱手作揖,「全是我的不是,勞解元生氣擔心了。」頓一頓,很自然地苦著臉哭窮,「這兩年家中有些拮据,我打理著庶務,常常焦頭爛額。是為此,廣交友人,只盼著能遇到個願意伸出援手的貴人。沒成想,財路沒找到,卻與黑心人稱兄道弟起來。」

程詢牽了牽唇,目光溫和,語氣亦是:「庶務的確是叫人頭疼。」他抬一抬手,「方才有所怠慢,你別放在心上才是。快請坐。」

這態度的轉變,宛若寒冰冷雪化為春風細雨。廖文詠喜上眉梢,感覺彼此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道謝落座后道:「日後不論什麼事,我都聽從解元的高見。」

程詢端起茶盞,「新得的大紅袍。你嘗嘗,覺著尚可的話,回府時帶上一些。」

廖文詠呷了一口,滿口稱讚。

程詢開始跟他扯閑篇兒,都是諸如他雙親身體如何、他二弟功課怎樣的話題。

廖文詠有問必答,說起二弟廖文喻,搖頭嘆氣,「我就不是讀書的材料,他更不是,資質差,還懶惰。」

「這是沒法子的事情。」程詢予以理解的一笑,「家父有言在先,你我兩家,明面上不宜頻繁走動。否則,我少不得請姜先生把令弟收到門下,悉心點撥。近一半年是不成了,連我們日後來往,都在外面為宜。」語聲頓住,等廖文詠點頭才繼續道,「你也別為這等事情心煩,家父和我不會坐視你們過得不如意。有難處就及時傳信給我。」讓他解決的難處越多,落在他手裡的罪證就越多。

廖文詠喜不自禁,稱是道謝之後,開始檢點自己的不是:「今日瞧著小妹一心向學,頭腦一熱,就帶她過來了。真是魯莽了,下不為例。」

而實情是,他們盤算著讓程家父子出面,讓廖芝蘭成為姜先生的學生。如今京城有幾位出了名的美人兼才女,廖芝蘭跟她們一比,就不起眼了,但若能成為姜先生的學生,人們會默認她才華橫溢,不愁在京城揚名,來日定能嫁入顯赫的門第。

之所以如此,要怪程清遠。今年程清遠總是以公務繁忙為由,不再發力提攜北廖家。他們擔心被一腳踢開,甚至被滅口,就有必要前來試探,觀望著程家的態度做出相應的舉措。

此刻看來,完全沒必要擔心。程清遠所處的就是個日理萬機的位置,很多事不能兼顧,怕是早就精力不濟,讓程詢早早地接手庶務,應該就因此而起。

人順心了,便特別樂觀,怎樣的人與事,都能找到個寬慰自己原諒別人的理由。

見廖文詠的目的已經達到,程詢沒興趣再對著那張虛偽狡猾的嘴臉,話鋒一轉:「解你拮据困境的財路,一名管事已經有了章程。與其我將管事喚來,不如你們單獨詳談,有些話,我不便說透,管事卻能跟你交底。」

「是這個理。」廖文詠由衷點頭,「瑣事而已,自是不需解元費神。」

「如此,便不留你了。」程詢站起身來,竭力忍下心頭的膈應,溫聲說,「改日定要設宴相請,把酒言歡。」

「不敢當,不敢當。」廖文詠忙起身道,「幾時您得空了,我在外面尋個清凈雅緻的所在,萬望賞臉。」

「好。」程詢頷首一笑,送廖文詠出門時說,「我品評別人的字、畫、制藝,向來嘴毒。等會兒見到令妹,若開罪了她——」

「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我明白。」廖文詠笑道,「您要是只說幾句誇讚的場面話,我和小妹反倒會心生忐忑。」

程詢笑了,「你果然是明事理的人。」言不由衷的話說了不少,這會兒已經順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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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芝蘭隨著引路的丫鬟走進光霽堂的書房,面上平靜,心裡是有些得意的。

南廖家姐妹得了每日出入程府的機緣,說不定還能與才子程詢結緣,只一聽,她就難受得厲害。午間見了那對姐妹,意在不著痕迹地打聽程府中事,兩人卻是滴水不漏,看不出是真不知還是刻意隱瞞,不大要緊的事,倒是獲得了不少消息。

回府途中,遇到了閑的沒事亂逛的大哥,同坐在馬車中,把自己的心思如實相告。

完全沒料到,大哥當時就說,程府門第是高,但我們想去就能去,你快轉轉腦筋,想個由頭。她想出了由頭,便有了此刻將要見到程詢、得他提點的機會。如此,可以順理成章地展望得到南廖家姐妹的際遇。

程詢是什麼人啊?都說他傲氣,但有傲氣的本錢,解元是誰想中就能中的?

只是傳聞中的他,便已叫她生出諸多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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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福換了穿戴,打扮得與程詢一般無二。

程詢慵懶地卧在躺椅上,望著程福,滿意地笑了。

「等會兒小的要是說錯話,您受累瞪我一眼。」程福說著,在書案後面落座。

程詢頷首,閉目養神。

程安進門來通稟:「廖小姐到了。」

「請。」程福神色轉為嚴肅。

程安轉身請廖芝蘭進門。

廖芝蘭走進門,在程安示意下,走到珍珠簾前站定,恭敬行禮,「廖氏芝蘭,問程解元安。」

「免禮。我已知曉你的來意。」程福語氣淡淡的,喚程安,「把那篇制藝拿來我看。」

程安稱是,從廖芝蘭手裡接過制藝,送到程福面前。

廖芝蘭沒有想到,程詢會隔著帘子見她。不能親眼看到他的樣貌,讓她失落,也更為好奇。

程福掃了一眼,就牙疼似的「嘶」了一聲,「你這字,也太小家子氣了。」其實沒那麼差,廖芝蘭的小楷寫得還湊合,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水平。

程安心生笑意,忙轉頭看了程詢一眼,笑意立時消散。

廖芝蘭心下一驚,沒料到程詢一張嘴就挖苦人。她欠一欠身,態度誠摯地道:「解元的話,定會謹記在心,日後尋求書法好的先生教導,加倍用功苦練。」

程福不予置評,仔細看那篇制藝。府里別的下人都說,他和程安、程祿這種常年跟著大少爺的人,肚子里的墨水不輸秀才。對不對放在一邊,他們練出了好眼力是真的。

這是一篇論事的制藝,行文流暢,辭藻優美,銜接自然,看起來很舒服。

制藝是讓很多國子監里的學生都頭疼的東西,身在閨閣的小女子做到這地步,很難得了。

但是,和見過的出色的文章比,就遜色了不是一點兩點。

「我一向認同字如其人的道理。」程福隨意地把制藝扔到一邊,隔著珍珠簾審視著廖芝蘭,語速緩慢,「字小家子氣,文章的格局也大不了。通篇都是陳詞濫調,生搬硬套。就這樣,也好意思來讓我品評?令兄那樣稱讚你,你卻實在沒有給他長臉的資質。」

廖芝蘭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怎麼那麼喜歡說人小家子氣?這話對女孩子其實很重了,他連這都不明白?這種目中無人的貨色,是怎麼考取解元的?該不會是程閣老事先拿到了考題,他作弊得來的吧?

不服氣。她真的不服氣。

定一定神,她和聲道:「解元的話有些籠統,能否否定得詳盡一些?」

「當然能。」程福爽快應聲,繼而卻話鋒一轉,「你的臉怎麼了?右邊沾了什麼東西?」

廖芝蘭再不能維持面上的鎮定,明顯慌亂起來,以為他指的右邊是在他那個位置的右邊,便抬手摸了摸左臉頰。

「噯?」程福語聲高了一些,很驚奇的樣子,「鬧半天你居然左右不分啊?」說著站起身來,語帶笑意,「奇了,真是奇了,著實開了眼界。」

廖芝蘭騰一下紅了臉。

003

程詢低眉斂目,面上沒有任何情緒。

「要我全然相信,你得拿出貨真價實的憑據。」談話到了這地步,程清遠不能不把長子當做與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了,「若你判斷無誤,城北廖家便扼住了程家的咽喉。我的對錯事小,程家會否覆滅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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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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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朝中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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