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城頭月

76.城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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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迴避。

甘願沉溺在他目光之中,在這一刻。

但願經常得到這樣的注目,在餘生。

她是這樣想的,別的,還不需要深思。

程詢輕咳一聲,讓自己回神,將真假參半的言語溫聲講給她聽:「置身林中,我就是那般心緒:如鄉愁,又像離殤。沒道理可講的事,就像是對故人臨行前的所思所想感同身受。畫完這幅圖,離殤與寂寥之情才慢慢消散。」

「真的?」怡君纖濃的長睫忽閃一下,秀眉微揚,驚訝又好奇。

「真的。」程詢頷首,接下來要說的是實話,便看著她,認真地道,「畫河流、紅葉的時候,會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些趣事,筆觸便輕快一些。」

怡君看得出,今日他沒有半點拖延、迴避的意思,切實歡喜起來,似有熏風拂過心頭。「明白了幾分。」她由衷道,「這樣的經歷,著實惹人羨慕,尋常人求也求不來。」

程詢牽了牽唇,「作畫終究還是要勤學苦練。」

「的確。」怡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我這種沒功底可談的人,怎樣的奇遇,也改不了手中畫筆的拙劣,畫不出的。」

「我帶小廝送畫過來的時候,無意間看了你的功課。」程詢指一指東面書案上放著的一疊畫紙,「你功底不弱,筆法有靈氣,再過三二年,定能有所成。」

被欽佩的畫技精絕的人誇獎了,怡君反倒有些不安,「只盼著不是過於蠢笨,不辜負先生的苦心教導、解元今日的吉言。」

她不懼是非,獨獨怕人誇。「心裡是真高興,但又怕人是在說反話戲弄,更怕辜負了在意的親友當下的期許。」她跟他說過,「所以我不藏拙,藏的是擅長的。深宅中閨秀會的越少,麻煩就越少。如果按捺不住,當眾出風頭,那一定是遇到了不可錯失的人。」

念及這些,程詢想一想,道:「我自幼苦練過的,是水墨、花鳥,存著不少值得反覆臨摹的畫作,自己近日拿得出手的,也有一些。我讓小廝慢慢找出來,陸續送到葉先生手裡。橫豎用不著了,不如讓用得到的人保管。」

她不會推辭。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後,很多事不用說透,她就明白。

怡君誠摯地道謝。

她沒推辭。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後,有些話不需他點破,她就懂得——他是為她好,才會安排一些事。那意味的是什麼,等到明年,她再面對也不遲。

隨後,怡君想到耽擱的時間不短了,再望一眼楓林圖,行禮道辭。

程詢笑著頷首,與她一起走到門外,目送她遠去。百般不舍,都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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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夫人親自送走葉先生和廖碧君,回到東次間,坐到臨窗的大炕上,啜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外院的事,只要程清遠點頭同意,她就不便直言詢問,不能損了宗婦賢良淑德的面目。換在以前,她根本不會在意,但是這一次不同。

最近幾日的事情,看起來都是水到渠成,但到眼下,已經有兩名閨秀每日來程府學堂,日後還會有別家閨秀前來。

長子經手的事情,只要關乎閨秀,她都會格外留意些。

要知道,不少官家子弟十五六就成親了,到長子這年紀,孫兒孫女都會跑了。她倒霉,嫁到了功名最重、子嗣其次的程家,在一些場合,總被人善意或歹心地打趣幾句。

考中解元,已經是得了功名,偏生程清遠這廝混帳,要長子更上一層樓,說什麼女色誤人,要到明年會試、殿試之後再張羅婚事。夫為妻綱,她不能出言反對,但是可以提前物色長媳人選。

之前,她以辨不出一架斷了弦的古琴的真偽為由,請了葉先生來幫忙鑒別,敘談間,得知廖大小姐擅音律,能換弦、調琴,算是正中下懷,忙喚紅翡找出備用的琴弦,請廖大小姐過來幫忙。

那孩子樣貌冶艷,性子單純。

單純沒什麼不好,只是少不得要人哄著、讓著。長子是她疼著寵著長大的孩子,單是想一想他對哪個女子彎腰討好,她就受不了。

這還在其次。

最主要的是,程家宗婦,必須得是有城府、識大體、明事理的女子。不然,長子會被家事拖累。

廖大小姐肯定不行。不管怎麼想,長子跟她都是兩路人,誰撮合都撮合不成。

得出最終的結論后,程夫人心寬不少,轉念又想,要再想些由頭,見見廖二小姐和日後登門的閨秀。

說不定,能夠遇到合心意的長媳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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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中,程祿站在程詢面前,稟道:「盯著商陸的人方才傳信,他去了一趟多寶齋,取了一對兒定做的女子佩戴的寶石銀簪。他在京城舉目無親,來往的友人之中也無女子。更何況,簪子在這年月,多為定情信物。」言下之意,很明顯了。

商陸與廖碧君,應該已經結緣。廖碧君對商陸的情分,到了哪種地步?要是已經走至死心塌地非商陸不嫁的地步,他出手阻撓的話,若稍有差錯,就會鬧得和前世一樣,早晚出人命,惹得怡君難以釋懷。

此事,得找個明智的人幫忙斡旋。程詢抬手摸了摸下巴,斂目沉思。

廖大太太迎上前去,行禮后道:「老爺總算回來了,妾身有要緊的話跟您說。」

廖大老爺則擺一擺手,坐到太師椅上,略顯疲憊地道:「明早碧君、怡君出門之前,你記得吩咐管家,把跟車的護衛都換成有眼色、身手佳的。」

「……什麼?」廖大太太雙眉緊鎖,「妾身正要說這件事,下午我跟她們說了,不得再去程府。」

廖大老爺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什麼時候起,你能替我做主了?」

「老爺有所不知,下午,北廖家母女來了,跟我說……」廖大太太上前兩步,低聲道,「程府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廖大老爺冷笑,「日後她們再來,便拒之門外。你記住,再不可與她們來往。」

她說她的,他說他的。廖大太太明顯不悅起來,「你好歹也得聽我把話說完吧?況且,我已經對碧君、怡君發了話,怎麼能出爾反爾?長此以往,誰還會把我當一回事?」

廖大老爺板了臉,不耐煩地睨著她,「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啰嗦什麼?」

廖大太太險些氣得落下淚來。

「明早我親自吩咐管家便是。」廖大老爺擺了擺手,「你退下,先歇了吧。有些事,我得靜下心來斟酌。」

廖大太太氣惱地回了寢室。

廖大老爺喝完一盞茶,本就淺薄的酒意消散,頭腦完全清醒下來。仔細梳理程詢對自己說過的話,越是回想,越是心裡發毛。

程詢說話的態度很溫和,言辭很委婉,卻是實實在在地敲打了他一番:用兩幅難得的畫作禮尚往來之後,南廖家與程家已經綁到了一起,他在這當口,只能聽從程家的安排。

若不肯,估摸著程府會把南北廖家一併收拾掉。

回頭細想,他不能不懷疑,自葉先生去程家到如今,很可能是程詢給他布的局、挖的坑。

按說是沒道理,這感覺卻越來越明晰。

那麼,程詢想從自家謀取的是什麼呢?只是打壓北廖家?

這些結論,無一不讓他沮喪:活了半生的人,要被一個年輕人牽著鼻子走,就算是奇才,也夠他窩火好一陣子的,但也只能受著。

好歹先把這一段渡過去,再設法遠離吧。

翌日一大早,廖大老爺出門前,廖大太太道:「三個孩子的婚事都該抓緊了。今日起,我便著手物色。」

廖大老爺一聽,就知道她還在為昨晚的事不甘,要用這種法子表示不滿。可她說的畢竟在理,因而頷首,「你掂量著辦,有眉目之後告訴我。」兩個女兒若能儘快定下親事,便有了冠冕堂皇的不需再去程府的理由。

廖大太太這才好過了一些。

廖大老爺又皺眉嘀咕一句:「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草率。」不該答應兩個女兒的請求。只是,妻子一向重視兒子輕視女兒,他連帶的也對兩個女兒的事情不大上心,覺得她們平時怎樣都無所謂,只要別給他惹禍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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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廖碧君繼續在家「生病」。

怡君如常來到程府,繼續畫溪亭日暮,程詢坐在前頭料理外院的事,情形與昨日大同小異。

姜道成和葉先生一起看昨日收上來的十來篇制藝。

程詢忙完手邊的事,給姜道成寫了個名單,著程安送過去。

沒過多久,姜道成氣呼呼地找過來,走到程詢面前,二話不說,把名單拍在桌案上。

怡君吃了一驚,幸好手裡的筆正在蘸顏料,不然一準兒出錯,要重頭來過。

程詢笑著起身,拿著名單,請姜道成到次間說話。

姜道成奪過名單,壓著火氣,低聲道:「前頭的寧博堂、徐岩等人,的確是該錄取,可這兩個算是什麼?」他點著周文泰、凌婉兒的名字,「分明都是生搬硬套,手法粗糙,一點點的可取之處也無!我是不能食言,可你也不能什麼蝦兵蟹將都讓我收著吧!」

「但這兩人善音律。」程詢好脾氣地笑著,「他們曾請人過來說項,要跟您學的亦是音律,文章好壞不需在意。」

姜道成狐疑地望著他,沉了半晌才道:「我會守諾收下,但要說出這緣故。不然我成什麼了?」

程詢爽快點頭,「隨您怎麼說,只要答應就行。」

姜道成又生了會兒氣,轉身離開。

程詢心裡很是歉意,但這些表面文章,不得不做。幸好,不久之後,老先生便會明白他請他前來的真正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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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忠風塵僕僕地趕回北廖家,來到廖文詠面前,噗通一聲跪倒,啞著嗓子道:「小的罪該萬死,那位公子……他,不見了。」

廖文詠手裡的茶盞應聲落地,霍然起身,失聲質問:「你說什麼?什麼叫不見了?!」

「就是平白無故地不見了。」盡忠的頭垂得更低,語帶哭腔,「連同服侍他的兩個僕人,都不見了。是以,小的也不知是被人擄走,還是那兩個僕人帶他逃離。」

廖文詠當即重重地給了盡忠一腳,隨後,癱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如至冰窖,面色煞白。

這樣的意外,鬧不好便會引來滔天大禍。該怎麼辦?

過了一陣子,小廝在門外通稟:「大小姐來了。」

「不見!」廖文詠煩躁地擺一擺手。

可是,片刻后,廖芝蘭施施然走進門來。看到面色痛苦地跪在地上的盡忠,秀眉微揚,「你不是在真定的莊子上當差么?怎麼忽然跑了回來?」

盡忠瞥一眼廖文詠,沒敢吱聲。

廖芝蘭再看向面無人色的哥哥,料定出了大事,很可能就與被關在真定的柳公子有關。

「你下去。」她吩咐盡忠,又對廖文詠道,「便是出了天大的事,你這樣發獃也不是法子,倒不如與我說說。」

廖文詠實在是煩躁至極,不耐地道:「跟你說有什麼用?你還能把不見的人變回來不成!?」

「這話可就有聽頭了。」廖芝蘭悠然落座,強壓下心頭的惶恐,鎮定地道,「是不是柳公子的事情生變了?」

「……」廖文詠驚愕。

「你醉后吐真言,把那件事跟我說了。」廖芝蘭道,「昨日我問過娘親,她見瞞不住我,索性和盤托出。」

「……」廖文詠語凝,過了好一會兒,萬般沮喪地說了眼前事,末了道,「完了。萬一三個人被柳家或錦衣衛找到,我們定是大禍臨頭。」

廖芝蘭斂目思忖多時,問:「依你看,是不是程家暗中做的手腳?」

「怎麼會。」廖文詠瞪了她一眼,「這些年了,我跟爹爹從沒漏過口風,眼下程家又正忙著給我們牽線搭橋做生意——如果做了這種手腳,不該第一時間來告訴我們,讓我們死心么?」

廖芝蘭嗤的一聲笑,「不是他們,還能是誰?而且歸根結底,就算不是他們做的,眼下你也得讓他們善後——從速找到柳公子,還要把正在尋找兒子的那個人除掉,不然,可真就完了。」

廖文詠睜大眼睛望著她。

「這事情始於程家,也要止於程家,不然怎樣?你難道想繼續做劊子手么?」廖芝蘭語聲冷冽,「他們把人擄走,沒事。只要我們北廖家的人還活著,便可隨時指證他們——誰會好端端地往身上攬這種罪責?只要我們態度堅決,就不怕他們不心虛。」

「……」廖文詠不得不承認,妹妹的心思,比他更毒,甚至堪稱瘋狂。

「眼下只有一條路,破釜沉舟。」廖芝蘭一字一頓地道,「我們想要的益處,這兩日便要讓程家斡旋,儘快如願以償。」

「可是,那樣一來……必是兩敗俱傷。」廖文詠沮喪地道,「益處,若非長年累月的,當下要來有何用處?」說到這兒,他心頭一動,定定地看住廖芝蘭。

廖芝蘭見他神色有異,不消片刻就明白過來,不由深深蹙眉,「你少打我的主意。程家大公子,我是死活看不上的,想想就能煩死。」

廖文詠卻沉吟道:「程家不是有三個兒子么?」

「……」廖芝蘭驚怒交加。

「若真到生死存亡的關頭,那是你能否看上誰的事兒么?」廖文詠語氣低落,「我明年開春兒娶妻,那女子又何嘗是我中意的?在當時你和娘是怎麼跟我說的?不都讓我為了家門勉為其難么?」

廖芝蘭被噎得不輕,良久痛定思痛,終是道:「這事情怎麼想,都沒別的出路。你若實在容不得我置身事外,要我幫襯,也行。這樣吧,明日你安排我與程詢見上一面。該說的,我會當面跟他說清楚。屆時我察言觀色,再做定奪。」

程詢鋪開一張宣紙,提起筆,飽蘸了墨,一面書寫一面問程福:「誰送來的?」

程福回道:「上面三本帳是劉管事交上來的,說您知曉原由;其餘的是夫人命紅翡送來的。」

程夫人忙於迎來送往的時候,就懶得看內宅的賬冊,又擔心手裡的丫鬟管事出紕漏,索性讓長子分憂。幾年來都如此。

程詢嗯了一聲。

怡君想著,他要是在這裡一面翻賬冊一面打算盤……那可就太熱鬧了。

程詢給她寫了兩道題,待墨跡將干,遞給她,「看看,隨意選一題。」

「是。」怡君接到手裡細看。

他寫的是行書,筆力雄勁,筆勢遒美。

第一道題,是蘇東坡所作的《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第二道題,是李清照的《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春江晚景》有珠玉在前,《如夢令》取后兩句作圖便可——看起來都非難題。但是,有珠玉在前的,她反倒想不出更好的畫面,至於溪亭日暮,難處是布局。

怡君斟酌片刻,選了第二題。

程詢一笑,「桌上的畫譜,你仔細看看。」

怡君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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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給廖碧君診脈,開了個清心去火的方子。

小廝按方子抓藥回來,廖大太太吩咐紫雲去煎藥:「仔細些,讓她快些好起來。」

紫雲瞧著大太太那個不耐煩的樣子,心裡也跟著不耐煩起來,想著兩位小姐真是命苦,怎麼攤上了這樣一個娘?面上卻是不敢流露分毫,脆生生稱是,轉去小廚房煎藥。

廖大太太撩帘子走進寢室,忍著火氣道:「做半日樣子就起來吧,省得老爺問起來,我沒法兒回話。」

「……」廖碧君倚著床頭,望著半掩的水紅色床帳,不吱聲。

廖大太太走到床前,伸手戳著長女的臉頰,「你這是唱哪出呢?昨日到底是誰氣著了誰?」

廖碧君垂了眼瞼,不為所動。

「……真是喪氣!」廖大太太瞪了她一會兒,甩一甩帕子,走了。

廖碧君轉頭望一眼晃動的門帘子,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再緩緩吁出。

她只是想躲三兩日的清閑,好生想想商陸與自己的來日。

旁觀者清。她知道,在怡君、紫雲、阿初眼裡,商陸根本沒把她當回事,只為著去程府,便能把她晾在一旁。

單這一節,的確已讓她顏面掃地。

可就算這樣,她仍是理解他的。

她知道,今秋的名落孫山,於他是莫大的打擊。那樣在乎功名,今日得了進入高門拜望名士的機會,他無論如何都要抓住。

他沒錯。

可她又有什麼過錯?

上次道別時,他算是把話挑明了。

可憐她為了昨日的相見,歡喜得整夜未眠,生出了百般憧憬,事實卻是冷水澆頭。

到這上下,他都不曾派書童來給她傳句話。

那麼,相識那麼久,對於他來說,她到底算什麼?

怎麼想都憋悶得厲害。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心情平復后,她還是要去程府上學。憑什麼不去呢?憑什麼要躲著他?又不是她虧欠他。

早間,怡君問她:「姐姐,那個人到底有多出色?」

如果還沒去過程府,還沒見過程詢送來的楓林圖,她一定會說,商陸有才。可現在有程詢擺著,怎樣的男子才擔得起有才二字?

此外,商陸談吐風趣,一表人才,但這樣的男子,在京城不在少數,只是他與她有緣而已。

再就是,他看著她的時候,雙眼亮晶晶的,眼神特別柔和,讓她相信,他是喜歡她的。

喜歡?真喜歡,出不了昨日那等讓她難堪至極的事。

見她不吭聲,怡君輕聲娓娓道:「姐,說起來,我們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我相信那人有可取之處。你不用窩火,橫豎就是跟那人認識而已,對不對?借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說出別的話。往後進出程府的人,都是不尋常的人物——姜先生選中的人,不是特別出色,就是壞的沒邊兒,但文采、性情中總會有可取之處。我們往後啊,就做看風景的閑人,比較那些人的高低,跟那些人學一些為人處事之道。」

妹妹的話,乍一聽像是扯閑篇兒,其實是在婉轉地勸慰她:放眼看看別人,說不定有很多都比商陸出色,還不是一星半點兒。固然不會自作多情,想與哪個出色的男子結緣,但不妨礙慢慢對商陸釋懷、放下。

這道理,她懂。妹妹的話,她都相信,而且一定會嘗試。若是與商陸碰面,也不怕,妹妹總會教她怎樣做的。

思及此,她又嘆了口氣。

如今,她這做姐姐的,也只能在家裡幫妹妹一點小忙,別的事情,都要妹妹照顧她。

明年就是虛歲十七的人了,再這樣下去,她倒是無妨,只怕把妹妹累壞。

綠萍走進門來稟道:「大小姐,城北那位大小姐來了,聽大太太說您不舒坦,過來看望。此刻就在廳堂。」

明知道她心裡不痛快,還不把廖芝蘭攔下,母親倒真有法子跟她置氣。廖碧君蹙著眉道:「請。」

片刻后,廖芝蘭走進門來,笑盈盈見禮,「碧君姐姐,這是怎麼了?臉色可是不大好。」

廖碧君笑笑地道:「我要是有你的好氣色,還至於大白天在床上挺屍?」

「……」廖芝蘭訝然,「姐姐,您這是——」

她這是變著法子繼續跟母親置氣。哪家都一樣,可沒定過病人不能開罪來客的規矩。「昨日令堂來串門,今日你又來了。」廖碧君看也不看廖芝蘭,把錦被拉高一些,「因何而起?」

廖芝蘭像是根本沒察覺到對方有意怠慢,笑道:「聽說程解元曾親自登門,送來一幅楓林圖。我與雙親、兄長很是艷羨,想一飽眼福。家父和兩位兄長,要到休沐時才得空,我與家母便先來一步。」

廖碧君心生笑意。那幅畫,父親斷不會讓北廖家的人看,就是要吊著他們的胃口。南北兩家,看起來是仍有來往,其實一直在暗中較勁。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兒。「令堂看到沒有?」她問。

「沒呢。」小丫鬟搬來一把椅子,廖芝蘭落座,「昨日家母過來的時候,嬸嬸臉色不大好,便沒提及。」

「家母便是心裡樂開了花,也不能讓你們如願。」廖碧君瞥了廖芝蘭一眼,「楓林圖由家父妥善珍藏起來,便是家母想看,也得問問家父答不答應。」

「……姐姐,」廖芝蘭認真地問道,「是不是身子特別不舒坦?往日里,你可都是和顏悅色的做派,從不是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方才的話要是讓嬸嬸聽到,她該作何感想?」

「你去告訴家母好了。」廖碧君心想,母親何時在意她和怡君了,她再做孝順女兒也不遲。

「……」憑誰都看得出,廖碧君氣兒不順,何況廖芝蘭這樣觀察入微的人。楓林圖的話題,不宜再談。

紫雲端著葯碗進門來。

廖碧君看住廖芝蘭,「我要服藥了。有人在一旁看著,我喝不進去。」

「那我就不叨擾姐姐了。姐姐好生將養,改日再聚。」廖芝蘭起身,盈盈一禮,轉身出門。

等人走後,廖碧君喝完那碗苦澀的湯藥,後悔起來,看著綠萍道:「方才我那樣,是不是太沒涵養了?」

綠萍卻道:「慣著那邊的人做什麼?您就是把她奉為上賓,她出門之後也不會誇您半句。」

這倒是,兩家從來都不相互詆毀,但也絕不肯誇讚半句。廖碧君釋然一笑。廖芝蘭要是氣不過,只管到正房跟母親告狀,正遂了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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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堂里,今日因為程詢在,說熱鬧都不為過:一時管家、管事過來回話,一時他的貼身小廝、內宅的下人請他移步到門外回事,其餘的時間,他都用來合賬——打算盤合賬。

葉先生不是說過,他心算特別好么?他是故意的吧?要看看她夠不夠專心。

多餘。真瞧不起人。

別說這點兒動靜了,今日就算是在菜市上課,她都不會受影響。

——怡君忙裡偷閒地腹誹著。

有的人,慣於讓學生自己摸索門道,一步步在學海中找到捷徑;有的人,則是根本不藏私,直接把自己找到的捷徑告訴別人。

葉先生是前者,程詢是後者。

他讓她看的幾本畫譜,很容易就能找到作畫如何布局的規律:意境平和安逸的畫,橫向布局為佳;悠遠而鮮活的風景,多以四角交叉布局;寓意團圓美滿的畫,多以圓形布局……諸如此類,有些她早已明了,有些則到今日恍悟或確定。

但這不是高興的時候,要在腦子裡融會貫通,記住並且明白諸位前輩布局大致相同、微末細節處的妙筆生花。

幸好,正是腦子靈光且能心無雜念的光景,不然,真要在他面前露怯了——怡君把畫譜收拾起來,鋪開畫紙的時候,這樣想著。

這會兒,程詢已經處理完手邊瑣事,閑閑喝茶。

程安適時地遞給他棋譜,知道他這兩日的興趣在此。

程詢翻了翻,找出一局自覺很有趣的棋,提筆在宣紙上描繪出打好座子之後,黑白雙方起初落子的步驟,末了遞給程安,「別一味杵著,尋出棋具,找人對弈這一局。」

程安干站了半晌,聞言喜笑顏開,顛兒顛兒地拿來棋具,在後方的一張課桌上布置起來,輕聲喚「夏荷姑娘」——程福是個臭棋簍子,輸了贏了都不長臉,而葉先生說過廖二小姐棋藝高超,如此,身邊的丫鬟棋藝應該也不錯。

夏荷聽到了,卻站在原地不動。

怡君卻對她一笑,「去吧。又不用你幫我準備顏料,沒事了。」

夏荷這才對程安禮貌地點頭一笑,舉步去了學堂後方。

有些棋藝不佳的人,反倒特別喜歡下棋觀棋,程福就是這種人,見程安、夏荷對弈,請示過程詢之後,便跑過去興緻勃勃地觀棋。

怡君對著畫紙沉思片刻,未蘸顏料的畫筆在畫紙上方虛虛描畫一番,再斂目思忖片刻,拿定了章程。

程詢漫不經心地看了一陣子棋譜,終是遵從心跡,把視線投向她。

她正在作畫,神色專註,秀麗的面龐煥發著光彩,靈秀素白的手不容忽視。

這麼認真又是何苦來?還真把他當先生了?就不能找些由頭,過來說說話?

程詢抿了抿唇,有點兒無奈了。早知道是這樣,就該出一道難一些的題。

他凝視她良久,她都沒察覺。

他按了按眉心,讓自己回神。這麼著可不行,除了眼前這幾日,他不可能經常這樣大半晌都守著她、看著她。主要是這樣守著看著也沒什麼用,一來二去的,她要把自己當成半個恩師,可真就要命了。

過了些時候,他起身,親自備好筆墨紙,從速描繪出一幅畫的草圖。冷眼審視,只覺得太潦草——草圖么,不潦草才怪——他只能這樣說服自己,實在是無暇顧及其他。

差一刻鐘巳時。程詢走到怡君近前,見她的畫已經完成一半,揚了揚眉,心說你著什麼急?我催你了么?

怡君察覺到他的走近,又察覺到他在自己面上定格的視線,畫筆便轉到筆架近前,疑惑地抬眼看他。

程詢留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暗影。定是因為商陸和她姐姐的事,沒休息好。

那兩個禍害。

他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怡君不明所以,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畫,忐忑地問:「布局錯了?還是解錯了題?」

程詢漂亮的濃眉險些糾結到一處,很快就恢復如常的神色,「沒。快下課了,你去看看我桌上那幅草圖。」

怡君稱是,轉去前面。

程詢再認真看了看她中途擱置的畫,又拿起案上那方別緻的鎮紙:古琴樣式,連琴弦都清晰可見。笑一笑,他負手走到她近前,背對著程安、程福和夏荷三人。

案上是一幅駿馬圖的草圖。怡君正對著畫思忖:他要是用心描繪的話,能不能勝過楊閣老?倒不是希望他踩著楊閣老揚名,只是想見一見他畫馬的功底,而且也相信,他不是浮躁的性子。

「只去過幾次,印象不深,暫時只能作這一幅草圖,讓你心裡有底。」他說。

「……」怡君費解地看向他。這關她什麼事兒?

「這是一個不大的馬場,程府在外面新開起來的。」程詢解釋給她聽,「今日我布置給你的功課,只是布局,你做的不錯。明日,把手邊的畫作完。後天你的功課,是一幅駿馬圖。」

怡君更為困惑,眨了眨眼睛。他這意思,是不是要她明日午後去他程府開的馬場見識一番?——不然怎麼畫得出駿馬?

程詢唇角上揚,無聲地對她說:「敢去么?」

「……」怡君抿了抿唇。她怎麼覺得,這廝好像是一語雙關呢?

吳媽媽贊道:「二小姐今日氣色好極了。」

怡君側頭細看,笑。情緒愉悅之故,氣色的確很好。

吳媽媽取來淡粉色緞面大氅,給她披上。

「姐姐怎麼還沒過來催我?」怡君一面繫上緞帶,一面往外走,「該不是被那首曲子嚇到,不想去學堂了吧?」

今日起,廖碧君要開始學名曲《廣陵散》,昨日只聽葉先生提了一句,已是忐忑不安。

「大抵是吧。」夏荷、款冬異口同聲,笑著隨怡君出門,去找廖碧君。

主僕三個沒想到,廖碧君較之平日晚了的原因,是還沒打扮好。怡君在廳堂聽紫雲說了,失笑,「本就是美人,還要怎樣打扮啊?」

「奴婢也是這樣想呢。」紫雲笑著奉上一盞茶,「二小姐稍等片刻。」

怡君優雅落座,「去幫忙吧。跟她說,不著急。」

紫雲稱是,轉去內室。

等了一刻鐘左右,廖碧君才走出來,歉然道:「今日不知怎的,看自己怎麼都不順眼。」

「沒事,難得我也等你一回。」怡君笑著上前去,攜了姐姐的手,「但真要遲了,我們得抓緊些。」

廖碧君嗯了一聲,快步出門。

馬車從速趕往程府的路上,怡君仔細端詳著姐姐。妝容明顯精心修飾過了,顯得眉眼更漆黑,面頰更白皙,雙唇更紅潤。

廖碧君蹙眉道:「琴譜還沒熟讀,今日少不得要挨訓。」

「真的?」怡君訝然。

廖碧君更加犯愁:「我難道會跟你說假話么?」

是真的就不對了。怡君心想,明知如此,卻把時間耗費在穿衣打扮上,有些反常。

難道母親又在張羅姐姐的婚事,要她下學之後就去相看哪家公子?

姐姐十六歲了,婚事尚無頭緒。雙親的態度,她只看出一點:門第低於廖家的,一概不行。反過來想,豈不就是要利用姐姐攀高枝?

但願是自己多心了,雙親只是想讓女兒嫁得好,過得如意。

這些事,親姐妹也不便提及,畢竟都是待字閨中,怡君只是笑著寬慰姐姐。

上午,葉先生繼續讓怡君臨摹小幅的山水,親自帶著廖碧君去到西次間,反覆練習《廣陵散》的《開指》一節。

怡君知道,先生是看準自己性格沒個譜,才沒完沒了地安排臨摹的功課,意在沉澱心性。好的師父,教的是功課,亦是為人處事之道。

今日她要臨摹的畫,看畫紙,該是幾個月前作成,沒有題字落款。仔細辨認之後,怡君可以確定,是程詢所作。

他果然是言出必行。

平心而論,這幅畫比起楓林圖,功底顯得薄弱許多,但就算這樣,也與現今的葉先生不相上下。

看著陸續出手的畫,就是看到自己不斷地打敗以前的自己——在他,該是怎樣的感受?

幫忙備紙磨墨的夏荷無意間一瞥,見自家小姐唇角愉悅地上揚,笑得大眼睛微眯,雖然不明就裡,卻曉得自己的職責。她輕輕地碰了碰怡君的手臂,小聲道:「我的好小姐,先臨摹完再高興,成不成?」

怡君立時點頭,斂了笑意。夏荷說的對,做好功課再高興也不遲。

這可是他親手畫的,定要凝神、用心對待。

她前所未有的認真,連姐姐虛浮無力的琴音都忽略了。夏荷、紫雲耳濡目染之下,能跟著學到書畫中一些精髓,卻不是懂音律的人。這樣一來,難受的只有葉先生。

葉先生站在窗前,皺眉看著廖碧君。這孩子是怎麼了?瑣事惹得她心不在焉,還是沒了學琴的興緻?——都彈成這樣了,也不見她有多難過。

重話是不能說的,起碼今日不能說。碧君會哭成花貓臉。

「算了。是我心急了。」葉先生溫聲道,「回去熟讀琴譜,盡量記在心裡。」

廖碧君站起來,愧疚地道:「先生,我……」

「沒事。」葉先生擺一擺手,先行轉身回到課堂,望見神色專註的怡君,小小的驚訝了一下,走過去看一看,眼裡有了笑意。

程詢的畫最合她意,看來怡君亦是如此。那麼,日後不妨多向程詢借一些字畫,讓怡君一併習練著。

.

巳時,廖碧君和怡君離開學堂,上馬車之前,望見程詢和姜道成結伴而來,在原地屈膝行禮。

程詢拱手還禮,姜道成笑呵呵地抬一抬手,末了,前者打手勢示意她們上車。

姐妹兩個欠一欠身,由丫鬟服侍著上了車。

怡君轉身時,程詢留意到她唇畔的笑、淡粉色大氅上毛絨絨的領子,覺得很可愛,不自覺地笑了。

姜道成走向學堂,「我看看女學堂這邊布置得如何,要是比我那邊好,就得調換一下。」他跟徒弟不用講理。

程詢輕輕地笑,「那邊哪兒不合心意,您就吩咐我一聲,搶地方可不行。」

「不早說。」姜道成笑道,「我也想看看兩個女娃娃的功課,要真是可塑之才,你我得閑就悉心指點。如何?」

「遵命。」

那邊的姐妹兩個,走側門離開程府,廖碧君道:「我要去紙筆鋪子一趟,挑選些好的筆墨紙張。馬車送我和紫雲過去,你就回家,等到未時,再讓車夫去接我們——我們選完東西,去鋪子對面的菜館用飯。」

「噯?」怡君不明白,睜大眼睛問道,「為什麼把我扔下?我陪你去不是更好?」

「我……我有件很要緊的事。」廖碧君委婉地道,「今日要見一個人。過兩日就告訴你原委,好不好?」

怡君略一思忖,問:「爹娘、哥哥知不知道?」

廖碧君垂了頭,低聲道:「還不知道,也要過兩日再告訴他們。」

怡君審視姐姐片刻,第一反應是:要壞事。京城有楊閣老一家帶動,男女私下來往定終身的事越來越多,她也盼著姐姐能夠嫁給意中人。但在此刻,預感真是不大好。

「我要陪你去,而且,跟車的人都要隨行,留在外面等候吩咐。」怡君握住姐姐的手,語氣懇切,「你說的委婉,但我猜到是什麼事了。不論你見的是誰,遲早得讓親人看到吧?我不會添亂,在別的雅間等著,你只管帶著紫雲、夏荷與他見面。」停一停,又把母親搬出來說事,「萬一你出點兒岔子,娘還不得把我扒一層皮啊?」

「……」廖碧君抿唇思忖多時,終是輕輕點了點頭,「就照你說的辦吧。」

程詢則在同時眼瞼微垂,調整心緒。再抬眼時,心緒平靜無瀾。

怡君看到他穿著一襲藏青色錦袍,長身玉立,挺拔如松。

面如冠玉,劍眉漆黑,眸子特別明亮,眼神直接、銳利。像是在看人,又像是在看眼前人的門第、背景、性情。

二十餘年宦海沉浮,最常面對的是爾虞我詐,時有冷酷強悍的手段,面對人的時候,就算再注意,細微處也不能完全符合當下這年紀。這一點,程詢是知道的,便有意緩和氣氛,對她頷首,微笑。

怡君回以微微一笑,在他幾步外站定,屈膝行禮,「廖氏怡君,問程解元安。」

程詢拱手還禮,語氣溫和:「在下程詢。幸會。」

是溫然如玉、謙和有禮的做派,但怡君沒忽略他眼神帶來的壓迫感。她想,這大抵是個性格矛盾的人,而矛盾通常意味著複雜。

葉先生聽到兩人言語,回過神來,走到程詢近前,笑道:「這幅圖實在是好,方才真把我震住了,生出幾多不解之處。」

「怎麼說?」程詢做個請的手勢,與葉先生轉身落座。

「先不說。」葉先生笑意更濃,「我得考考學生的眼力。」轉頭吩咐怡君,「難得的佳作,要用心看。」

怡君稱是,轉到南牆前,凝神望向那幅畫。

畫中景緻驚艷了她:楓林晚照,紅葉似火,林蔭路盡頭是拱形橋、小河流,再遠處,是起伏的山巒。

楓樹的樹榦遒勁,枝繁葉茂,光線有明有暗,顏色有深有淺;

輾轉在半空的紅葉輕盈飄逸,掐掉葉柄就能飛似的;

小河波光粼粼,映著五彩霞光,岸上有供人垂釣的藤椅;

遠山巍峨,形似含笑,又有秋日暮光下的沉靜寂寥。

一幅畫中,融合了多種純熟的技巧和手法,輕靈、厚重、朦朧、鮮活都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種繁複的畫,也只有功底特別深厚的人敢作,各種技巧、手法不相伯仲,方能給人身臨其境之感,否則,一準兒露怯。這也是大多數人專攻一種事物、景緻的緣故。

如果事先不知出自誰人之手,怡君一定以為是功底在二三十年往上的名家所作。

她忍著沒轉頭看程詢。

就算是天賦異稟,但他興趣廣泛,哪一樣都要佔據時間分散精力。最重要的是,兩年前,葉先生曾帶著她看過他的水墨,那時已經功力不俗,但比起眼前的,真不夠瞧。

兩年時間,就能精進到這地步?要是這樣的話,他倒是真擔得起奇才的名聲,除了心服口服,還有點兒被嚇到了。

這時候,程福走進門來,對葉先生娓娓道:「有夥計送來了書桌、書架、座椅、文房四寶,還有一些擺件兒,是夫人和大少爺的意思。別的好說,只是書桌書架較重,需得小的幾個抬進房裡,卻不知安置在何處。先生,您回房瞧一眼,吩咐著小的行事?」

「這是怎麼說的?」葉先生笑著站起身來,對程詢道,「貴府也太周到了,實在是受之有愧。」

「應當的。」程詢一笑,「要不要我過去幫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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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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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城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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