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想讓他死

陸乾找了個隱蔽的灌木叢處理兔子，抓了些乾淨的雪來洗，雪碰上溫熱的兔子屍體，化作水跟血一同流入她挖的小坑裡。

錦華咬了咬牙，心裡掙扎半天後走過去跪在陸乾邊上，將之前那套「不是故意的」的說辭又講了一遍，祈求道：「夫人，奴婢已經知道錯了，看在奴婢從小與夫君情同手足的份上，求您原諒奴婢吧！」

等了半天陸乾也不說話，繼續手上的事，錦華磕頭道：「奴婢從今以後一定盡心儘力服侍您與夫君，再不會犯這等糊塗事！」

陸乾處理好兔子，將坑埋起來回到火堆邊上，連個眼神都不給他。

錦華的指甲摳進手心，為什麼從來都不看他一眼？明明他道過歉了，明明他比那怪物長得好看多了，為什麼不跟他說話？他那時是真的沒多想，他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他哪裡有錯了！

錦華想怒吼，想質問，想跟他們大吵一架，可是一切的情緒都被腦海中一個現實的問題打敗了：沒有陸乾，他可能無法活著走出這片林子。

之前他一醒來就差點被嗆死，他仍然在河中間，只是被一棵岸邊倒下來伸出半截樹冠在水裡的枯樹攔下了，這才沒有被淹死。順著樹榦爬上岸，獨自一人在樹林中躲躲藏藏地行走，他甚至遙遙看到了一個老虎屁股！幸虧那隻老虎應該是吃飽了，不然他就要成為猛獸腹中餐了！他嚇得癱在地上，捂著嘴無聲地大哭，老虎走後好半天他才爬起來往反方向跑了。寒冷、飢餓無時不侵擾著他脆弱的神經，樹林中隨便一聲鳥叫都能嚇得他蹲在原地直哆嗦，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危機讓他極度恐懼，感覺自己腳下下一步踏出就是一個通往地獄的大洞！唯一能支撐他的信念就是找到夫人！只要找到了夫人，夫人武功那麼高強，一定會護住他的！

他還沒有做「陸夫君」，他怎麼可以死在這裡？必須要找到夫人才可以活下去！

所以在看到程昱桃，並且知道他跟夫人在一起時，錦華就知道了，自己哪怕毫無顏面地下跪祈求這個怪物也要留下來，因為夫人很可能因為他之前的行為而惱了他，只要能求得程昱桃的原諒，到時候哪怕夫人要趕自己走，程昱桃也會幫他的。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夫人連話都不願意跟他說，他的巧舌毫無發揮的餘地。

錦華深切感受到了陸乾的心硬，只能對著程昱桃施展苦肉計了，他流著淚，看起來可憐又堅強，「夫君，奴婢願長跪不起懇求您與夫人的原諒。」

雪地上跪久了身體可會出事的，程昱桃掙扎著要起來扶他，「你快起來，人家原諒你了啊！」卻被陸乾一把又按回了樹榦。

錦華眼神瞄向陸乾，意味明顯。

程昱桃也為難地看向陸乾，正要開口求情，陸乾從懷中掏出一把暖熱了的果子塞在他手中，「剝皮吃。」

然後低頭烤兔子，兩個人都不去搭理。

之前錦華跪在她身邊時，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一刀捅進他的胸口，現在真不想聽有關他的話題。她一看到錦華求程昱桃就覺得這人真噁心，每一次除了事就口口聲聲將小時候的情誼搬出來說事，再多的情誼也被他敗光了，尤其時間一長，說的次數一多，她聽到就嫌煩。更何況在她看來，這兩人哪裡來的「情誼」可言，不都是錦華一直在坑程昱桃嗎？就像他之前自己說的，程昱桃要挨打時，是他「讓」奶娘擋著，程昱桃落水，是他「喊」人來救的，哪一件事是他親身頂上去的呢？真正做了事的人不被記住，反而是他這個只開了口的人將功勞都佔了，這麼無恥的行為卻被他說得冠冕堂皇，如此厚顏無恥的人真是讓她增長見識了。

真要細算起來，憑他過去十幾年做的那些事，都能按家規扒了他的皮，他居然還敢在那麼緊急的時刻推自己的主子去死！如果程昱桃在落水前頭部磕在山岩上，如果他沒有被石頭卡在水面上，如果她沒有找到他……但凡有一樣沒對上，這個可愛的人就要消失在世上了啊！

越想越生氣，恨不得劈死他！

陸乾握住小匕首起身，渾身殺氣朝錦華走去，怒火攻心的時候，誰還記得那把刀不能沾人血。

錦華眼睛倏地瞪大，夫人要殺他！

錦華拚命往後退去，驚恐地尖叫，「夫君！夫君救我！夫人要殺我啊！」

「夫人！」程昱桃也驚慌地起身，拖著一條傷腿跑來，被雪堆絆倒撲在陸乾身後，他抱著陸乾大喊：「夫人不要！求求夫人不要殺他啊！」

「他推你去死。」陸乾殺氣四溢。

「他不是故意的！夫人，求你不要殺他！錦華跟奴家這麼多年，他是奴家最好的朋友啊！」程昱桃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陸乾回頭看著程昱桃，「他就是故意的，他要你死，你信他，還是信我？」

「奴家……奴家……」程昱桃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嫁過來以後，夫人說什麼他聽什麼，他最信夫人了。可是錦華好歹跟他這麼多年，他也不忍心看他去死啊。

陸乾見他慘兮兮的樣子，心裡一軟，伸手把他拉了起來，問道：「不想讓他死？」

程昱桃猛搖頭，失血過多又這麼晃，腦中暈眩差點栽倒。

陸乾抱住了他，給他擦掉眼淚，轉頭冰冷地對錦華說：「你的狗命暫時留下了，沒有下一次，但凡桃有一點不好，立馬取你人頭！」

錦華心中震驚、難過、酸澀、妒忌等等滋味混成一鍋，咬牙往肚裡吞，還要跪好叩頭，一字一頓說道：「多謝夫人不殺之恩……」

程昱桃也緩了緩，連聲向陸乾道謝。

「既然想跪，拿出誠意來。」陸乾說完，再不去看地上的人，抱著程昱桃回到火堆邊上。

三人間的氣氛就此僵硬下來，陸乾安靜地烤兔子，程昱桃時不時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滿臉寫著擔心，錦華則低著頭沉悶地跪在原地。

兔子烤好后，陸乾撕了一條腿給程昱桃，程昱桃還沒吃到一半，忽然窩棚外頭「噗」地一聲，他聞聲看去，就見錦華整個人趴在雪裡，好像是暈過去了。

「錦華！」程昱桃一驚，兔子腿都掉了，就要起來去看看。

陸乾長腿一伸，攔住了他。

「夫人，錦華暈過去了！」程昱桃焦急地說道。

「坐下。」陸乾冷漠道。身為一個練過的人，對人的呼吸頻率都比較懂，真正暈過去的和裝暈的人，他們的呼吸時不同的。錦華在摔到地上的時候呼吸還頓了一下，然後緩緩地吐出口氣，刻意地將呼吸放鬆放慢，這明顯是摔疼了在忍著，哪個暈過去的人會知道疼的？

「地上全都是雪，他這樣趴著身體會受不了的。夫人……」程昱桃急的伸長了脖子去看。

「他在裝暈。」陸乾撿起掉在地上的兔子腿，重新撕下一塊乾淨的給他，自己吃這個髒了的。

「誒？？？」程昱桃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瞅著陸乾，好像不太明白她在說什麼。

陸乾聽到錦華的呼吸又頓了一下，心中暗自嘲笑，既然喜歡趴著，那就趴著吧。她拉過程昱桃圈在懷裡，戳了戳他拿著肉的手，「吃吧，讓他裝，太冷了就起來了。」

程昱桃把肉遞到嘴邊，沒有吃，失血過多腦子不太好使，也有可能是在消化陸乾的話，人就顯得獃獃的，反問道：「他在裝暈？」

「嗯，他呼吸不對，真正暈倒的人不是這樣的。」陸乾把他的頭扳向自己，看著他的眼睛，「他假裝暈倒，博取你的同情。」

程昱桃用他那快糊成一團的腦子想了半天，他是十分相信夫人的，可是……「他為什麼要騙奴家？」

「因為他求我我不會理他，你心軟，他求你你再來求我，我會因為心疼你所以有可能會答應你原諒他。你想想，他剛才是不是要你幫他求我？」陸乾覺得不能再讓程昱桃被坑騙下去了，乾脆將事情剖析清楚告訴他。

程昱桃一想，還真是這樣，這不是利用他嗎？他們是朋友啊，朋友間怎麼能這樣做呢？他心酸極了，揚聲朝錦華喊道：「錦華，你為什麼要騙人家？」

錦華趴也不是，不趴也不是，一切就如陸乾所說的那樣，他是在博取程昱桃同情，可是現在被拆穿了，那他到底要不要起來？起來的話太尷尬了，不就坐實了自己是裝的，可是趴著太冷了，他已經凍得肚子痛了。到底要怎樣做啊？

他在那邊糾結半天，程昱桃沒得到他的回答，有些難過友情變了。轉念一想，他被錦華忽悠著是非不分地向陸乾求情，把陸乾放在了一個尷尬的位置上，甚至陸乾之前那樣做的時候，他心底稍稍還有點埋怨陸乾冷血，他覺得很慚愧，低著頭含著眼淚跟陸乾認錯，「對不起夫人，奴家還以為您冷血呢！錯把您想成那樣的人，您還給奴家烤兔子吃……真對不起，奴家以後再也不亂想了，您罰奴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