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于歸野在把瑞秋老師送回她家后，扛著丹尼爾回了姐姐家。

遠遠的,就見於驚鴻和蘇禾夫妻倆手挽手在單元樓下站著,等見到孩子他舅舅肩上那個渾圓的人形物體時,兩人的怒火瞬間爆發了。

這夫妻倆向來自詡「高學歷」「高收入」「高智商」,從蛋蛋出生至今，他們看過的育兒手冊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四年半連孩子的一根小手指頭都沒捨得打過，就連上次丹尼爾偷了媽媽的鑽戒，於驚鴻也僅僅是罰他半個月不能吃零食。

可今天呢，丹尼爾偷跑的事情——不論出於何種理由——都讓夫妻倆又急又氣。蘇禾就是一個文弱書生,身體不好,這一晚上急的血壓飆升，差點把速效救心丸拿出來吃了。虎媽於驚鴻更是自責不已，眼淚就沒停過。

這次為了給丹尼爾一個深刻而難忘的「教育」,夫妻倆決定這次絕對不能放過他！

揍人的東西都是他們臨時找的，於驚鴻拿了家裡的掃把,蘇禾本來撿了一條幹巴巴的柳條，在老婆的瞪視下又換了根粗的。

丹尼爾不傻,老遠見到爸媽凶神惡煞的嘴臉，立即扯著脖子哭上了。

於驚鴻怒道：「蛋蛋，你還知道哭？！知不知道這一晚上多少人替你操心？媽媽爸爸跑去和警察叔叔看監控錄像，舅舅和瑞秋老師摸黑找你,所有人都在為你擔心,你連句對不起都沒有？」

丹尼爾帶著哭腔說：「對……對不起嘛,我下次再也不一個人出去了……」

「現在說對不起晚了！」

丹尼爾：「……」媽媽怎麼說話不算話啊！

於驚鴻剛拎住丹尼爾的后脖領子，丹尼爾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流，鼻涕口水嘩嘩往下淌，順著下巴一路流進了圍巾里。

一時間，孩子的哭聲和媽媽的斥責聲混雜在一起，蘇禾這個貓爸勸了這個勸那個，實在分身乏術。

他向小舅子求助：「歸野，你也說幾句。」

看了半天好戲的于歸野清咳一聲，慢條斯理的說：「姐，先別揍。」

於驚鴻柳眉倒豎：「你也要給這個混小子求情？」

「不是。」于歸野伸出手，動作輕緩的把丹尼爾脖子上的圍巾取了下來。

蘇禾於驚鴻：「……？？？」

于歸野把圍巾疊起來，仔細攥在手裡：「這圍巾是別人的，眼淚流上去會弄髒的。」

丹尼爾：「……？？？」

……

于歸野到家時已經過了十二點了，這一晚上東奔西跑，神經一直緊繃著，直到洗漱完躺到床上，他才有精力翻翻微信。

想了想，他給燕其羽發了條信息。

歸野：燕小姐，謝謝你今天幫忙，我已經把丹尼爾送回家了。

歸野：【分享圖片-哭包丹尼爾】

燕其羽立即回了微信。

小羽毛：太好了，你們到家了？

歸野：到家了。你呢？

歸野：還在金拱門嗎？

小羽毛：沒有啦，我已經回家了0w0

小羽毛：我租的房子有門禁，十二點就要回來。

群租房的防盜門每到晚上十二點，都要從內側擰上反鎖，這條規矩和「禁止在室內吸煙」「洗完澡清理下水道的頭髮」「用完廚房及時洗碗」一起列印出來，貼到了玄關的牆上。

無奈的是，這規矩管得住別人，卻管不住阿勇。阿勇經常凌晨才回家，把防盜門砸的逛逛響，睡在客廳隔斷間的燕其羽被吵醒過好幾次。

她前不久剛交完一個季度的房租，她暗下決心，等這三個月過完了，她一定要儘快找到新房子搬出去！

歸野：對了，你的圍巾在我這裡。

歸野：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請你吃飯，順便把圍巾還給你。

歸野：當然，是等你趕完稿以後。

歸野：^_^這次就不要拒絕了。

于歸野這頭大尾巴狼，特地把圍巾帶回家就是為了找個借口把燕其羽約出來吃飯。

以燕其羽的性格，肯定不會同意讓于歸野掏錢，到時候謙讓一番，男人就可以順水推舟的說出那句經典台詞——「這樣吧，我請你吃飯，你請我看電影好不好」。

可惜他算盤打得響，小羽毛這個沉迷工作不可自拔的人卻總不按套路出牌。

小羽毛：不用啦不用啦，那條圍巾不值幾個錢的。

小羽毛：我是在地攤上買的，才30。

小羽毛：我到時候再買一條就好。

于歸野的算盤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小羽毛：不能聊了，我還要繼續趕稿呢。

歸野：這麼忙？

小羽毛：嗯，本來今天我的合作作者應該把第二話腳本傳給我的，可是他一直不在線。

小羽毛：所以我打算先把第一話勾完線。

小羽毛：勾線蠻要求專註度的，所以不能聊啦~~

歸野：……

歸野：【摸頭】

歸野：注意身體，早點睡覺。

小羽毛：【握拳】我造！再過半小時我就睡啦。

于歸野低頭看看身下柔軟的床鋪，再抬頭看看錶，愧疚心翻湧而出。

歸野：剛好我也有些工作沒處理完，我陪你一起加班吧。【心】

說完這句話，于歸野立即披上睡袍下了床，走出卧室，來到了旁邊的書房。

今晚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忘了小羽毛還在等他的腳本。

合作者這麼努力，他還有什麼資格休息呢？

……

他喚醒電腦時，屏幕還停留在腳本的最後一段，漫畫連載頻率不像小說，小說可以日更，漫畫在沒有雇傭助手的情況下，一周更新一次已經是極致。所以這就要求漫畫腳本的每一話最後都要留有一個「小鉤子」，勾引讀者下周同一時間繼續觀看。

于歸野在全盤推倒大修后，遲遲無法修好第二話的最後一段，他想把懸念落在「安潔莉娜」身上，又怕剛一開篇就堆太多謎題，會讓讀者反感，如果讓讀者產生「這故事怎麼這麼複雜好麻煩啊」這樣的心理就得不償失了。

他仔細斟酌了幾番，最終決定在結尾抖個搞笑包袱，用輕鬆的氛圍來化解難題。

這個晚上他耽誤了好幾個小時，不過被冷風吹吹，頭腦清醒了不少，下筆有神，沒一會兒就把第二話修改完成，第三話也一口氣寫了大半。

他停下打字的雙手，保存文檔，決定剩下的工作明天繼續。

于歸野工作時為了不被人打擾，向來關閉一切聊天軟體。直到這時他才有時間登上QQ，把第二話的文件傳輸到群里。

剛一打開QQ，一片小羽毛就飄落在屏幕上。

小羽毛：田野老師，我第一話分鏡已經完成了，娜娜姐那邊過了，你要是不嫌棄我畫的太草，就看看吧。

小羽毛：【分享文件】

小羽毛：你的第二話腳本怎麼樣了？

看看時間，這段話已經是幾個小時之前留的了。

田野：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田野：晚上臨時出了點意外事故，剛剛才到家。

田野：【分享文件】

田野：這是第二話腳本。

他原以為這個時間燕其羽已經睡了，哪想到她很快就蹦出來回復。

小羽毛：啊！

小羽毛：意外解決了嗎？

小羽毛：我在給第一話描線，你放心不會耽誤進度。

小羽毛：安心處理自己的事情就好。

真是體貼。

每次和女孩聊天——不管用哪個身份——于歸野都會覺得身心舒暢。

田野：放心吧，麻煩順利被解決了。

田野：我先去看看草稿分鏡，一會兒再聊。

于歸野把燕其羽打包過來的分鏡草稿down下來，拖到圖片閱讀器里，雙擊展開。

下個瞬間，他彷彿被一陣颶風包裹著，投入到了這個光怪陸離的科幻世界。

作為腳本作者，于歸野落下每一筆時，都會努力去想象這一幕最終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呈現在畫面上，而看到畫面的觀眾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他曾經寫過影視劇本，國內影視劇本以對白取勝，人物對白佔據劇本的90%以上篇幅。現代劇的角色開口時，要避免使用太多的成語，「越白越好」，簡明清晰，規避拗口的近音詞，因為這在實際拍攝中會給演員帶來很大麻煩，也會影響觀眾的理解。

歸功於這項寶貴的經歷，于歸野在寫作中也會有意的注意這點。比如《蒼穹之夢》這個故事，背景發生在幻想中的未來時空，有很多新奇而厲害的科技產物，如何借主人公之口介紹環境背景，還要做到淺顯易懂，這點成為了于歸野最注意的地方。

電影開拍前，導演需要做很多準備工作，首當其中就是繪製「故事板」，也稱為「分鏡腳本」。顧名思義，導演要預先畫好每一幕鏡頭的草稿，是特寫還是遠景，是俯視還是仰視，幾個機位從何處拍，幾個人物分別是什麼站位，如果是運動鏡頭的話還需要標註上推拉搖移的說明。

導演的親筆分鏡便是他腦中整個故事的「先鋒」，有了分鏡，拍攝時會簡明清楚，也方便其他相關部門的協作。

只是鑒於很多導演沒有系統學習過繪畫，他們創作的腳本分鏡大部分都是「火柴人」，只要自己能看懂就成。

隨著現在工種的逐漸細分，有些導演會把畫分鏡的工作交付給專業的分鏡畫師，部分經驗豐富的攝影師也會自繪分鏡和導演討論。

于歸野見過很多「分鏡」，精美絕倫的有，潦草到看不懂的也有。在他點開燕其羽傳來的分鏡圖包之前，他其實是帶了一些不以為意的——電影拍出成品才好看，漫畫當然要畫完才叫漂亮。

可短短一個呼吸之間，他立即被屏幕上的畫作帶入一個瑰麗壯美的世界。

燕其羽所繪製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即使只是粗粗勾出形狀，帶來的震撼仍然可以用「動人心魄」來形容。

直到這時，驕傲的「歸野大神」才意識到，漫畫分鏡和電影分鏡是截然不同的。電影分鏡是鏡頭的集合，是一種輔助；而漫畫分鏡是畫功的基礎、背景的鋪設、是人物的互動、是對白的穿插、更是故事的延續。

漫畫分鏡更講究視覺動態的延續性。比如同樣是下樓梯的動作，在電影分鏡腳本里，導演會在樓梯側面安排一個機位，拍攝人物步行下樓的側影；而在漫畫分鏡里，則需要一連串的圖去連起來這個動作，讓讀者能夠意識到他不是「站」在樓梯上，而是在往下走。

燕其羽的分鏡功底很深，她有天份，肯吃苦，短短几年的成長甚至比得上一些漫畫老手。她不僅在「格子」里繪製漫畫，她更打破了「格子」，讓人物更自由，讓畫面更飽滿。

《蒼穹之夢》第一頁的開場，是槍林彈雨的天空。母艦衝破雲層，只露出一角，無數機甲戰士如飛蛾撲火，捨身忘死的撲向天空中的異族。而在這戰火紛飛的天空下，一隻憨頭憨腦的球形機器人站在蒼穹之下，正四處張望著什麼。

這一幕對比十分鮮明，恢弘大氣與呆萌可愛，一下就抓住了讀者的視線，讓人十分想知道這個機器人的身份，以及這場戰事因何而起。

于歸野迫不及待的往後翻去。

鏡頭追逐著球形機器人的向前走去，這個圓滾滾的機器人有三隻粗壯的腳，可以穩穩的支撐住它，應對惡劣的地形。它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戰地里走著，忽然，一隻缺了一條腿的機甲奄奄一息的躺在泥濘當中，而它的駕駛員正艱難的從駕駛艙里爬出。

球形機器人的「眼」中有紅光閃過，它迅速捕捉到了生命跡象，加快速度衝到傷員面前，圓滾滾的身子上伸出幾隻機械臂，迅速掰開駕駛艙，把渾身是血的駕駛員救了出來，塞到了自己的駕駛艙里。

下一個鏡頭跳轉了駕駛艙里。球形機甲的駕駛艙比一般機甲的要大很多，但也僅僅只有三個座位而已，可現在除了主駕駛位上坐著一位女駕駛員，剩下的兩個座位全被拆了。機艙的後半部分被六個鼻青臉腫的機甲駕駛員瓜分，而這次被搭救的人則是第七個。

機甲駕駛員都是大塊頭男性，他們像鵪鶉一樣彼此緊貼著，連抬手都沒有辦法。

這時，球形機甲的女駕駛員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她頭上戴著頭盔，觀眾僅能看到她形狀纖瘦的下頜。

她開口說了第一句台詞。

「一個，兩個，三個……七個，很好，任務超額完成。」

緊接著，她操縱球型機甲扛起地上丟了一條腿的人形機甲，開足馬力，向著戰場邊緣飛馳而去。

在這一望無際的戰壕里，還有很多同她一樣的球型機甲，在辛苦的滾動忙碌著。見到她駛來，其他球型機甲都乖乖讓路，用紅色的探照眼向她行著注目禮，看她獨身一球奔向了戰場邊緣。

只見在邊緣處，有一扇詭異的大門矗立在那裡。那個門框像是憑空出現的，門麗是暗灰色的膠裝物質。

球型機甲不加猶豫，一頭撞進大門……

而門后的世界，卻是一間科技感十足的教室！

隨著女主的球型機甲抵達，教室上方的屏幕出現了女主的信息。

姓名：安潔莉娜·楊

年齡：18歲

用時：3小時13分

考核完成度：145%

綜合成績：109.8分

排名：第1名/280人

只需要一個特寫鏡頭，無需任何多餘的語言，故事場景立即表述清楚：這並非是一場實際的戰爭，而是一場虛擬考試，女主以絕佳的成績傲視群雄，成為了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最後一頁畫面上，女主打開球型機甲的艙門，立於機甲的手掌之上，她摘下頭盔，深褐色的長發如波浪一般在肩頭鋪開，英姿颯爽。

因為是草稿的緣故，她臉上的表情十分模糊，可于歸野彷彿穿越了時間與空間，他見到了女主堅定而自信的表情，她的夢想是星辰大海，隨時都能把蒼穹斬於劍下。

于歸野一口氣看完了這32頁的漫畫腳本，覺得呼吸都被人制住了。

如果讓于歸野用一句話來形容現在的感受，那就是「驚喜」。漫畫腳本字數不多，和小說相比缺少了很多形容，完全是平鋪直敘，而燕其羽能把那些乾癟的文字變成數十頁精彩絕倫的畫面，女主角一顰一笑躍然紙上，足以抓住每個人的心。

燕其羽曾經是一塊明珠蒙塵的寶石，而一個好的劇本可以擦掉她身上的灰塵。

于歸野十分慶幸，他寫出的劇本遇到了這麼契合的畫手。他們互相成就，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古有琴瑟和鳴，而現在有他與她。

而他們在作者大會上的結識，或者更往前，他們在公園裡的相遇，堪稱——「命中注定」。

田野：小羽毛，還好我沒有錯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