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于歸野已經在黑夜裡整整奔走了兩個多小時了。在他身後，瑞秋老師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她懷中抱著一摞傳單,每當遇到面善的路人,她立即把傳單遞到人家手裡,言辭懇切的懇求大家多多注意。

傳單上印著丹尼爾的照片，小傢伙沒心沒肺的笑著，手裡還抱著一隻變形金剛玩具。底下寫著他的姓名年齡等等信息，可即使寫的這樣詳細，他們收到的回答除了「沒見過」就是「不記得」。

這麼黑的天色，小孩子如果躲進樹蔭里,誰能注意得到呢？

瑞秋老師是個很負責的班主任,她一直在自責下午批評丹尼爾時態度不夠溫柔，說著說著，她眼眶已經紅了。冷風把她的雙頰吹得紅彤彤的,配上她梨花帶雨的面容，引得不少人暗暗關注。

于歸野又要找外甥,又要分心照顧她，整個人疲憊不堪。

於驚鴻夫妻倆和民警同志已經趕去了城南的公交車調度站,幾個人分頭查閱監控錄像，可幾個小時過去了，依舊沒有結果。

恰在此時，于歸野的手機響了。

在暖黃色路燈的映照下,手機屏幕上的「燕其羽」三個字如星星般明滅閃爍,于歸野未加思索,第一時間接通了電話。

他自己並不清楚，當他看到燕其羽的名字時，縈繞在周身的緊張感瞬間消退了，緊繃的嘴角放鬆下來，眉目舒展。這片帶有魔力的小羽毛，輕輕的托起了他心間的煩愁。

而他的這些變化，一絲不落的被瑞秋老師看到了眼裡。

電話接通，女孩子的聲音透過電波落入他耳中。

沒有客套、沒有寒暄，燕其羽單刀直入：「於先生，我找到丹尼爾了！」

「什麼？！你們在哪兒，我馬上過去！」于歸野又驚又喜，誰能想到燕其羽的這通電話會帶來這麼重要的好消息？！

「我們就在車站前面的金拱門快餐店，沒關係我會在這裡陪著他，你過來的路上小心，別著急。」

「好，好，好。」還好於歸野和瑞秋今晚沒有走遠，一直在周邊的幾個小區里尋找，距離快餐店不過十分鐘的路程。

他沒有掛電話，一邊向著那邊健步趕去，一邊詢問燕其羽是怎麼找到這個小混蛋的。

當燕其羽告訴他，丹尼爾這一晚上在兒童遊樂區過的多麼「滋潤」后，他都想狠狠揍這個小混蛋屁股了。

瑞秋老師跟在他身後一路小跑，等到了餐廳門口時，她扶著玻璃大門不住的喘氣。

從她的角度看去，燈火通明的快餐店內，一個陌生而漂亮的年輕女孩坐在桌旁，正托腮望著丹尼爾。丹尼爾一手抱著可樂瓶，一手舉著炸雞翅，吃的滿嘴油花，還嘟著小嘴巴示意她幫忙擦。女孩無奈的嘆口氣，從隨身的雙肩背里掏出濕紙巾，小心的幫他擦拭乾凈。

瑞秋剛要邁步進去，身前的男人忽然把她攔住了。

「怎麼了？」她不解。

于歸野微微搖頭：「瑞秋老師，恕我直言，丹尼爾這次離家出走的起因和您有一點關係……我怕您就這麼進去，會引起丹尼爾的抵觸。」

「那……那我……」

男人的笑容妥帖到無懈可擊：「不如您在這裡等等，我一個人進去就好。」

不等瑞秋回答，于歸野長腿邁開，推開了那扇玻璃大門。

被留在原地的年輕女教師只能望著他的背影，看著他一步步的走向了吃得抬不起頭的小男孩。

同時走向了，那名笑容溫暖的少女。

……

「於先生！」燕其羽驚喜的起身，急忙迎了上來。

正努力消滅第三對辣翅的丹尼爾忽然全身一抖，迅速埋下頭，加快速度消滅起面前的雞翅山丘。

明明他和舅舅關係最親了，可現在他連看他一眼都不敢，整個人化身囤貨的小倉鼠，拚命往嘴裡塞東西。

于歸野見他這幅「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火氣一下就上來了。幾個大人為了這個小混蛋擔驚受怕，可他呢，卻舒舒服服的玩了這麼久！

男人逼近小胖墩，長腿靠在桌子邊緣。頭頂的燈光打在他身上，落在男孩面前形成一個高大的陰影。

「丹尼爾。」他沉聲警告。

丹尼爾這個膽大包天的小猴子現在卻成了縮頭烏龜，就連嘴巴里咀嚼食物的動作都放慢了。

「丹尼爾。」他又叫了一次。

然後是第三次。

這一次，小胖墩終於有反應了，他全身肥肉顫抖，彷彿電影慢動作一樣，一幀、一幀、一幀的抬起頭，雙下巴綳的緊緊的，嘴巴里塞滿了雞肉合都合不上。

他滿臉淚花，通紅的雙眼像是兩隻小燈籠。

要放平常，丹尼爾只要噘嘴，于歸野肯定要哄，可他今天真是被他的冒險行為氣到了。

男人怒極反笑，直喚他大名：「蘇誕，舅舅很生氣。」

只有簡簡單單一句話，沒有質問、沒有怒罵，可暗潮下的激流完全無法平靜。

丹尼爾這個小人精，舉著兩隻油汪汪的小手又想撲上去撒嬌，又不敢多動一下，他僵在座位上，連眼淚都忘了流。

大人發怒，孩子終歸是害怕的。

燕其羽頭一次見於歸野生氣，明明她心裡也有些膽怯，可身體卻不受控制的靠了過去，她輕聲安撫：「丹尼爾不懂事，更需要家長好好教育。」

她抬起右手搭在男人的後背，順著他的脊背一次次下滑，小聲碎碎念：「不氣不氣哦，不氣不氣。」

女孩的掌心帶著一股暖意，即使隔著層層衣物，依然燙到了于歸野的心。

于歸野有些意外的轉頭看向她，四目相對，燕其羽一愣，忽然間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匆忙收回了手。她左手握住右手，使勁捏了捏自己，警告它不要再做出這種過於親密的行為。

原本瀕臨暴怒邊緣的男人稍稍冷靜下來，繼續「拷問」小胖墩。

「你為什麼離家出走？」「究竟什麼原因和同學打架？」「找不到舅舅為什麼要一個人在這裡玩」……

丹尼爾被嚇壞了，一邊抽泣著，一邊磕磕絆絆的回答了。有些問題他也沒個答案，小孩子嘛總是想一套做一套，記性又差，很多行為無法用成人的邏輯去推斷。

于歸野問不出個所以然，又無法下手狠打，他只能把小胖子提溜起來，夾在胳臂肘下，像是敲鼓一樣duangduangduang打他的屁股。

他打一下，丹尼爾就嚎一聲。再打一下，他又嚎一聲。

那聲音凄厲悲慘，聽著旁邊的燕其羽於心難忍。

她拽拽男人的衣袖，小心求情：「輕點嘛……」

「沒用勁兒。」于歸野顛顛小胖墩，「他裝呢。」

說著他又打了兩下，這天氣小朋友穿的厚，丹尼爾又胖，拍在軟軟的屁股上不像是在打人，反而像是在拍皮球。

于歸野拍了幾下，拍出了趣，也拍消了氣。

他看了眼在旁邊坐立難安的燕其羽，忽然開口：「……要不你也拍拍試試？」

「啊？不用不用不用。」燕其羽趕快推辭。等說完了，她才注意到男人嘴角上翹，是在開玩笑呢。

于歸野把哭成花貓的小胖墩掉了個兒，把他扛在了肩頭。

丹尼爾嚶嚶的哭，燕其羽豎起耳朵湊過去，聽到他在嘟囔屁股疼。

于歸野沒理肩膀上的渾小子，他轉頭看向燕其羽，語帶感激：「燕小姐，謝謝你幫我們找到了丹尼爾。我姐姐和姐夫正在趕回來的路上，我要先把孩子送回家去……」

「嗯嗯嗯，這麼晚了，他穿的也不多，趕快送回家吧。」一邊說著，她伸手摘下脖子上的圍巾，把丹尼爾的腦袋包成了肉粽子，除了鼻子以外，只留下一雙鬼靈精怪的眼睛露在外面。

于歸野靜靜的注視著她的動作，那條潔白而柔軟的圍巾層層包裹住男孩的頭和脖子，還誇張的在頭頂上打了個大蝴蝶結。

丹尼爾獃獃的歪了歪頭，頭頂的蝴蝶結也跟著動了動。

燕其羽被他的傻樣逗樂的，伸手彈了彈他的鼻尖，低聲說：「答應姐姐，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條圍巾啦，你絕對不準把鼻涕弄在上面！」

「絕，絕對不會的！」丹尼爾趕忙舉手發誓，「要是我弄髒了姐姐的圍巾，就讓……就讓姐姐拔下雞毛做成雞毛撣子，讓舅舅揍我呀！」

「……=_=||||」

于歸野微微垂頭，側耳聽著兩人詼諧逗趣的對話，持續了一晚上的低氣壓忽然煙消雲散。面對這麼可愛的人，誰還有心思生氣呢。

至於可愛的究竟是誰嘛……

……呵，反正不是肩膀上的小混蛋。

男人溫聲說：「燕小姐，不知你明天有沒有空？我代表丹尼爾的父母想請你吃頓便飯，感謝你的幫助。」

「咦……？！不用啦！」燕其羽趕忙搖頭，「我本來就沒幫什麼忙呀，是丹尼爾自己在這裡玩，又恰好被我碰到了而已。」

「如果沒有你的『恰好』，那我們這一晚上都要擔驚受怕了。」

燕其羽自認無功不受祿：「真的別客氣啦，我和丹尼爾這麼有緣分，替他打個電話通知你真的不算什麼大事……其實就算沒有我，店員也準備報警了，你千萬不要覺得這是我的功勞。而且我明天有事，實在抽不出空，有你當面的一聲『謝謝』就很好啦。」

于歸野哪肯罷休：「如果明天不方便的話，後天也行，下周也行，你什麼時候方便，給我打電話就好。」

燕其羽手指向旁邊雙肩背包里的筆記本電腦：「於先生，不瞞你說，我今天來金拱門其實是為了趕稿的。我現在和一個很了不起的作家合作，接了個很厲害的漫畫連載，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費，所有精力都撲在趕稿上，真的擠不出來時間出門吃飯。」

她口中「又厲害又了不起」的作家：「……」

男人百般邀請，女孩百般推辭。

燕其羽覺得自己胸前的紅領巾從來沒這麼鮮艷過，她的身後彷彿出現了一面錦旗，上書八個大字——「沉迷工作，拒絕飯局」。這麼光輝燦爛的形象，隨便扣個圖就能存到手機里當□□崗敬業的表情包。

于歸野哭笑不得，誰能想到她會為了「田野老師」拒絕他的邀約呢。

「那好吧。」男人忍住想要伸手摸摸她腦袋的衝動，輕聲道，「那我就祝你的漫畫連載一路長虹，等到上線的那一天，我會好好捧場的。」

……

燕其羽窩在快餐店冰冷的塑料座椅中，自電腦屏幕後偷偷仰起頭，露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看著大門口。

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六十斤重的小胖球四肢並用的攀在他肩膀上，兩隻小胖手緊緊抓著舅舅身上的風衣，還在不知死活的向著燕其羽傻笑。

當于歸野推開餐廳大門時，被阻隔在外的寒氣席捲而入，燕其羽沒忍住鎖著脖子打了個寒顫，等她再仰起頭時，於先生身邊卻多了一個陌生的文雅小姐。

小姐站的離於先生很近很近，表情放鬆，態度親密，她甚至還抬手攥住了丹尼爾的小手，看上去和孩子也很熟悉。

……她是誰？

……她是於先生的女朋友嗎？

忽然一種突如其來的酸澀泛上了燕其羽的舌尖，她摸不清這種味道從何而來，可能是她剛剛點的這杯咖啡忘記放糖了吧。

就在她獃獃盯著那對「男才女貌」的「情侶」時，快餐店的服務生忽然端著兩大盤子零食送到了她的桌上。

新鮮出爐的薯條、紅豆派、漢堡、熱奶茶、玉米棒、土豆泥……鋪了整整一桌，撲鼻的香氣爭先恐後的鑽進了她的鼻子。

「誒？！」燕其羽下意識的捂住錢包，「我沒點呀！」

和她相熟的服務生告訴她：「這是剛才那位先生為你點的。」

「他什麼時……」

「那位先生還留了一張便條，」服務生抖了抖手裡的點餐備註單，用傳聖旨一般的語氣說，「他說：『注意身體，別再瘦了』。」

燕其羽下意識的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腕……這段時間熬夜趕稿，吃飯也不規律，好像確實比前幾天瘦了一丟丟。

沒想到於先生連這種不起眼的地方都能注意到。

她捧起面前的奶茶杯，輕輕吹動水面，水波同香氣一起散開，很快就暈染了這方小小的空間。

果然，奶茶就是比咖啡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