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 我不稀罕

「失去你這樣的左膀右臂，端木這小子要心痛好幾年了。」柳瀟摸了摸下巴，言辭里不乏幸災樂禍。

和葉瑾相識多年，葉瑾幾乎所有的事他都清楚，明面上是走跑江湖的閑散遊客，私下是皇上御用的地下線報組織天羅閣閣主，同時還是金玉滿堂的富商蓄賈。

無論在哪個文明時代，掌握信息就相當於掌握財富，葉瑾一方面領著天樓閣完成皇命，另外一方面也利用天羅閣的便利性為自己生財造富。這些年來，他名下所開的各行商鋪早已遍布澧國上下，甚至在西域也有不少他的商號。

除此之外，他還是武林聯盟每年拍賣會裡的常客，每次都能從中獲取巨額利益，說是富可敵國也絲毫不誇張，難怪連皇帝都要時不時跟他借糧。除了腰纏萬貫，他所帶領的天羅閣，其中的眾多死士都是認主不認朝廷的，一旦他離開，勢必會引發這個秘密組織的人心動蕩。

端木羿如今能如此順利坐穩皇權寶座，葉瑾不可不謂勞苦功高，也正是因為清楚葉瑾的重要性，端木羿在察覺到他有意脫離時，也悄悄開始行動起來。

柳瀟不知道端木羿有沒有對丹珠動殺心，但能肯定的是，皇帝必然不喜這個促使葉瑾提前退休的女人，不然也不會在葉瑾離京期間，默允了雅多羅故意去親近葉瑾的家人。

一個為了和親而來的公主，不管是於情還是於理，都不該私自出宮，更何況還是搬到葉府這樣的普通百姓人家長住，要不是皇帝的有意放縱，雅多羅能這麼隨意出入葉府么？

現在仔細一琢磨，柳瀟也算揣摩出了些聖意，端木羿肯定打算過要借雅多羅這隻手，順水推舟地讓丹珠對葉瑾死心，只要破壞了這兩人的關係，沒準葉瑾會回心轉意不願意脫離組織了也說不定。

葉瑾和丹珠的關係惡化成如今這般田地，可以說，這其中也有皇帝的一份力在裡頭。

思緒及此，柳瀟偷瞄了眼葉瑾異常清漠的側臉，忍不住在心裡暗嘆了聲，既他都能想到這一層，葉瑾又怎麼可能看不透？難怪在拒絕皇帝的態度上，他會這麼堅定不留絲毫情面。

接下來的兩日，葉府再次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裁員行動，葉瑾將之前為雅多羅公主做過事的下人全都清了出去，這其中，也包括服侍葉老夫人多年的張嬤嬤。

張嬤嬤原先是葉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平日里仰仗著老夫人的寵信，在葉府的這三十年裡過得順風順水有滋有味，除了葉家夫婦，別說管家，就大少爺和二少爺都得給她幾分薄面，說是葉府的半個主人也不為過。乍聞自己也在裁員的名單中時，她還不知自己曾為雅多羅做事的秘密已被察覺，當即掛了兩行老淚找去葉老夫人哭訴。

葉老夫人也不理解小兒子的此番作為，先前老爺被刑部提審時走了不少人，葉府一度陷入人走茶涼的落索氛圍中，眼下老爺安然回來了，府里也總算恢復了平定，而這些準備要被送走的人能堅持到現在沒離開，理應受到額外嘉獎才對，怎麼現在卻反要將人趕走，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她叫了葉瑾過來問明原因，知道張嬤嬤私受雅多羅賄賂為其做眼線的事後，這才驚覺自己無形中受了人監督利用。除此之外，葉瑾還順帶將張嬤嬤受竇氏指示，故意引導葉老夫人誤解丹珠服下張寧兒的絕子湯的事坦露出來。

知道這一切來龍去脈后，葉老夫人對張嬤嬤徹底絕了情誼，對丹珠多了一層愧疚，礙於顏面，她也做不出找人道歉這事，只能暗自決定以後要對這姑娘好一些。

不知不覺進入秋季的尾巴，荷塘已是一片枯葉敗枝，幾場秋雨，將桂樹上最後的殘花打盡，只留下依舊青綠的枝葉，在舊人被裁新人未能補上當口，偌大的葉府顯得格外冷清。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裡作用，丹珠總覺得府里的樹彷彿在一夜之間枯黃了許多，就連菊園也失去了往日的燦爛。

受這份低迷的氣壓影響，這一天，她去書房找了葉瑾，打算再次申明自己離開的意願。

進入書房時，葉瑾正在伏案翻著手裡的一本書，見她來了，揚起笑朝她招了招手，「珠珠，我在尋最近的良辰吉日，你來得正好，過來同我一起參考吧。」

丹珠腳步頓了下，沒說什麼，依言走了過去。

「我翻了最近的黃曆，下月初六是個好日子，宜婚嫁搬遷，不如我們就趁那天把事情辦了吧？」葉瑾將手裡的黃曆遞過去給丹珠看。

丹珠沒去接黃曆，心裡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辦什麼事？」

葉瑾微微一笑，「自然是我們的婚事，你忘了，先前我答應過要給你重辦一場婚禮的。宴客名單我都擬了一半，待我寫完了再給你過目。」

丹珠直皺眉頭，半晌終於還是沒忍住，「誰說過要跟你重辦婚禮的？」

「上次我沒出現不作數，這次，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的。」葉瑾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細細摩挲著，「珠珠，我很期待你再次為我穿上嫁衣的模樣，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丹珠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他的神情誠懇無比，從眉毛到頭髮絲都透著一股認真勁，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但這非但打動不了她，反而覺得，他是在變相地強迫自己妥協。

「我不要什麼婚禮，我只想離開這裡。」丹珠抽回自己的手，聲音很低，卻一字一句都透著絕然。

葉瑾置若罔聞，臉上的笑容愈發溫柔，「之後你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西域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去那邊看看……」

「葉瑾！」丹珠皺眉打斷他的話，轉過身，語氣堅決，「別做這種徒勞無益的事，我不想浪費彼此的時間。」

葉瑾安靜下來，隔了半晌，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不行，不能去西域，準備入冬了，往後的氣候只會越來越冷，不如去江南吧，那邊一年四季如春，剛好可以帶你去避寒。」

連著幾次被他答非所問，丹珠耐心告罄，深吸了一口氣，抬腳就往門口走去。她的步伐邁得十分堅定，是真的不想再和他談下去的絕決。

他表情一僵，猛地從後面撲過來，緊緊地抱住她不讓離開。

丹珠被他箍在懷裡動彈不得，她固執地沒回頭，只是暗暗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拳。

「別這麼對我……」葉瑾貼著她的耳朵，聲音有些沙啞，透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受傷，「我只想你高興。」

「你這樣強迫我，我永遠高興不起來。」丹珠頓了幾秒，聲音平緩得沒有一絲起伏，「我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你放過我吧。」

葉瑾呼吸停住，一瞬間吐不出一個字。

趁他愣神之際，丹珠掙開他的手臂，頭也不回地出了書房。

她不知道身後的他在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自己，她不能回頭看，不能在這個時候表露出半點心軟的意思。

丹珠其實心裡也明白，其實離開葉府自己也不一定就會好過，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十年，她已經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太清楚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在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活下去有多艱辛，可那又怎麼樣？她下定了決心結束這一切，不管未來有什麼樣的苦果等著自己，也阻擋不了她追求自由的心。

婚禮的事在她無聲的抗議下，終究還是被擱置下來。葉瑾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成日成夜地守在她的門口，丹珠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說不出的惆悵。

每日這樣悶在府里，遲早都要抑出心病來，丹珠想到有段時間不見蘭心和鴻錦了，也不知道這兩個丫頭現在在外面過得怎麼樣。

不想去找葉瑾打聽情況，她打算親自去看看她們的現狀，可剛一靠近葉府的大門，葉瑾安排在她身邊的黑衣人立即出現，攔住她不讓出去。

不得已，她只能折回去踹葉瑾的書房門。

葉瑾手上正巧有要事在忙，聞言便對她道：「我現在不能陪你出門，明天吧，明天我再陪你去看她們。」

「我就要一個人去。」丹珠盯著他，字句清晰地開口道：「你怕什麼？你在我身邊按了這麼多人，我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還是說，你打算一輩子都把我當囚犯一樣關著？」

葉瑾被噎得出不了聲。

丹珠如願出了葉府的門，可是這一趟，她走的並不太平，在回府的路上，她好死不死碰到許久不見的上官憐兒，對方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見了她，一言不合就拔劍傷人，黑衣人及時現身出手救了她，上官憐兒受傷潛逃，而她也在倉皇中碰了點擦傷。

看到她手上那一點擦傷時，葉瑾沒說什麼，但臉色卻瞬間陰沉如水，渾身隱隱透出陣陣陰森之氣。

對這一次意外，丹珠並沒有太大的感受，反正她早就習慣了被他牽連受罪，上官憐兒的尋茬在從前更是家常。

之後沒兩天，她又想出門了。

葉瑾昨晚出府後一直沒回來，丹珠知道沒他的允許，黑衣人是不會放自己出去的，索性把人叫了出來，問他們主人什麼時候才回來。

黑衣人答話時，丹珠耳尖地分辨出這兩人不是上次從上官憐兒手中保護自己的那兩個，不由疑惑地問：「什麼時候換人了？之前那兩位呢？」

黑衣人也沒瞞她，話回得客氣而有禮，「他們守護不周，去領罰了。」

丹珠愣住，「什麼罰？」

黑衣人沒出聲。

丹珠視線一凝，「說。」

倆黑衣人迅速交換了個眼神，才沉聲道：「鞭刑一百。」

丹珠心頭一顫，「……現在人呢?」

「卧床養傷。」

「……」

等葉瑾一回來，丹珠馬上就去踹了景陽館的門。

乍然見到她，葉瑾臉上閃過一絲驚喜，卻在見到她臉上怒氣的下一瞬間消散，柔了聲音問道：「怎麼了？」

丹珠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就質問，「為什麼你對自己的屬下這麼殘忍？」

葉瑾眸光微閃，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埋下頭，不緊不慢地整理自己的衣襟，半響才淡淡道：「做錯了事就該罰。」

「他們沒有做錯。」

「沒有做到就是錯了。」

丹珠抿緊唇，瞪著他不語。

轉身的瞬間，葉瑾上前拖住她的手臂，頗為無奈地喚了她一聲，「珠珠。」

丹珠立即甩開他的手，葉瑾也不敢勉強，頓了頓，低低地說道：「珠珠，我們不要為了這些事吵好嗎？」

丹珠依然沉默。

葉瑾望著她倔強的側臉，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剋制著自己沒去碰她，溫溫地笑問：「晚膳想吃什麼？這幾日我新學會了幾道菜，現在就去給你做好不好？」

丹珠緩緩地轉過頭，望著他，面無表情地開口道：「你不用再對我浪費心思，我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