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佰伍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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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說得很對,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爹爹露出這樣純粹的笑容,如今他過得這樣歡喜無憂,娘親很高興,哥哥嫂嫂們很高興,她自然也是一樣的。想到這裡,蘇瑗終於釋懷,對娘親笑了笑。

蘇夫人這才鬆了口氣,因見屋內只剩她們兩個人,便握住蘇瑗的手,低聲問道:「阿瑗,陛下他......待你好不好?」

蘇瑗的臉紅了紅,大大方方道:「娘親,他待我很好,這世上除了你們,就只有他待我最好。」

「傻孩子,娘親待你一點兒都不好......」蘇夫人神色黯然了一瞬,嘆息道:「其實光憑陛下對蘇家的抬舉,我就已然看出陛下心中是何等愛重你,有他護著你,娘親多少要放心一些。」

蘇瑗生怕娘親提起自己的事情又要傷心,便岔開了話頭:「娘親,哥哥們去哪裡了?」

蘇夫人道:「你方才有沒有瞧見一所學堂?如今你大哥他們四個便在學堂里當直講先生,教授六藝,只有珵兒不喜歡教書,他昨日還同我說,下個月要去一趟金陵城,回來以後就開一家鋪子,專門賣金陵城特有的凌波仙和玉帶錦。」

凌波仙,是從前莫綺最喜歡的花卉,潔白如玉的花瓣包簇著嫩黃花蕊,淡雅而清麗,莫綺的許多件衣裳,都是用綉著碧落花的玉帶錦縫製而成。當初無意中曉得四嫂自盡的消息時,蘇瑗委實傷心了好一陣,如今驟然聽到這兩樣東西,一顆心仍然覺得隱隱作痛。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年的女兒節,四嫂親自給她做了一件羅裙,上頭的凌波仙團團簇簇,美不勝收。而如今,四哥以這樣沉默無聲的方式在心中思念著四嫂,她遠在天邊,想必也能看到,她看到之後,不曉得會有多麼歡喜?

蘇夫人嘆了口氣,黯然道:「阿瑗,如今想來,過去的種種真像是大夢一場,咱們蘇家得到的太多,失去的也太多。現下這樣已然是最好的結局,你實在不必為家裡的事情難過,連你四哥都能慢慢走出來,你也應當一樣。」

蘇夫人一面說著話,一面給蘇瑗倒了一盞茶,笑容中微有歉疚:「娘親曉得你喜歡喝峨眉蛾蕊,不過......」

蘇瑗聞言連忙接過茶盞喝了一口,笑道:「這個也很好,只要是在家裡,我就覺得開心。」

她終於帶著裴釗見到了自己的家人,此時裴釗就在門外,而她伏在娘親懷裡,像小時候一樣撒嬌讓娘親給自己說故事,直到這一刻,她終於有了完整的家。她的心裡早就被巨大的歡喜佔據,哪裡還有多餘的心思去計較吃喝這樣的小事?

蘇瑗在屋子裡和娘親說了很久的話,眼看著卯時已過,蘇夫人便含笑站起身來道:「你嫂嫂她們想必快回來了,我這就去廚房做幾個你愛吃的菜,你且在這裡等一等。」

她連忙道:「我和娘親一起去。」

蘇夫人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咱們在屋子裡說了許久的話,實在是冷落了陛下。你且去陪陛下說話,不必跟來了。」

她還想說些甚麼,蘇夫人卻已經打開了門,裴釗本站在庭院里和蘇瑋說著話,聽到動靜便轉過頭來對蘇瑗笑了笑,蘇夫人暗中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只得乖乖地走到裴釗身邊去。裴釗含笑握住她的手,道:

「嗯,雖然哭鼻子了,不過比我想的要好上許多。」

她撇撇嘴,問:「你以為我會哭成甚麼樣子啊?」

裴釗微微一笑,並不說話,蘇瑋笑道:「你是不曉得,我這個妹妹小時候倔強得很,輕易是不會哭的,可是她只要一哭起來,可是不得了得很!」他順手將手中一隻用草編好的蚱蜢遞給她,笑道:「記不記得小時候我拿這個嚇唬你,那時你哭得好像決了堤的河道,幾乎都要把院子給淹了,後來我還被大哥和三哥狠狠收拾了一頓!」

「哪兒有這麼誇張!」她心虛地瞪了五哥一眼:「最多......最多濕掉七八方手絹而已......」

裴釗眼中笑意愈深,溫聲道:「那以後我可要小心些,千萬不能惹你哭。」

他說這話時,一雙黑沉沉的眼眸裡帶著無盡的溫存,耳邊是五哥戲謔的笑聲,她從前連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她竟然真的可以和裴釗這樣親密地站在家人面前。可到了今日,當她看見裴釗會為了她,擺出身為帝王最難得一見的謙卑姿態喚爹爹娘親一聲「岳父岳母」,而五哥會在庭院里和裴釗相談甚歡,她才相信原來她從前所想的,是真的可以實現的。

還好有裴釗,他悄無聲息地安排好一切,又不動聲色地帶著自己過來,他甚麼都沒有說,卻用眼前的一切無聲地告訴她,他曉得她心裡的每一分期盼。

手心的溫暖讓她覺得好生安心,她輕輕反握住裴釗的手,聽五哥朗朗道:「......曉得你們是今日要來,所以我和三哥留在家裡等著你們。」

她連忙問:「那三哥呢?」

蘇瑋笑道:「嫂嫂們前幾日就列好了你愛吃的菜肴,早早地就雇好馬車到集市去了,三哥不放心,便跟著去當苦力。阿瑗,你是不曉得,三哥那個火爆脾氣如今可是被娃娃們磨礪了不少,他在學堂里教騎射,娃娃們可喜歡他得很呢!」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將院子牆角處堆著的幾把半成型的木劍指給她看:「你瞧,那幾個最調皮的小娃娃纏著三哥給他們打兵器,三哥竟然好聲好氣地答應了。阿瑗,我可記得從前家裡也只有你才使喚得動三哥啊!」

「唔,大約是因為我們都長得比較好看的緣故?蘇瑗笑嘻嘻地同蘇瑋拌著嘴,這才有心思將院子好生打量一番。

這院子很小,也很趕緊,被五間瓦房團團圍住,正中央種著一棵榆樹,四周稀稀疏疏地圍了幾盆普通的芍藥和菊花。沒有亭台樓閣,錦鯉水榭,更沒有奇花異卉,和從前的蘇宅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可是那又如何?倘若說當初的蘇宅是錦繡堆綺羅叢,是金玉打造的牢籠,鎖住了一家人的歡喜和自由,那麼如今這個簡樸的小院子,卻是一片最為廣闊的天空。

說話間蘇琛果然帶著安洳儀等人回來了,見到裴釗愣了愣,當即便要跪下行禮,裴釗微微擺了擺手,淡聲道:「既是一家人,自然不用如此客氣。」

蘇瑗的幾個嫂嫂到底是出身名門的貴女,加之此前又經歷頗多風波,此時便更加小心謹慎,聽到裴釗這樣說依舊有些不安,還是安洳儀猶豫了一下,率先笑著開口:「怎麼都站在院子里,且回屋坐著去罷!」

待進了屋子,她又將懷裡的孩子遞給蘇瑗,道:「你好生照顧好你的小侄兒,倘若他哭了,我可要尋你的不是呢!」

蘇瑗根本沒有抱過幾次孩子,登時便有些手忙腳亂,裴釗沉默了一瞬,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接過來抱在懷裡,那孩子已經長大了不少,眉目間與蘇琛頗為相似,蘇瑗靠在裴釗身邊,順手將頭上的一支步搖拔下來逗著孩子玩,可這孩子顯然對那一串流光溢彩的金鑲玉流蘇並不感興趣,裴釗便笑道:

「你忘了,他的父親是武將,自然不喜歡這些東西,你將我身上的噦厥解下來。」

他今日穿著一身便服,腰間的蹀躞帶上墜著火鑒、大觽、噦厥等物,蘇瑗依言將噦厥解下來放到小娃娃眼前,那張胖乎乎的臉上果然露出了笑容,伸手就要去抓,蘇琛心中惶恐,忙道:

「小兒稚嫩,陛下......」

裴釗說了句「無妨」,便將噦厥塞到孩子手裡,蘇瑗湊在他身邊,時不時作出要搶的樣子,逗得孩子咯咯直笑,那笑聲如此動聽,她這輩子都忘不了,她忍不住想,若是她和裴釗的女兒還在,那該有多好。

她曉得裴釗一定也想起了他們的孩子,他抱著孩子的手臂微微顫了顫,那一抹失落與悲慟轉瞬即逝,卻還是被她看到了。大約是察覺了她的目光,裴釗轉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卻甚麼話也沒有說。

家裡人多,用晚膳時自然熱鬧非凡。蘇仕本獃滯地任由兒子們攙扶著在案邊坐下,在看到蘇瑗的時候又興奮起來,含混不清地要她坐在自己身邊。蘇夫人的目光在裴釗緊緊握著蘇瑗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柔聲哄道:「阿瑗不喜歡坐在這裡,老爺自己坐罷,你想吃甚麼,妾身給你挾?」

蘇仕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很快就拚命搖了搖頭,口中一疊聲道:「阿瑗......阿瑗過來坐......」

屋內的氣氛一時間尷尬起來,蘇現悄悄看了裴釗一眼,正欲起身將父親哄回房去,不料裴釗卻已經拉著蘇瑗的手坐到蘇仕身邊,淡聲道:「既是在家裡,便不必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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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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