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是靖安侯府內宅的帳本。」寧氏一雙手按在冊子上,「妹妹可知,五爺是庶出,按祖制,我們五房是沒有資格看內外宅的帳冊的?」
「我以為,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三娘子笑了笑,這才放鬆一直緊繃著的神情,略顯疲憊地道:「不瞞姊姊,早上的時候母親已經把中饋之權交給我了。」
「我聽說了。」寧氏毫不避諱自己留有耳目在霽月齋這件事。
而三娘子也不奇怪,反問道:「那姊姊怎麽看這件事?」
「燙手山芋。」寧氏直言。
「正因為是燙手山芋,我就更不能讓母親得逞。」三娘子目露犀利,堅定的道:「是,我在侯府確實沒有根基、沒有人脈,但我不像母親那般,只盼一人攬權。
「權分二處,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好;知人善用,我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看帳是我的短處,卻是姊姊的長處,姊姊也是侯府的五夫人,侯爺也看中了五爺的能耐,私下還會和五爺商議外院庶務,那我為何不能將內宅帳務的事交給姊姊打點呢?」
「你不怕我……」寧氏壓根沒想到三娘子會如此坦蕩,當下連一句假設的話都問不出口了。
三娘子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搖了搖頭,「姊姊不是這般貪心的女子,姊姊與五爺鶼鰈情深,姊姊也不會棄五爺於不管不顧。帳在姊姊手中,姊姊只要問心無愧,即便是以後我找了帳房來查帳,姊姊心中無鬼,自然就不怕被查。相反的,若是姊姊私下做了壞帳,那從此以後,五房要再想在侯爺跟前立足,估計就成了一紙空談了。」
寧氏凝沉著眸子看了三娘子許久,方才輕啟朱唇微微一笑,卻是答非所問,「那日大姑奶奶來,她的陣仗妹妹是親眼所見了,妹妹以為如何?」
三娘子微怔,眯眼去看寧氏,「姊姊為何說這個?」
「物極必妖。妹妹以為用來形容大姑奶奶可還算貼切?」寧氏優哉游哉的伸手,探了探桌上擺著的杯盞溫度,然後儀態優雅的端起來喝了一口。
見三娘子謹慎地不說話了,寧氏忽然沉了聲音,道:「先二夫人過門後一年,曾私底下查過莊戶上的一個佃戶。」
「佃戶?」三娘子有些糊塗。
「是,不巧的是,那莊子正好是五爺負責打點的,當時無意得知先二夫人私下來查過人,五爺還以為是那佃戶得罪了先二夫人,就尋了那佃戶來問過一次話。
「誰知那佃戶也是個實心眼的,一見五爺那問話的架勢,一跪地就磕起了頭,連連說了句當時讓五爺都慌了的話。」
寧氏聲音輕緩,可語調中莫名的抑揚頓挫,詭異得讓三娘子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就跟著壓低了嗓音問道:「什麽話?」
「那佃戶說……小的冤枉,爺,小的真的沒有和大姑娘偷情!」
寧氏的聲音戛然而止,盯著三娘子的雙眸里,透出的全是意味深長的笑意。
三娘子呼吸頓止,只覺指尖都冷得發麻了。
說實話,方才寧氏用「物極必妖」四個字來形容陸雲英,三娘子此刻也覺得用得格外貼切。
從陸雲姍那聽說了陸雲英的事後,她就猜想著,當年陸雲英身上肯定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才會讓陸家願意將一個身分如此尊貴,且美貌端莊的嫡出大小姐嫁給榮岱這樣的混帳。
畢竟榮岱的臭名昭著由來已久,即便榮家瞞得再好,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風的牆,連三娘子這樣身分地位的都多少清楚一些榮岱的為人,要說陸家還天真的以為榮岱是萬里挑一的好女婿,三娘子是不信陸家會這麽沒眼光。
因此聽了寧氏的話,三娘子雖震驚萬分,卻也覺得如此因果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就真的是那個佃戶和大姑奶奶……」半晌,三娘子才冷靜的開口問道。
寧氏欽佩她的好定力,卻失望的搖了頭,「事實上,當年先二夫人也找錯人了,與大姑奶奶私通的並不是那個佃戶。」
「私……」三娘子這才嚇得瞬間瞪大了眼睛,「你說私通?」
私通!陸雲英和一個下人私通?三娘子啞然了,難道當年的陸雲英不僅僅是情竇初開,只與人談了一場風花雪月的豆蔻之愛嗎?
「榮府世子爺臭名昭彰,大姑奶奶是侯府嫡長女,這當中若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我想當年就算是榮府砸金登門,母親也不會看他們一眼的。」
「那倒是。」三娘子點了點頭,「那姊姊可知當年那男子究竟是誰?」
寧氏搖頭,「帳冊一事我知妹妹的誠意,妹妹真心待我,我也不能藏著掖著,大姑奶奶這事就當做帳冊的禮尚往來。
「只是並非我有所隱瞞,而是當年五爺說話也是不佔分量的,身不由己的當下,五爺根本不敢下手去查和大姑奶奶私下定情的那個男子到底是誰,只知是個身分不尊的僕役,多半是在莊子上,但下面的事五爺和我就不得而知了。」
「也就是說只有宣氏知道?」三娘子若有所思地道。
寧氏搖了搖頭,沒有搭腔,其實也是無話可言了。
三娘子見狀,便利索地指了指帳本道:「姊姊懷著身子,眼下正是多有不便之際,但我是個急性子,想著要讓姊姊幫忙便不會拖拉敷衍,姊姊若是願意接下這件事,那在姊姊不方便的時候,讓五爺幫著代看幾眼也是可以的,姊姊和五爺都是內行人,論算帳的本事,連侯爺都是心服口服的。」
見寧氏一臉詫異地抬頭看著自己,三娘子不禁柔了眉眼,又道:「我想查一查侯府近五年來內宅的帳,這活其實不輕,而且也不著急在這一時。不過姊姊什麽時候準備開始查帳了,方才在院子里被姊姊賞了一碗冰酪的那個丫鬟就煩請姊姊帶一帶,回頭我想讓她幫我把內宅的瑣事打點起來,若是她能學會記帳、算帳,那便再好不過了。」
「妹妹放心。」寧氏明白三娘子話里的意思,當即就點頭道:「只要那丫頭肯學,我一定把會的都教她。」
兩人一來一往算是把內宅帳本之託給敲定了,因為知道了陸雲英的事,三娘子自然也坐不住了,和寧氏聊了幾句就起身準備要走。
寧氏也不留她,只和三娘子說道:「要是妹妹身邊暫時沒什麽要指派的,如畫這丫頭,妹妹就暫時留給我吧。」
見三娘子眼露疑惑,寧氏笑說:「我一會兒就準備開始幫妹妹看帳了。」
寧氏聰明的加重了「幫」這個字,主次之意不言而喻。
可三娘子聞言也著急了,連忙擺手道:「姊姊,這不過就是幾年前的兩本帳冊,儲物櫃里還有好幾十本呢,真的不急。」
把帳冊託付給寧氏,是因為她擅長此物,三娘子也有些人盡其用的意思,可若是寧氏因為這樣而弄壞了身子,或者弄沒了肚子里的孩子,三娘子覺得,那這帳冊寧氏還不如不看。
誰知寧氏也狡黠的沖三娘子一眨眼,指了指屋子裡的一間偏房道:「沒事,五爺正好在呢,最近他也在幫侯爺對外院的公帳。」
三娘子一聽,頓時哭笑不得,「姊姊說,我和侯爺是不是該給姊姊和五爺包一個大紅包當做算盤費?」
「嗯……」誰知寧氏還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算盤費就不用了,妹妹記得讓內務嬤嬤多往我這送兩座冰。」
「怎麽,姊姊這的冰不夠用嗎?」三娘子一驚,頓覺內宅庶務真的要好好整頓整頓了。
誰知寧氏竟苦笑道:「我這真不是順口一說,是真和妹妹開口討的,我本就苦夏,如今懷了身子,竟比從前越發不耐熱了,不然今兒個也不會鬧了冰酪的笑話,實在是因為饞得不得了卻又沒法子吃。」
三娘子連連點頭,「我一會兒就讓瞿嬤嬤給姊姊送過來。」
「還是妹妹貼心。」寧氏溫婉的笑了笑,徑直將三娘子送到了門口,又聽三娘子說了一句晚膳以前會把內宅近五年的帳本全部送來,而如畫則領命,留在了竹意堂。
一送走三娘子,寧氏便笑著吩咐喜鵲,先將如畫帶去練練算盤,自己則趕緊返身進了屋,可還沒等她走到內廂房,屋門口就閃過一抹頎長的身影。
「走這麽快,當心腳下又不穩了。」一記夾雜著溫柔寵溺的厲聲隱隱飄來,正是五爺陸承恩。
「爺。」寧氏紅臉一笑,暗中吐了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