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回 螢火蟲之墓（四）

一目連大人，一目連大人您在哪？

小螢的臉上和裸/露在外的細嫩皮膚在剛剛奔跑間被林間的枝葉劃出一道道淺色傷口，但她無心去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她腦中儘是小七的囑託——找一目連大人，請求他來幫助她們。

一目連大人的家在一個廢棄的鳥居後面，遠遠看到那被蛛網和樹葉裝飾的鳥居時，小螢的臉色並未因即將達到目的地而好看多少，她並未在附近感知到一目連大人的氣息。

走進鳥居內，一目連大人臨出行前留下的結界依舊存在，布滿灰塵的台階上只有兩天前她留下的以及剛剛留下的腳印。

後知後覺明白了小七隻是為了支開她的小螢彷彿被壓倒了最後一根稻草，痛哭起來。

她還是跑了回去，就算知道小七為了讓她逃離這裡才撒了這個謊，可她無法拋棄螢草一族的其他人獨活。

原本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村落此時呈一片頹圮模樣，孕育了螢草一族的螢石被外力破壞，這代表著螢草一族無法再誕生於這世上。倘若她們死去，那麼螢草一族便真正的消失在這陰陽失衡的時代中了。小螢緊緊抱著手中的蒲草，為那些人類的粗暴作為而感到恐懼。

螢草一族因其強大的治癒能力而一直被其他妖怪所尊寵，縱使心思極壞的妖怪、想要強行逼迫螢草為他服務的妖怪，也不會做出破壞螢石這種滅族的事情。

「好可怕……」她囁喏道，避開式神的追查，跑到了小七藏身的山洞中。

山洞內已經沒有了小七的氣息，地上還殘留著小七的血跡，血跡星星點點的滴落在地上，有拖痕，小七是被什麼用外力拖出去的……思及如此，她的臉色愈發蒼白，也顧不上害怕與恐懼了，連忙向村落內跑去。

鳥兒的悅耳的叫聲消失了，彷彿也嗅到了空氣中肅殺的血腥氣。森然蓊鬱的樹影之後，便是已成斷壁殘垣，可憐焦土。

那是……十多個螢草被那些人用奇怪的咒術捆綁住了，除此之外，地上的鮮血與斷裂的蒲草足矣讓小螢知道她的其他同伴的遭遇。她在那些斷裂的蒲草之中找到了小七的……

一種從未有過的未知情緒在她的內心中化為數萬隻蟲子啃咬著她的心。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只是覺得，她現在是從未有過的如此討厭他們，那是小螢第一次擁有了『恨』這種情緒。

「真是浪費啊。」

「早知道它們是螢草的話，我也就不會殺這麼多了。」

「對啊，啊……京都的不少貴族都在收購螢草吧？」

「對對，出的價錢都很高。」

「據說一隻……嗯？」說話的男人伸出手，制止了說笑的同伴們，一隻禿鷹從半空中飛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們還算有默契，馬上就明白了男人的意思，看來這裡還有一隻漏網之魚啊。

「式神·烏天狗！」

隨著另一個男人從懷中拿出了一張寫有『烏天狗』梵文的藍符，一個人形、有著烏鴉般的尖嘴尖耳，背部有著黑色鳥羽的妖怪從符紙中出來，徑直向小螢所在的方向衝去。

「果然還有一隻。」

嘲諷的笑容還未在他的臉上泛開，他便看到那看似弱不禁風的草妖揮舞著她那軟綿綿的蒲草一邊哭著一邊將烏天狗拍飛，那清脆的『喀嚓』聲讓他渾身發毛。

「放、放開她們！」天賦點似乎加錯地方的小螢在數只式神之中也遊刃有餘，這些式神很少有能在她的蒲草下活過三下的。

這種螢草不好解決啊……

不過……肩膀上有著一隻禿鷹的男人冷笑一聲，從懷中拿出了一張咒符，扔到了地上，那咒符化為了鎖牢，將小螢禁錮起來。

「混蛋，浪費了老子一張咒符！」他咒罵道。

對於他們除妖師來說，沒有畫符的能力，所以像是咒符什麼的，都是從一些陰陽師手中買到的。

那些陰陽師就好像貴族們少他們一口吃的般，開的價賊貴，倘若不是他們平日經常干這種私活，賺的錢多，別說藍符了，恐怕連白符都買不起。

好可怕……

那散發著炙熱氣息的火爐是她們恐懼的來源，她們親眼見到不少小妖怪和精怪被扔到了火爐內，尖叫聲不過半響，便如同那一縷縷青煙在空中彌散。

「試試螢草吧？」大腹便便、姿態卻是一副陰柔模樣的宮內卿大人指著囚禁了螢草的籠子說道。

「螢草？」剛剛從門內走進來的，穿著橙色狩衣的陰陽師皺起眉，伸出手掐指一算，對著宮內卿說道「不可動她們。」

「哦呀哦呀，這不是陰陽頭，道尊大人嗎……」明明是自己請來的道尊，如今卻要裝作不認識，明顯是想要給道尊一個下馬威。

隨著安倍晴明的名氣在平安京內日益增長，不少見風使舵、落井下石的貴族對這高傲的陰陽頭都少了幾分恐懼與尊崇。

宮內卿還未笑幾聲，便被道尊陰鬱的眼神嚇到了，他倒退幾步，連忙說起好話來。不論內心怎麼想，面上是絕不能惹惱陰陽師的，不然這些陰陽師暗下用點什麼小咒術，那他真的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哼，隨你吧。」道尊本是看在宮內卿是自己的老主顧的份上，提醒他一下的，既然他不領情，道尊也不多說話了，也不管宮內卿有事拜託他，便徑直向外面走去。

宮內卿不敢阻止，只能懇求道尊不記恨上他，便恭恭敬敬的將道尊又送了出去，順便賠上了不少錢。

臨離開前，道尊似笑非笑的對他說道「過兩天就是極凶之日了，陰陽寮內可抽不出人來給你這個小小的宮內卿退治妖怪，做事前要三思啊。」

宮內卿不以為然，或者說，他就是打算在極凶之日，藉助渾天獨厚的妖氣來煉製丹藥的，他也不是非得需要什麼陰陽師，尤其在他能請到不少除妖師的時候。

不論心裡怎麼想，宮內卿面上做的功夫足夠多。關上門，他站在門后開始踢腿弄腳，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格外猙獰「哼，一群怪物！」

他轉身正欲離開，一隻渾身漆黑，有著三隻血色眼睛的鳥停在了他身後那藤樹的枝條上，如鐵鉤般的嘴向宮內卿的右眼處刺去，嚇得他連忙後退，卻又被絆倒在地。

「啊！啊啊！啊！！」

宮內卿忍不住發出恐懼的叫喊聲，那隻鳥飛到了他的頭上，發出了人類般的笑聲，這聲音正是道尊的。

「對、對不起！！道尊大人……」宮內卿立刻知道是自己惹怒了道尊，連忙道歉請求道尊的饒恕。鳥妖抖了抖黑色如烏鴉般的翅膀，向外飛去。

目送它離開，宮內卿是不敢再說道尊的壞話了。

「這麼說來，是你推翻了那什麼宮內卿的煉爐？」陸生盤腿坐在山洞內，手中拿著自帶的紅色酒盅。

螢草坐在山童的旁邊，似乎很抵觸身為陰陽師的安倍晴明。不過陸生的話，她很認真的回答了「嗯，但是……大家都死了。」

她緊攥著手，卻沒有再流下一滴眼淚。

「實在是太過分了！那人類竟然煉製妖怪，這種事情——少主，我們去教訓教訓那什麼宮內卿吧！」青田坊義憤填膺道。

陸生並沒有馬上給青田坊承諾，反而看向了螢草「你有什麼打算？」

「……」螢草緊緊攥著自己的蒲草，她直視著陸生如紅水晶般的瞳眸「復仇！我，要為大家復仇！」

「以你的力量是做不到的。」陸生輕笑道，卻不帶絲毫嘲諷的意思。

「我知道。」螢草正跪在陸生的面前「我要復仇，但我不能死！」是『要』復仇，不是『想』復仇，她的決心在場的所有人都能感覺得到。

「所以，我請求你們能幫助我！」說著，她彎下腰，以一種極其低微的姿態懇求道。

「那就成為我的人吧！」

已完全化為木刀姿態的瀰瀰切丸擋在了螢草即將磕在地上的頭，將螢草單手用木刀挑了起來，陸生露出了與自家兩位老頭子如出一轍笑容。

「哎……？」螢草驚愕的看著陸生。

「我很欣賞你，成為我的百鬼，跟隨我吧！」

說這話時的陸生，那張狂的姿態令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臣服……

有些人天生為王，即使掩藏了王冠與權杖，王也依舊是王。

「你願意嗎？」

「……只要能復仇，我願意！」

「哈哈哈哈哈！」陸生大笑起來，親手拿來了一壇酒與一個酒盅，為螢草倒上了一杯。

「喝下這杯妖銘酒，你就是我的百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