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三回 螢火蟲之墓（五）

奴良組麾下有七十多個組，共計一萬多名妖怪。雖然外界口傳奴良組現不過是空撐門面，可只要奴良組的畏猶在，那麼日本最大的妖怪組便永不可能衰落。

妖銘酒，顧名思義，便是銘刻了妖力的酒。飲下附著著陸生『畏』的妖銘酒的螢草，體內已經與陸生結下了比式神契約要更為緊密的聯繫。

每一次看到陸生同新的妖怪結下情義、共飲妖銘酒，青田坊……不，不只是青田坊，一直看著陸生長大的妖怪們內心都會升起一陣自豪的感覺。

「與少主喝下交杯酒，那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放心，以後有什麼事，不光是少主，我也會照顧你的！」青田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道，雖然他不歧視女性，可仍下意識的將外表不過是小女孩模樣的螢草當成了需要照顧的小妹妹。

「……謝、謝謝。」

安倍晴明坐在一旁，從他們的交談中汲取情報。『百鬼』，這個被奴良不經意間說出的詞語，再加上之前奴良提到的奴良組，這些已經足以讓他推斷出，奴良陸生就是在後世統領百鬼之人。

百鬼夜行，它所代表的絕不是一個簡單的辭彙。自中土（中國）傳來后，經由時間的演變，『百鬼夜行』中的『百』不再是一個具體的數字，而有了『多』之意。

一個時期內不可能存在兩支百鬼夜行，也因此，在遙遠的現代，存在著八十八鬼夜行、存在著五十三鬼夜行，但百鬼夜行自始至終只有一個。除此之外，其他『夜行』隊伍內的妖怪總數不論如何都不能超過『百鬼夜行』的人數。

這個時代的百鬼夜行之主是酒吞童子。思及如此，晴明將這件事告訴了陸生。

妖怪形態下的陸生，性格比人類時的他要張揚不少。他不是沒聽過酒吞童子的大名，相反，以酒吞童子為題材的人類文學作品多到難以統計。他也知道，即使在這個時代中，酒吞童子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妖怪。

他不確定他們會在這個時代呆多久，不過回去前能與大妖怪酒吞童子一戰也不虧此行了。

「你想要與酒吞童子交手？」晴明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

「我表現得這麼明顯？」陸生反問道，未等晴明回答，他為自己倒了杯酒「隨緣吧。能與酒吞童子一較高下，我也算賺到了。」

夜風撲朔，明月高懸。

青田坊側身在山洞內睡得憨熟，山童靠在牆壁上，身側放著他的武器，雖然睡顏寧靜，但時刻警醒著周圍風吹草動的他第一時間被螢草的起身驚醒。

「怎麼了？」他睜開眼睛，小聲的問道。

「做噩夢了……」螢草的額頭上布滿了星星冷汗，因睡前飲酒而升起的幾分薄紅也褪去，化為了慘白。

「……」山童有些苦惱的撓了撓頭，自誕生到現在，天生性格大大咧咧，又頗有幾分樂觀的山童經歷過的最令他痛苦的事就是『飯糰總是會吃完』。

這樣的他雖然無法理解螢草的痛苦，卻深深地為她感到擔憂與同情。

「我出去走走吧。」螢草知道自己睡不著了，便說道。

「山裡並不安全……」總歸是妖怪的山林，螢草對這裡並不熟悉，夜晚出去的確不太安全。

「沒關係的，」山童關心的話語讓螢草的臉上終於多了一絲笑容「我就在這附近走走。」況且以她的實力，不需要對這夜晚有多少恐懼。

山童目送了螢草離開山洞，不知何時醒來的青田坊對著山童說了一句「休息吧。」后，又閉上了眼。看似熟睡的青田坊也許比他們都要警醒些。

螢草再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晴明早上起床、簡單梳洗過後了。她的衣服被蹭上了露珠，眸中似是疲憊。

「安倍大人。」螢草的臉色比昨晚好了不少。晚上即使入睡，對周圍都會稍加註意的安倍晴明想到。

「嗯，早上好，螢草。」作為一個『不知情者』，晴明並沒有過問螢草昨晚的去向，一來她是陸生的手下了，他並無立場去過問，二來晴明一向不喜歡與他人之事有太多牽扯，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

「早上好……奴、奴良大人醒了嗎？」她並未在附近感受到那位大人的氣息。螢草想，自己已經是那位大人的手下了，關心一下大抵是沒錯的。

「奴良還在睡。」陸生的起床時間也很準時，每天都是卯時（5~6:59）左右起。

洗漱后，晴明便坐在車內翻看此行帶來的書冊。恢復了人類形態的陸生躺在朧車內的另一側，夜晚山間氣溫較低，因此昨晚睡覺時他就將自己完全裹了起來。如今半大孩子模樣的他，在被褥如同襁褓般的包裹下，更顯稚嫩。

陸生在睡夢中翻身的動作打斷了晴明不自覺的注視。連晴明自己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能一眨不眨的看著一個人的睡顏這麼久。

即使沒有人注意到，一向有些腹黑的他也難得有了幾分赧然，像是掩蓋什麼般，他低頭專註的翻看著和歌集，卻並未將文字看入心中。

果然，還是個孩子啊。他在心中為陸生的睡顏而嘆息道。

卯時剛過，陸生綿長的呼吸聲變得紊亂，棕色的眼眸半闔，朦朧的水汽在他的眼角匯聚出一小滴水珠，尚帶著些嬰兒肥的手拂去即將滑落下來的淚滴，悠悠然打了一個哈欠。

正欲坐起身的他身體僵直，兩邊胳膊被被褥緊緊得裹纏住，蹬蹬腿，將壓在腿下的被褥向外蹬開。

「噗！」晴明手握拳放在唇邊，他真的想忍住的，只是……「果然還是個孩子啊。」

「……不、不是！我已經成年了！」陸生臉色緋紅，掙扎的幅度愈發大了些，想要儘快脫離這樣的窘境。

「需要我幫忙嗎？」晴明忍俊不禁道。

「不！需！要！」

扭一扭，不行……翻個身，還是不行……

「……」陸生抬頭看著看似認真讀書的晴明，小聲呢喃道「那個，安、安倍先生……可以，幫幫忙嗎？」

「晴明。」晴明一愣，轉而繼續道「……叫我晴明吧。」

他來到陸生的身旁，揪起被褥的一角用力一抽，陸生被迫翻了兩次身子，才從如繭般的被褥中解放出來。

「謝、謝謝。」

好、好難為情……

陸生將自己許久不戴的眼鏡拿了出來，故作鎮定的戴上，想要掩飾自己內心的羞赧。

「咳，陸生，青田坊和山童獵了些野畜回來，已經在烤制了，你趕緊洗漱一下吧。」晴明善解人意道。

陸生拿出了夜間自己調戲女孩的臉皮，硬生生的抗下晴明仍含調侃意味的眼神。

「我知道了，晴明。」

「用完餐，我們返程回京都。」臨走下朧車前，晴明說道「宮內卿的府邸在京都。」

「好……」陸生唇角彎起了一個弧度「謝謝，晴明。」

「這件事情你若不解決，那就是我的工作了，按理說，應當是我謝你才對。」

毛巾上仍殘留著晴明身上的幽香，他在安倍宅聞到過類似的味道，但來源至今未知。

陸生擦乾淨臉上的水漬，梳理了一下凌亂的短髮，再將被褥摺疊好，收拾完這一切，他才下了朧車。

晨間的山林，翁綠的枝葉上儘是露氣匯聚成露珠滑落後殘留的水漬，烤肉香味彌散在空中的下一秒就被清新的空氣拂去。

「少主！」一看到陸生走了出來，青田坊便將自己剛剛烤好的肉腿遞給了陸生「我放了鹽和味增。」

「嗯，謝謝，阿青。」

接過包了麻布的木簽，帶著幾分焦香的烤肉味道侵入口鼻，讓人不禁涎液下垂。

「晴明先生的我也烤好了。」

「……」陸生偷偷瞥了一眼晴明，實在有些難以想象晴明會怎樣擼這個烤腿串。

「謝謝。」晴明接了過來，看向了陸生，恰好抓住了陸生還未來得及收回的視線。

「咳，沒什麼……」被當場抓住的陸生輕咳一聲，轉而咬了一口烤肉「嘶～呼！很、很好吃！呼～」

說著，他又偷偷瞄了一眼晴明，恰巧看到木簽上完整的腿肉被他用靈力切割成了一模一樣的片狀，木簽仍是完好的樣子。

「好、好厲害……」話說，靈力用在這種地方真的沒問題嗎？

在荒郊野外擼串都能吃出一種宮廷餐的感覺，某種意義上來說，晴明也是很厲害的。

「很好吃。」

青田坊和山童一向不拘小節，吃起肉來格外豪放，陸生雖沒有他們那般誇張，卻也是吃的油嘴滿面，而晴明和螢草……嗯，看他們吃飯，就算是烤肉也格外的賞心悅目。

返程時，螢草一路沉默不語，似是激動，似是沉湎於過去的痛苦記憶中。

夜晚的自己與螢草喝下妖銘酒這種行為陸生是贊同的，不論是螢草的遭遇還是她孤弱無憐的瘦小身影，都讓陸生心中升起了幾分憐愛之情。

「那個，奴良大人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