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
沈夫人過世三年,侯府那邊毫無動靜,對杭州沈家不聞不問,就連發喪的時候都未曾有近親之人過來幫襯弔唁,只來了一個侯府地位還算持重的媽媽,對沈嫿說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蕭老侯爺年事已高,身邊離不開人。
這樣的侯府,這樣的蕭家,這個時候卻突然接沈嫿入府,沈嫿又怎麼會不懷疑,不是因為親情,那就肯定另有目的。
沈嫿心裡一陣冷笑,侯府她並不喜歡,只是趙知縣那個禽獸色胚不是她一個孤身的弱女能對付的,來京城她是迫不得已,初來時她還抱了幾分希望,希望蕭家也許記起還有那麼一個養女,可到現在沈嫿接受了現實。
「你去跟老太太那邊的管事丫鬟說,我身上出了疹子,怕有傳染,暫時不能去瞧她老人你家了。」
紅玉點頭,心裡擔心,她並不知道沈嫿想的事情,真的以為姑娘是水土不服,路上不是還病了幾日,身子弱著呢,「那姑娘就先歇著,我這就去,再請個大夫過來。」
沈嫿沒告訴紅玉,不是信不過她,是怕紅玉知道后又驚又怕,表現在臉上,既然蕭家人另有算計,她就一定要為自己爭取時間,儘快弄清楚侯府的境況,每走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
她放下手裡的解藥,從匣子里拿起另一瓶紅色的藥膏,打開盒蓋子,挖了一指如血一般泛著晶瑩的藥膏,點在了臉上。
尤其在臉頰,額頭上多抹了些,藥膏涼絲絲,抹上去會有些痛,沈嫿抿了抿唇,還是忍著將藥膏一點點的塗勻了。
她的膚色本就白皙如雪,瞬間就泛了一層不自然的緋紅,沈嫿看著自己的一張快要毀容的臉,無聲的嘆息,她正是豆蔻年華,自然更愛惜容貌,可……只希望別浪費今日的辛苦。
沈嫿這一病,倒是引起了侯府的注意,紅玉去的快,回來的也快,先是替躺在床上的沈嫿放下了遮擋的紗幔,邊做邊低聲驚喜的說:「我傳了話,說姑娘您起了疹子,老夫人那邊竟叫了侯府夫人過來瞧您,現在夫人正在外室坐著呢。」
紅玉剛才去時還在替自家姑娘難過,現在瞧侯府如此重視姑娘,果然還是念著親情的,姑娘雖抵不上侯府嫡親的血脈,怎麼說也是血濃於水的半個蕭家人。
左右放完紗幔,她蹲下來掠了一眼沈嫿臉上愈發嚴重的疹子,又難過了起來,姑娘是個苦命人,好日子剛來,卻又病了,這疹子來勢洶洶,去的時候臉上還白凈無暇,一回來就嚴重了許多,忍不住就落了淚低聲寬慰,「姑娘千萬別害怕,我這就請大夫進來。」
沈嫿卻慌了趕緊讓紅玉別哭,只說自己沒什麼不舒服,紅玉卻以為姑娘忍著,瞧著更難受了,姑娘如花似玉的容貌,千萬別因為這疹子毀了,心中默默的祈禱著,就趕緊退出去請大夫進來。
沈嫿不痛不癢是真的,只有剛抹上去那會兒帶著微微的刺痛,現在除了這張臉看著快爛了,其他一切都好,進來的三個大夫循規蹈矩,輪番診脈,問她癢么,她就答癢,問她痛么,她也答痛。
之後三人就開始竊竊私語的討論,其中一個大夫又讓她挽起袖子伸出胳膊,對她手臂上的紅疹子喋喋不休的發表見解,她開始還有些忐忑這個江湖郎中哄騙的膏藥被人發現,卻看三個大夫毫無知覺,便覺得無聊起來。
她睜大了眼睛盯著頭頂上的一方帳子,帳子是天青色的,沈嫿想起父母還在世時,爹爹偷偷瞞著娘親帶她爬房頂去看星星,大約也是這個時候,江南的初夏,風是暖的,花是香的,天上掛著的星星又大又亮,似乎比每個夜晚從木窗外看到的更加動人。
她想爹爹,也想娘親,所以更要好好的替他們走下去。
紅玉這個時候掀開了紗幔進來,三個大夫退出閨房下了結論,水土不服,怕是對北方的一些花粉過敏,又說沈嫿這種生來含著女兒香的姑娘身子嬌,疹子道沒有什麼傳染,吃幾付葯應該就能過來了。
沈嫿一翻身側耳聽他們對外室的侯府夫人細無巨細的稟報,紅玉懸著的一顆心在聽到大夫說問題不大時終於放下,小聲道:「姑娘,這三個大夫都是京城裡最好的,夫人真疼咱們姑娘。」
雖然大夫沒有瞧出端倪,沈嫿並不想嘲笑他們的醫術,江湖郎中邪門歪術多,有些時候調葯就是專門克這些開醫館的大夫,她在杭州女扮男裝三年,不比那些深閨里養的嬌滴滴的小姐,看的多,聽的多,女子瞧病為了忌諱多有不便,只能診脈,若不是生命垂危,大夫是不可探面的,誤診的也有不少。
忽然,珠簾碰撞的清脆聲叮叮噹噹響起,沈嫿知道是侯府夫人進來了。
她的目光全聚集在來人身上,以前聽娘親簡單提起過,這位陳氏,是現侯爺蕭景舟的繼室,算下來嫁進侯府應該有二十年了,她穿著一件薑黃色如意雲紋褙子,頭上簪金釵,耳帶金鑲東珠耳墜,十分華貴端莊。
沈嫿男裝穿的多,來了侯府時刻記得自己是沈家的大姑娘,至少在陳氏面前她不能像以前那般,微微撐起身子給陳氏行禮,壓低了頭,垂著眸子,淺淺喚了一聲,「夫人,沈嫿這裡失禮了。」
陳氏讓沈嫿抬起頭來,沈嫿便像只聽話的小綿羊一般乖乖的揚起下巴,卻依然垂著眼眸,只用餘光悄無聲息的瞥過陳氏的面容,她顯然是被嚇到了,與其說是被嚇到,倒不如說是她面色一沉,更多的像是措手不及的驚慌,趕緊喊過來大夫,「女兒家的容貌何等重要,你們可有把握讓她面上不留痕迹。」
作為舅母,人之常情,難道不該簡單寒暄兩句,她是侯府夫人,不會不知道客套二字,她再如何也不應該是這種冷漠的態度先緊張沈嫿的容貌,就連一旁的紅玉都有些愣住了,關心一個姑娘的樣貌是沒什麼不對,可那眼神太薄冷了。
陳氏連掩飾都不做,「六月前如果表小姐的容貌沒有恢復如初,你們也不必在京城開醫館了。」
三個大夫抹汗連連稱是,紛紛拿起藥箱退下去配藥。
沈嫿不作聲,心中不是沒有半分感覺的,凄涼說不上,只覺得可笑,侯府連半分尊嚴都不肯給沈家,更不肯給娘親,沈嫿猜到大約是自己哪裡有些利用價值,侯府能用著著的。
哪裡呢?
她一個孤女,無權無錢,除了爹娘給的這副常常被人誇讚,甚至讓人覬覦的容貌,好像也沒什麼了,所以沈嫿就想試探一下,她故意在臉上多塗抹了發疹子的藥膏,現在看來她猜測的不錯。
蕭家是看上她的樣貌了,沈嫿很有自知自明,她雖然美,卻不敢說是最美的,京中美人那麼多,侯府又為何偏偏捨近求遠選擇了她呢?
陳氏從進來就沒有帶過半分笑容,走的時候依然冷漠,留下了兩個年紀不大的丫鬟,目光威嚴,「你們二人要好生照顧表小姐,夜裡也要輪流瞧著,不許表小姐撓破了皮兒,敢留下一個印子,我就將你們丟進柴房活活打死。」
侯府夫人一走,兩個丫鬟站起來,果然小心翼翼的圍在床邊盯著沈嫿,沈嫿有心支開她們,就找了一個最簡單而平常的理由,「我有些餓了,二位姐姐去給我準備些吃的罷,紅玉她初來侯府,對府中不熟,只能勞煩姐姐了,紅玉會瞧著我的。」
沈嫿說的極為客氣,兩個丫鬟很受用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