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115
第二天的時候,折鳶又到了那個院子。
這一次,她是刻意找過去的。
院子里的櫻花仍舊開著,赤司詩織也安靜地坐在樹枝上。
聽到響聲,她便低下頭來,微微一笑,也不驚訝:「你來了啊。」彷彿她就在等她的到來。
折鳶點了點頭。
赤司詩織從樹枝上翻了下來。
她的動作像只飛鳥,輕盈盈地就落在了地上,笑語嫣然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女,聲音輕快:「折鳶帶我去看看小征上課的樣子吧。」
「去看赤司君上課的樣子?」折鳶沒想到赤司詩織會提這麼奇怪的要求。
赤司詩織點了點頭,她彎著眼眸,解釋道:「我想看小征認真學習的樣子,一定很可愛。」
折鳶不是很能理解赤司詩織對於可愛的定義,但在赤司詩織的軟磨硬泡下,她最終還是無奈地答應了。
赤司詩織喜形於色,她折下一枝盛放的櫻花,送入折鳶的手中,就眼巴巴地盯著她看,迫不及待道:「那我們走吧。」
手中措不及防被塞進了一枝櫻花,折鳶不由低下頭去看了一眼。
赤司詩織自然不會平白無故便往她手中送進一枝櫻花,折鳶若有所思地將櫻花捻在指間輕輕地轉了一圈,而後敏感地在手上的櫻花中察覺到了赤司詩織身上的氣息。
那是殘魂的味道,赤司詩織在自己死去后將自己的靈魂剝離到了這株櫻樹上。
旋轉的手指一頓,折鳶愕然地抬起頭。
赤司詩織仍是靜靜地笑著,然後對著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眼神溫柔又平和。
瞬間,折鳶所有的言語都淹沒在了這個眼神之下。
她迎著那道目光,只覺得喉嚨一啞,沉默地收起了手中的櫻花,便向著院子外走去。
赤司詩織跟上了她的腳步。
這是赤司詩織自死後第一次離開自己的院子,所以儘管四周的景緻仍是與十多年前一模一樣,她卻還是一臉的興緻勃勃。
「折鳶,你看,那個缺了個角的屋檐,是我曾經帶著小征打水漂的時候一不小心手勁太大打破的,沒想到還沒人發現啊。啊,還有那株牡丹,我曾經澆花的時候一不小心澆死了,後來偷偷移了一株新的,竟然還活著……」
赤司詩織喋喋不休地說著,折鳶這才意識到第一眼的印象讓自己對她的誤解有多深。
當初那個端莊賢惠的夫人一定是我的錯覺。
折鳶扶額,但身後的赤司詩織卻又叫起了她的名字:「折鳶。」
「怎麼了?」折鳶好脾氣地問道。
赤司詩織眨巴著眼睛看她:「你要去哪裡?」
「去赤司君那裡。」
「可是這是去廚房的路啊。」赤司詩織指向另一條與折鳶相反的路,「那條路才是去找小征的。」
折鳶:「……」
她默不作聲地調轉了方向。
赤司詩織笑眯眯地跟在她身後:「迷路也沒關係,我們家確實大得很,以後讓小征多陪你走幾次,就認識了。」
折鳶不動如山,皆以沉默應之。
有了赤司詩織的指路,折鳶一路走得都很順暢,不多時就已經到了目的地。
遙遙地,折鳶就看到了赤司。
房間的窗子半開著,被木柱撐著,露出了少年半張溫雅的側臉,眼睫輕垂,好看的像是一幅畫。
「我們要走過去嗎?」折鳶問赤司詩織。
赤司詩織有些猶豫,四處張望了一番,當掃到當中的玉蘭樹時,她的眼眸一亮,立刻就拉過了折鳶的手道:「我們爬上這棵樹看。」
「爬樹?」折鳶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赤司詩織指給她看:「你看,這棵桂樹剛好正對著小征的房間,我們爬上去就可以看到他了——來,我們爬上去吧。」說著,她就已經動作輕靈地爬了上去。
折鳶目瞪口呆地,完全沒想到外表弱質纖纖的赤司詩織竟然是個爬樹的中好手。
「對啊,從小就沒人能在爬樹上比過我。」赤司詩織把不會爬樹的折鳶拉了上來,對著她眨了眨眼,「再偷偷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以前小征的爸爸也總是會和我一起爬樹哦。」
見她一陣擠眉弄眼的,折鳶忍不住笑了起來。
赤司詩織也笑了起來,但很快,她便把注意力放在了不遠處的赤司征十郎身上。
「小征認真起來的樣子越來越像征臣了呢。」赤司詩織指著讓折鳶看。
折鳶順著赤司詩織的手指方向看了過去,卻見原本還垂眸看著書本的少年撇過了頭,眼神直直地看向了這裡。
折鳶身形一凜,只覺得自己好像被赤司征十郎看見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少年便走到了樹下,仰起臉,唇角挑起了些微不可查的笑意,問道:「你在那裡做什麼?」
身後的赤司詩織早在少年眼神望過來時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折鳶只好硬著頭皮道:「沒什麼。」
赤司征十郎也不介意她的否認,繼續問道:「你來找我?」
「不是。」折鳶有些尷尬。
不待赤司再問些什麼,她便搶先了一步道,「我下來了。」
先前是赤司詩織拉著她上來的,這一次沒有了赤司詩織,她只能自己小心翼翼地背過身,手擒著樹枝,一步一步謹慎地向下走。
她慢慢地爬下樹,突然地,腳沒踩穩,一個打滑,整個人便不由得跌下了樹。
好在站在樹下的赤司手疾眼快,張開手臂就將她抱進了懷裡。
折鳶還沒回過神來,只愣愣地讓赤司抱在懷裡。
她這極為少見的乖順的模樣讓赤司不由揚了揚唇,也不去責怪她什麼,只抱著她準備回去。
他剛一轉身,就看到身後不知何時站著的男人。
那與他有著相似面容的男人只出神地看著他們,目光晦澀而幽深,他雖然是看著他們,可眼眸深處涌動的情緒卻又像是透過他們看到了更遙遠的什麼。
見到赤司征臣,折鳶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的櫻花。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己像是聽到了赤司詩織在她耳邊的一聲輕嘆:「征臣啊……」
赤司征臣就這麼怔怔地看著他們,片刻,才像是陡然從夢中驚醒一般,按了按太陽穴,對著他們歉疚一笑:「抱歉,我失禮了。」
折鳶正欲開口說些什麼,赤司征十郎卻已是抱著她從赤司征臣的身邊走過。
少年勾唇流露出了一絲冰冷的笑意,嘲諷的話語與他擦肩而過:「不用再在我們面前這麼假惺惺的,沒人想聽。」
折鳶聞言,忍不住不贊同地在赤司征十郎的肩頭狠狠地戳了一下。
抱著她的少年毫無反應。
她於是咬牙切齒地又在他肩頭狠戳了幾下。
赤司握住了她的手指,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還想我把你親到聽話嗎。」
折鳶不動了。
當赤司將她在榻榻米上放下時,她才動作迅速地閃到了一邊,滿臉防備地看著他。
赤司挑了挑眉,對她的戒心不以為意,坐回桌前繼續批改還沒看完的文件。
折鳶狐疑地看著他,嘗試著向門口挪了幾步。
赤司征十郎沒反應。
她又挪了幾步,還是沒反應。
折鳶準備走了,可一摸懷裡的櫻花,最終卻還是咬牙留了下來。
這回倒是赤司略有些詫異地抬頭看向她。
不過詫異歸詫異,看到折鳶留在他身邊時,少年的唇角還是不免跳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雖是轉瞬即逝,卻也還是讓折鳶迅速地捕捉到了眼中。
折鳶陪了赤司征十郎一下午,發現他的生活真是枯燥的可以。
她撐著臉看他,他這一下午幾乎都耗費在批改文件上,然後是家庭教師留下來的不同語言的作業,她看的眼花繚亂也不知其意,只能就這麼乾巴巴地睜著眼睛盯著。
許是她眼神中茫然的意味著實過重,以至於赤司特意去翻了本書給她。
是《怪談新耳袋》。
赤司詩織輕輕地咦了一聲,「小征以前從來不看這些怪談書的。」
折鳶隨手翻了幾頁,借著翻頁的聲音悄聲回道:「大概是長大了后口味變了吧。」
赤司詩織沒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默認了。
折鳶和赤司也沒有說話,只是做著各自的事情。
接下去的幾天,折鳶每天都會帶著赤司詩織容身的櫻花過來,與赤司分坐一邊,互不打擾。
赤司征臣偶爾也會過來,但卻都只是停在障子外駐足不前。
赤司詩織輕聲喃喃:「小征和征臣到底怎麼了……」
在她的印象里,征臣明明很在意小征,而小征也很是敬重征臣。
折鳶沉吟道:「我覺得這應該與詩織阿姨你的去世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