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是忘了,是不想記得

第六章 不是忘了,是不想記得

螓螓躡手躡腳進入母親房間,擔心驚嚇到人,輕聲喊著:「媽起來吃飯了,如果還想睡就睡,上班前我會叫妳。」

體諒從醫院值完大夜班回家,疲累不堪的母親,螓螓小心再小心地對待,盡量不給她造成困擾。

床上僅四十歲出頭,卻已然有几絲白髮的女人,聽到女兒的呼喚,翻過身來,微微睜開眼睛說:「現在幾點了?」

「還早呢。」

螓螓將因為轉身而松落的被角拉回母親肩上,看著她眼角多出的魚紋尾,心裡暗自難受。

在樣貌上,遺傳了母親的良好基因,她是那麼地青春年少,母親卻提早出現老態,如果不是自己堅持支撐茶館,母親就無須日夜在醫院加班操勞,頂讓茶館后將父親欠的債務還清,沒有負債壓力,母親應該會年輕個十幾歲。

「起來好了,我有也點餓了。」

「媽先去梳洗,飯菜馬上就好。」

母親的工作常日夜顛倒,難免會忽略家務,螓螓一肩扛起,洗衣燒飯從來不需要母親煩惱。

因此當母親穿上輕便家居服來到廚房時,餐桌已擺放好四菜一湯。

「張大嬸做生意越來越不老實,柳橙過熟了也敢賣,以後再也不會相信她了。」

螓螓夾了一塊橙汁排骨放在母親碗里。

「太甜了對不對,哼,虧我們家跟她買了這麼多年的水果。」

母親不置可否,小口咀嚼著,即便這道菜確實走了味,也沒影響吃飯的心情。

女兒做的飯菜無論如何都美味可口。

「媽我跟妳說,我上輩子是有錢家的女兒呢,舅舅是不高興就開槍打人的軍閥,而是北洋之虎段祺瑞,生日的時候,跟孫科、張學良、盧小嘉齊名的民國四公子,段祺瑞的大兒子段宏業送了我一把德國毛瑟手槍當做生日禮物,附帶一千發子彈。」

見母親沒反應,螓螓用手比了一個七字,好像握著那把槍。

碰碰碰……

「一千發耶,打到我手軟都打不完,那時候我才十二歲,一把槍又好幾公斤重,拿著槍要去打誰,不愧是軍閥,最不缺的就是槍炮,普通人怎麼會想到送武器給小女孩。」

前輩子只是徒增困擾,收了也不知道用在何處的禮物,今生卻覺得這禮物屌炸天了,希望能有個一把,過過射擊的癮。

「我還有兩個閨密喔,她們來頭可大著呢,一個是三國趙子龍的直系子孫,另一個是孫文幕後金主的獨生女,我們在培華女中是同班同學,感情好到不能再好。」

因為經營茶館,分擔家務,螓螓沒有親密、無話不說的女性朋友。

常聽到人家說,前世的遺憾,留到今生來彌補。

她剛好相反,這輩子所有的不足,上輩子她樣樣不缺。

反倒像是以前得到太多,現在被索討回去。

螓螓倒是不在乎,貪得無厭總是會遭到天譴的,她願意全償還,只要留下她此生的父親,上輩子她也只有一個爹,又沒有多得到兩份以上的父愛,或是搶了誰的親人,這個要求並不過份。

「妳沒亂開槍到處欺負人吧?」

「哪能啊,那時候我可是一朵欠人捶的聖母白蓮花,柔柔弱弱,傷春悲秋的,活脫一個黛玉妹妹,踩死一隻螞蟻都得哭上好幾天。」

其實沒她自己說的那麼糟糕,看見段二少遇到麻煩,前世的她不就挺身而出維護自家人了嗎?雖然有點自不量力,至少沒有躲在一旁哭哭啼啼,只會說對不起,依靠別人而活。

「媽,妳真相信我記得上輩子的事啊?」

縱然這些年她以實際行動,兼顧學業與事業得到母親信任,沒做過一件出格舉動的女兒,一天突然將前世今生,這種絲毫沒有科學根據,怪力亂神的荒唐事掛在嘴邊,母親居然很快接受了。

到底該說是她做人成功,還是母親異於常人?

「任何人在醫院工作久了,不管什麼事都見怪不怪,我們醫院有病人死了,醫生宣告死亡,擱在冰櫃三天又活過來,聽過在手術台上被全身麻醉,醫生準備下刀那一刻,病人坐起來說不開了,自個走下手術台,健步如飛跑醫院,再也沒回來過,鬧鬼更是稀鬆平常,上回急診室還送來一個自稱被外星人綁架的男人,大家以為是瘋子,結果國安單位派專家來把人接走,醫務長還警告我們不準對外聲張。」

喝了一口蘿蔔燉小排:「湯很鮮,肉嫩而不老,花了不少時間熬吧,下次別做了,煮一次得大一鍋,咱們家就兩口人喝不完浪費。」

「只有我們母女倆才更應該吃好一點,剩下的我帶去茶館給員工加餐。」

整天吃醫院食堂的伙食,兩母女偶爾在家裡和和樂樂吃一頓,奢侈一點無所謂,母親實在太瘦了。

「說到哪了,對了,妳有個軍閥舅舅。」

不想在這種小事與女兒有爭執,螓螓母親將話題轉回女兒口中的前世。

「信啊,為什麼不信,首先妳不會騙我,再來我對自己生的女兒有很大的信心,不會被男人的三言兩語傻呼呼拐走。」

「這可不定,媽你沒看過我那個前夫表哥,他帥到令人髮指,又超會說甜言蜜語,騙死人不償命。武林高手用真氣一掌能震碎對手的五臟六腑,他的帥氣不催自生,一掌推出,所向披妞,貞節牌坊倒一地。」

螓螓放下筷子出掌在半空比劃一通,逗得母親直笑。

「那我一定要見識一下,下個月我休假的時候,妳約妳的前夫表哥來家裡吃個飯,我得看看是長得多俊,讓我這個對男人無感的寶貝女兒動了凡心。」

「不好吧,才見過兩次面就讓他到家裡來吃飯,這樣顯得我太隨便了。」

玩笑歸玩笑,男女之間該保持的距離,螓螓向來有分寸。

「上輩子又是表兄妹又是夫妻的,熟過頭了好嗎?」

「一碼歸一碼,這輩子到目前為止,我們不過是熟悉的陌生人。」

「陌生人會讓妳提早結束茶館的生意,專程款待他一個人。」

知女莫若母,她家的螓螓是個小財奴,不會輕易地跟錢過不去。

「我也很掙扎啊,從我們認出彼此那一刻,腦子就不聽使喚,前輩子的記憶像是可樂氣泡,噗噗噗地冒出頭,有股壓不住衝動,想從他口中知道更多的往事。」

螓螓拉開椅子,走到母親背後摟著最親的親人,將下巴靠在母親肩頭上。

「媽,上輩子我嫁給了表哥,卻為了另一個男人背叛他,這就算了,我居然完全不記得這件事,連姦夫的臉也忘了,連跟誰通姦都不知道,就背著一個天大的罪名,妳說我是不是比竇娥還冤?」

說著,臉被母親反手拍了一下:「亂說話,我生養的女兒不會幹那種事。」

母親無條件捍衛自己女兒。

「可是上輩子我是別人生的。」

螓螓的嘴天生的貧,習慣性回嘴。

臉打不疼,母親改掐她的大腿,疼得她鬆手逃跑。

「我懷的肯定是好種。」

赤裸裸地偏袒。

然後把螓螓叫到身邊,像是幼兒那樣抱著她:「這世上有多人少能夠記得前輩子的事,老天爺將前塵往事還給妳,肯定有祂的用意,不要太執著,或許妳不是忘了,而是刻意不去記得那些不愉快,讓妳痛苦、後悔的人與事,逝者已逝,妳要珍惜的是眼前與現在,知道嗎?」

苦口婆心的勸解。

「但是前夫表哥說,那個人一定會來找我的,上輩子、上上輩子、上上上輩子從沒有變過。」

項東在螓螓面前,不容質疑的口吻做出預言。

「到時候再說,有媽在,誰都不能勉強妳做不想做的事,我也不會讓妳做出懊悔終生的錯事。」

為母則強,螓螓感覺得到,母親話里的堅決。

「坐下吃飯,好好跟我說一遍妳上輩子的事,我也想知道自己女兒前世是怎麼樣子的一個人。」

就這樣兩人說了一個多小時的話,直到醫院來電話緊急傳呼。

「這時間路塞,我載妳去。」

為了往來學校與茶館間方便,考取駕照后,螓螓買了一輛二手的電瓶車,正是派上用場的時候。

「醫院裡病菌多,沒事別往那跑。」

母親斷然拒絕,永遠把她當孩子。

送母親出門,整理完家務,打開電視享受難得悠閑時光。

今天沒課,茶館有人看照著,無事一身輕,待會兒她要泡個熱水澡,早早上床睡覺,睡覺皇帝大,前世的情債,今生的錢債通通拋在一旁,留到睡醒再說。

但命運之神老是跟她唱反調,她也接到一通電話,討債的人跑到茶館大鬧,員工請她回去處理。

用力拍拍臉頰,提起精神去解決爛攤子。

以最快速度趕到,依過去的經驗,在翻臉之前,那些混子會霸佔店嘩,大聲嚷嚷店家欠錢的事,顧客跑光,做不成生意后才會乖乖聽話。

在門外做了幾次深呼吸,調適好心情,反覆告訴自己無論怎麼被調戲吃豆腐都不能動氣,絕不能落入他們的陷阱里。

完成心理建設,正要進去,門卻自個開了。

確實有人從茶館出來,卻不是驚慌而逃的客人。

染髮紋身,滿臉橫肉的流氓混子排成一個直列,趴在地上,整齊劃一爬出茶館。

隊伍最後頭,有一個身量不高,大約一米七出頭,年約三十歲的男人。

男人尖嘴猴腮模樣有些猥瑣,卻有著一雙會笑,但是那種看著人,會讓人發毛覺得冷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奸險,一肚子壞水的傢伙。

「一、二、一、二,給我認真的爬,誰給我同手同腳,別怪我心狠手辣。」

像是帶兵似地喊著口號,每個混子的臉上全是驚恐和淚水,被當成畜生對待,卻沒人有勇氣反抗。

錯愕中,猥瑣男小跑步來到螓螓面前。

「立正。」

自說自話地,靠攏擦得油亮的皮鞋,並腿聲清脆地響起,展現受到軍事訓練的素質。

「副官巴大得見過夫人。」

收起輕挑與惡意后,男人看上去沒那麼猥瑣,取而代之的是軍人才有的英氣。

叫做巴大得的男人直挺挺行著軍禮,感動且殷切地望著螓螓,等著她回應。

靈光一閃,兩世的記憶交迭。

「哈巴兒是你。」

一生沒哭過幾次的螓螓,最近哭了又哭,哭后又笑,感情根本不受控。

「不就是我,二少和夫人最忠誠的哈巴兒來向夫人報到。」

忘記誰也不會忘記幫她開了一輩子的車,那個原來跟著段大少,被段二少要到身邊的駕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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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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