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斜風細雨,春山空濛,煙色迷離,絲雨慢下,飄飄洒洒。

沒有人來往的小道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馬車聲。

五匹油光水滑的俊馬,一輛垂幔雕花的香車,從朦朧的雨色中慢慢駛來,沉重的車輪在積水的地面發出「吱呀吱呀」的微聲。

五匹馬並列而行,拉著鑲金嵌玉的雕花香車,車上裝裹的縐紗迎風招展,馬車過出,幽香陣陣。

驅車的人是一個斗笠蓑衣的白衣女子,面目俊朗,朱唇星目,徐徐揚著手裡的鞭子,不急不慢的趕路。

能用五匹馬拉著走的車,當然不會是一般的馬車,能乘坐這種馬車的人,當然也不會是一般的人。

雨珠從車頂滴滴答答的落下。

馬車裡,時不時傳出陣陣盈盈笑語。

從窗牖看去,一個藍衣錦服的男子正靠窗而作,臉被一簾珠光遮擋,卻遮擋不住此人的華貴氣質。

「公子,你拿到東西了嗎?」一個素衣素裝的女子,跪坐在男子對面。

她與男子中間,隔著一張矮桌,矮桌上擺著一個香爐,香爐里焚著名貴的香草。

這種香草的氣味清幽淡雅,熏得人昏昏欲睡。

南宮燕半眯著眼睛,一手捧著夜光杯,一手枕在腦袋下面,歪著身體懶懶的靠在車壁上,無比愜意的笑道:「我出手,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他所說的東西正是龍紋佩。

素衣女子當然也是知道的,只是聽南宮燕這麼一說,就忍不住笑道:「是公子的朋友一出手,就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南宮燕聽了后,冷冷笑了一聲,道:「哼,他是偷東西,我是買東西,我們倆可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怎麼算得上是朋友呢?」

素衣女子盈盈笑著,為南宮燕的夜光杯里摻滿清酒,「若非朋友,公子為什麼會心甘情願的給自己招惹那麼多麻煩?」

南宮燕冷笑一聲,斜靠在車壁上,一杯一杯喝著酒。

素衣女子捧著酒壺,替南宮燕一杯一杯的斟滿酒。

另有一個侍女拿來一隻軟墊,將南宮燕的腿放在軟墊上,然後開始為他輕輕推敲。

一個男人,被兩個貌美的女子悉心伺候,天下還有比這個還令人舒服的事?

美人,美酒,金錢,地位,除了權利,南宮燕几乎已經擁有了所有男人渴望的東西,這樣的生活,他如何會不快活?

南宮燕好像突然變得沒了骨頭,整個人都是軟綿綿的,他每一次得到一件寶貝之後都會變成這副樣子,慵懶的像只貓。

就如白落裳曾經說的那樣,在沒有吃到想吃的東西時,南宮燕是一隻狐狸,等到吃下想吃的東西,並且吃得飽飽的之後,南宮燕就會變成一隻貓。

此時此刻的南宮燕,正是一隻飯後打瞌睡的貓。

「把我收藏的好酒拿來。」這隻貓懶懶的說道。

他收藏的都是好酒,但能被他稱為好酒的卻只有一壺。

素衣女子很快就捧來一隻白瓷酒壺,笑盈盈的看著南宮燕。

南宮燕也看著她,眼神突然變得有些不悅。

這個女子,居然還是光看著南宮燕的鼻尖,什麼也沒有做,好像整個人都在發獃,根本就不知道要主動給她的主子摻酒。

南宮燕挑了下眉,有些不高興的問道:「你沒睡醒嗎?」

素衣女子不僅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反而還不應話,整個人完全就是一副殺掉的模樣。

南宮燕這一次是真的不高興了,皺著眉道:「怎麼不給我倒酒?難道你耳朵有毛病了?」

素衣女子這時才微微一笑,笑得有些無奈,可她依然沒有說話,不僅不說話,甚至還垂下頭去。

南宮燕越發不高興,放下杯子的手,有一下沒一下是敲著桌面,沉著聲音道:「你為什麼埋著頭?我並沒有讓你這麼做。」

素衣女子的頭垂得更低。

南宮燕眯了下眼睛,因為他發現,這個女人居然不聽他的話,這讓他覺得很不愉快。

替他捶腿的侍女已提過酒壺,然後輕輕皺了下眉,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臉上也露出了無奈的苦笑,看向南宮燕,她微微躊躇道:「公子,這壺酒……」

南宮燕瞧著她,搶著道:「這壺酒如何?」

侍女無聲嘆了一口氣,苦笑道:「這酒壺是空的。」

南宮燕皺了下沒,盯著白瓷酒壺看了半天,突然坐直身體,拍著桌子罵道:「這個混蛋小偷,居然敢偷到我的頭上!」

素衣女子這時才抬了頭,依然是滿臉的微笑:「還好那個混蛋小偷並沒有把所有的酒都偷走,公子還是有酒喝的。」

南宮燕當然還有許多酒可以喝,但是沒有一壺酒能夠比得上被白落裳偷喝的那一壺好。他自己都沒捨得拿出來喝,沒料到留著竟是為他人做嫁衣。

南宮燕只能一個人生氣,不過素衣女子說的很對,他還有酒,白落裳並沒有偷走他所有的酒。

正想著,馬車突然一陣顛簸,原本放在矮桌上酒壺哐的一聲倒下,清透的酒水咕嚕嚕的從壺口倒灌而出。

南宮燕的臉色再也不能用生氣來形容。

素衣女子已推門走出馬車。

好好的,馬車怎麼會突然如此強烈的顛簸起來?

驅車的女子摘下斗篷,一臉無措的望著一匹脫韁的馬。

原來是因為一匹馬突然掙脫了馬韁,扯動了整個馬車,馬車失去了平衡,所以才劇烈晃動了一下。

素衣女子也驚訝的看著那匹馬。

馬的頭上套著銀色的盔,身上披著銀色的甲,四肢扣著銀色的環,紅棕色的皮毛泛著油量的水光。

五匹馬的裝束都是一樣的,其中四匹馬都安安靜靜的套著馬韁站在車前,只有那匹脫韁的馬不停的蹬腿晃頭,好像要努力擺脫綁在身上的一套銀色馬具。

素衣女子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驅車女子躊躇道:「這匹馬不知道怎麼突然自己脫韁……」

素衣女子搶著道:「胡說,怎麼可能自己脫韁?這馬韁都是我親手系的,雙環鴛鴦扣,除了我,怎麼可能有人解得開?」

「有一個人有這個本事。」南宮燕懶懶的說道,「這個人什麼都能偷到,什麼門都能進得去,自然是什麼扣都能夠解開。」

素衣女子愣了下,吃驚道:「公子的意思是說,那混蛋小偷不只是偷走了一壺酒,還偷走了一匹拉車的馬?」

南宮燕冷笑。

素衣女子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道:「這麼說來,這一整套馬具所有的八鎖連環扣也都是那個混蛋小偷解開的?」

「除了他,你以為還有誰解能解開這些鎖扣?偷東西的人最擅長什麼?當然是開鎖。若是沒有本事開鎖,他還能偷得了東西?」南宮燕表情冷冷的,臉色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樣難看。

被偷走了一壺好酒,又被偷走一匹好馬,他怎麼還會有好臉色?

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大方大度的人,就算他藏盡天下所有的財寶,也不願意拿出一點點和別人分享,哪怕就是一壺酒一匹馬,他都不願意。所以白落裳才會叫他鐵公雞,但是白落裳還是從鐵公雞的身上拔了毛。

驅車的女子重新將斗笠戴在頭上,低聲道:「說是偷馬,其實換馬更準確,畢竟他也留了一匹馬在這裡。」

好像是為了回應她的話,那匹脫韁的馬突然打了一個響亮的響鼻。

南宮燕看都沒有往外面看一眼,就冷冷下結論道:「哼,這匹又瘦又老的馬怎麼可能跟我的追風五驄相提並論!被人偷梁換柱,你居然毫無發現,你也沒睡醒嗎?」

那匹馬也並不是又瘦又老,外形看起來和另外四匹馬一樣健碩,套上馬具之後就和別的馬別無差異。然而一匹馬是不是好馬,並不是看它外形是不是足夠健碩,就好像一個人,並不是外表生的魁梧,氣力就能大得起來。白落裳會拿這匹馬換走南宮燕的馬,就可以看得出來,這匹馬和南宮燕的五匹追風駒根本就是望塵莫及。

驅車女子不敢多言,只能聽南宮燕繼續道:「被混蛋小偷偷走的是哪一匹馬?」

馬都抬著盔,如果不拿下來,誰也看不出被換走的是哪一匹馬,而且那些套在馬身上的銀具並不是人人都能解得開,因此,驅車女子還是只能沉默著不敢多言。

能夠解開這些馬具的人只有一個,而這個人正是那個素衣女子,她已躍身而出,跳到那匹脫韁馬的背上,很快揭掉套在馬頭上的銀色頭盔。只見她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又將頭盔套回馬頭,再回到馬車上,對南宮燕道:「踏月、追日、流花和揚螢都還在。」

她只不過是取下頭盔,就能辨出被換走的是哪一匹馬,她是怎麼做到的?明明五匹馬身上的馬具都是一模一樣的。

原來,每個頭盔內側的暗角里都刻著兩個字,馬的名字。

被馬韁牢牢套住的四匹馬頭上戴著的銀盔里分別刻著踏月、追日、流花和揚螢,而素衣女子剛剛看到的兩個字是……

南宮燕揮手打翻月光杯,咬牙道:「這混蛋居然偷走了我的飛塵。」

飛塵就是被白落裳偷走的紅棕馬,和踏月、追日、流花、揚螢四匹馬一樣,都是棗紅色的千里寶馬,它們的額頭上都有一個月牙形的白色花紋。

被白落裳留下的馬當然也是紅棕色的,可是額頭上卻沒有月牙形的白色花紋。

素衣女人忍不住嘆氣,不得不說白落裳真的很會挑馬,一挑就把南宮燕最喜歡的一匹牽走。

南宮燕恨不得拆掉整個馬車以發泄心裡的不滿,但是他不能這麼做,因為他是一個小氣的人,小氣的人怎麼捨得拆掉這麼好的馬車?

所以,他只能在心裡罵白落裳千百回。

空山新雨,春寒濕衣,風過酒醒。

南宮燕懶懶的酒意也因為被白落裳偷馬的事情消散殆盡,他不能不生氣,可是生氣完全沒用。白落裳偷走的那匹紅棕馬是南宮燕最喜歡的一匹馬,南宮燕此時此刻的心情,就好像被人捂在被子里打了一拳,沉默又沉痛。

素衣女子看著那匹脫韁的馬,遲疑道:「那這匹馬我們要怎麼處理?」

南宮燕冷冷道:「吃了。」

素衣女子微微皺眉,「那我們要怎麼找回飛塵?」

南宮燕冷冷道:「去涼州,等。」

此時,另一邊。

衙差一路人等冒著雨策馬返回客棧后,只見那個黑衣人還在喝酒吃肉,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往二樓看去,那青衣女子和一幫青衣人早已經離去。

整個客棧里,唯一還能神定氣閑的人,就只剩下那個黑衣人。

張青心中發奇,原本就打算跟人結交,於是踱步上前,拱手行禮道:「不知這位英雄如何稱呼?」

黑衣人依然喝酒吃肉,看都不看這些被雨水淋濕的漢子一眼,像他那樣的人,當然是瞧不起這些衙門的走狗,所以他不只是剛才不願意搭理這群衙差,就算是現在也半點沒有打算要理會的意思。

張青臉上有點掛不住,儘管客棧里已經沒有幾個人,但這樣明顯的被人蔑視,還是讓他顏面大損,覺得十分難堪。

只不過,即便是被人如此無視,他也只能忍著,不敢上前。因為先前見這黑衣人跟南宮燕的過招,雖然只是試探地打了兩手,但看的出來此人身手很好。遇事不逞能,能避就避,這是想要在血雨腥風的江湖上混,必須要懂的保命符。就算他們手裡還握著黑旗令,可這也不保證就是他們的保命符。

張青尷尬地轉身走開,在這一轉眼時,不經意地看見黑衣人腰帶間佩了一枚純金打造的腰牌,上面刻著一個金燦燦的「狐」,還有一隻半卧著的五尾狐狸。

這塊要拍既沒有刻意掩藏,也沒有想要顯擺的意思,掛在腰間。一舉一動,刻字的輪廓都會發出晃眼的光澤。在黑衣間,顯得異常奪目。

五狐庄?

張青暗自驚詫,當即就不再多言一個字。剛剛竟然只顧注意南宮燕,完全忽略了這個明顯的一枚腰牌,不禁為自己的大意暗暗懊惱。

這五狐庄雖然在江湖上名聲不小,卻不是什麼名門正派,培養出來的也並非善人。五狐庄的人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惡,各個心狠手辣,邪氣橫生,做事從來全憑愛好和心情,不顧道義,為非作歹不少,是一個被人唾棄的門派。

五狐庄歷代有五個莊主,分別為火、藍、金、黑、白五個分部,各佩一塊刻「狐」字的腰牌,顏色各異,分別為赤、藍、金、黑、白。看這個人的腰牌,應該就是排行第三的金狐。

五狐山莊的人會出現並不稀罕,畢竟櫟王爺張榜懸賞一千兩白銀作為酬勞,有錢可使鬼,何況是人。

只是五狐名聲不好,他們的手段是早有聽聞,遇到他們,無論是言還是行都必須十分謹慎,不是萬不得已,決不可招惹。

於是,張青也不敢多停留,這種人,能躲就躲,招惹上了絕非好事。

誰料他才一剛轉身,他身後跟著的直腦子路一平居然跳了上來,指著黑衣人氣勢洶洶的罵了一句:「好大的膽子!問你話,你為何不回答?是瞎了眼,還是聾了耳!」

張青只覺得頭皮一緊,一時間既然已經忘記了組織。

路一平氣焰囂張的用手指著黑衣人,滿臉的兇狠,厲聲道:「狗眼不識你大爺,你還不起來搭話!」

他們這一路可都是別人處處怕著他們,順著他們,哪裡有被人這麼輕蔑過?再加上先跟丟了白落裳,后又跟丟了南宮燕,感到心裡非常不痛快,現在遇到這麼一個明目張胆無視他們的人,自然是要把火氣朝他身上撒。

張青只覺得一盆冰水從頭澆到了腳底,腦門更是一陣緊繃。他的臉色已變得十分難看,任何人都知道,他們惹了不該惹的人。

路一平卻不會察言觀色,繼續破口罵道:「我看你不是瞎了眼,也不是聾了耳,而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誰知他才剛罵完,那黑衣人還沒看他一眼,他就被自己大哥狠狠捶了一拳,只聽張青訓斥道:「狗仗人勢的東西!快給老子閉嘴!」

被捶了一拳,路一平一時反應不過來,怔怔地捂住頭,半晌回不過神來。

張青的臉色鐵青,不動聲色的往黑衣人看過去,見那人臉色無異,卻也不敢大意,又捶了路一平一拳,繼續罵道:「狗東西!你以為你自己仗得是誰的勢?你仗的可是櫟王爺的威望,別以為自己拿著王爺的黑旗令,就可以揚武耀威。若不是有櫟王爺,你以為你還敢這裡放屁!」

被捶懵的路一平只管捧著頭,不敢作聲,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張青突然就動手打他,但他知道,領頭這麼做,肯定是因為眼前這個黑衣人。因為他發現,領頭幾乎就不敢拿正眼去瞧黑衣人一眼,那小心翼翼的樣子,把自己也弄得開始后怕。

莫非,那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那黑衣人一直未曾用正眼看過他們一下,即便是現在,也根本不朝他們看一眼,好像完全就看不見他們似的,連一個施捨的眼神都懶得給。這種徹底被無視的感覺,不知怎麼的,突然叫人心生悚意。

張青見金狐一直沒有反應,腦子也綳得緊緊的,舉手朝著眼前這個沒有眼力的路一平就是一陣掌摑,直打的「啪啪」響。

田秀書白著一張臉,先是因為路一平的魯莽,后是因為張青的舉動。他雖然只是站在一邊看著,卻似乎能感受到張青的毫不留情。

一巴掌拍下去,聽見的自然是響亮亮的掌聲。

田秀書覺得自己的臉都在疼。

張青為什麼突然如此反常?

田修書忍不住去打量那個黑衣人,幾乎只是兩眼,他就發現了那枚腰牌,當即被嚇了一跳。

路一平已經被打傻了,除了耳朵轟隆隆的耳鳴,他幾乎什麼也感受不到,他已經完全懵住。

張青為何動這麼重的手?

這是任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黑衣人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被田秀書握著手裡的黑旗令,臉色露出了一絲陰狠而嘲諷的表情。

櫟王爺的黑旗令竟然會交給這麼一幫廢物手裡,這倒是讓人匪夷所思。

黑衣人仰頭飲下一口酒,心想,如果在這裡殺掉這幾個廢物,自己會不會被那位櫟王爺發出白旗令追殺呢?

如果真的這樣,那麼他和白落裳,一人白旗,一人黑旗,到也算是名揚天下了。

只不過,黑衣人卻對此不屑一顧。

一面白旗換來的名聲有何用?他要的,是櫟王爺的那些賞銀,他感興趣的永遠都是錢,只要有錢,他什麼都可以考慮。對於錢之外的名聲,並不是他在乎的東西。

田秀書將黑衣人臉上並不明顯的情緒變化看進眼裡,他突然明白一件事。

這個黑衣人分明就是故意在給他們下馬威,而黑衣人要這麼做的理由,正是被自己握在手裡的這一面黑旗。

由此看來,這黑旗不禁沒有給他們帶來省事方便的好處,反而還給他們招來了禍事。

看得明白,卻不敢說的明白。

握緊手裡的黑旗,田秀書只能看在眼裡,明在心裡,嘴巴始終閉著,一個字也不敢說。不只是他,這裡任何一個人都不敢說話,任何一個人都不想給自己添麻煩。

樓里還坐著幾個江湖人,看到這一幕,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這幾個衙差被人收拾,會令他們感到十分愉快。他們當中,也有不少因為那一面黑旗令,而對這幾個衙差心生不滿。

其中,有兩個人更是各自拿出一個骰子打起賭來。

一瘦一胖,一少一老。

骨瘦如猴的年輕男人拿著一塊木頭雕制而成的木骰丟進碗里,笑嘻嘻的和坐在對面的胖老頭說道:「紅點為大鬍子的手先廢,黑點為黑眉毛的臉先廢,你賭哪一邊?」

胖老頭也拿出一個骰子,一個玉石雕制而成的骰,笑嘻嘻的和瘦個子說道:「不如我們丟兩個骰,兩個紅點為大鬍子的手先廢,兩個黑點為黑眉毛的臉先廢,一紅一黑為平局,如何?」

瘦個子笑著同意。

胖老頭又道:「那我就賭黑眉毛的臉先廢。」

說完,胖老頭也把骰子丟進碗里。

一個正常人怎麼可能隨身攜帶骰子?只有賭鬼才會隨身帶著賭博用的骰子,顯然這兩個人都是賭鬼。

瘦個子點點頭,笑道:「那麼我就賭大鬍子的手先廢,如果你贏了,我請你喝酒。如果我贏了,我想要一件東西。」

胖老頭看著他,笑道:「你想要什麼?」

瘦個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望著胖老頭手裡的那個骰子,笑眯眯的說道:「我就想要你手裡的那個骰子。」

胖老頭突然板起臉,不悅道:「你也不問問這個骰子是用來做什麼的,就敢問我要?」

瘦個子順口問道:「你那個骰子做什麼用的?」

胖老頭陰森森的道:「當然是用來殺人的。」

瘦個子睜大眼睛,驚訝道:「骰子怎麼可以用來殺人?骰子分明是用來賭錢的。」

胖老頭冷笑了一聲,道:「我在不賭錢的時候,也會殺人。」

瘦個子將裝了骰子的碗倒扣在桌面,搖了起來,一邊搖著碗,一邊笑道:「這麼巧,我在不殺人的時候,也會賭錢。」

胖老頭也把碗倒扣在桌面,動手搖了起來,一邊搖,一邊道:「用你的那個木骰子殺人?」

瘦個子微笑道:「你以為木頭就不能殺人?」

胖老頭嘆氣道:「一顆豆子都能被人用成殺人的武器,更何況是一粒骰子,就算是木頭,用來殺人也不奇怪。」

兩個人揮動著手臂,力氣都很大,骰子在碗裡面發生叮叮噹噹的聲響。

他們一直搖著,不停的搖,搖了很久,久到好像已經忘記了要打開兩隻碗看看裡面的結果。

田秀書不動聲色的看著搖骰子的兩人,這些幸災樂禍的人,看著熱鬧,娛人以自樂,看似已經完全忘記了黑旗令。

一陣風吹來,讓田秀書的心都開始冷起來。

這時,一白衣男人慢吞吞地從客棧外走進來,濕透的鞋子踩著一地的泥印。

腳印從門口一路緩慢延伸,最後停在了金狐面前。

白衣人有著一張乾枯的臉,深陷的眼窩,深陷的臉頰,慘白的唇色,蠟黃的臉色,整張臉都不像是一個活人的臉。雙眼無神,看東西的時候也像是沒有焦距一般。

他手裡有一把劍,劍尖有血,已經凝固,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這把劍殺人的時間距離現在並不會太久。

這把嗜血的劍,就連鋪天而下的雨也都沒有辦法將它沾染的血氣洗凈。

白衣人一句話都不說,直接在黑衣人對面坐了下來。

他把手放在桌上,手指很長,指節很粗,看起來就像是猴子的手,又皺又糙,又臟又黑,指甲里全是黑漆漆的泥垢。然而事實上,那並不是泥垢,而是凝固后的血,許許多多人的血。

黑衣人看也沒看一眼,還是一臉淡然的自顧自喝著酒。

白衣人神情木訥的坐在對面,望著黑衣人看了一會兒,問道:「這兩個人是在給你助興表演的?」

黑衣人頭也不抬,更沒有應一聲。

白衣人掃了衙差一眼,只見一個人的半邊臉已經被另一個人紅腫起來,而動手的人還沒有停手的打算。

「滾。」白衣人道了一個字,聲音很低很沉,砸進耳朵,能讓聽者心底一沉。

張青揍出去的巴掌在聽到這個聲音時,立馬收了回去,小心翼翼的看向這個白衣人,眼睛突地睜大一圈,當即拉上路一平匆匆走開。他的感覺告訴他,此時決不可再多作停留。

不過他並不走遠,再確定對方沒有留意的時候,又折了回去,躲在暗處觀察客棧大廳里僅剩的兩人。

白衣人的視線再次落到黑衣人身上,久久才道出一句:「閣下身手如何?」

黑衣人沒有回答。

白衣人又道:「你可願意跟我比試比試?」

正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此人竟敢孤身上前挑戰,想必是有驚人的本事在身。

「比試什麼?」黑衣人沒有抬頭,舉著酒杯放在嘴邊,道:「沒有看見我正在喝酒嗎?若要比試喝酒,你自己去拿一個杯子。」

白衣人木然的看著黑衣人手裡握住的酒杯,道:「我不是來喝酒的,我是來殺人的。」

黑衣人慢慢的飲著酒,完全一副不把來人放進眼裡的樣子,面不改色的說道:「我不是來殺人的,我是來喝酒的。」

白衣人冷冷道:「你喝酒的功夫如何?」

黑衣人放下酒杯,懶懶道:「總不會比殺人的功夫差。」

白衣人的無神的眼睛突然閃了一下,冷聲道:「我不和你比試喝酒的功夫,我只想和你比試殺人的功夫。」

黑衣人垂著眼皮,不急不慢的道:「我不想何人比試殺人的功夫,我現在只想何人比試喝酒的功夫。」

白衣人道:「若是要說比試喝酒,天下人誰能比得過酒鬼玉晏子。」

黑衣人飲下杯里的酒,問道:「玉晏子是誰?」

白衣人道:「你不認識玉晏子?」

「不認識。」黑衣人又喝下一杯酒。

「可白落裳認識。」白衣人突然嚶嚶笑了兩聲,那笑聲是陰冷枯老的,好像從地獄里爬出來的聲音,沒有活力,沒有生氣。

這個人的聲音,比這個人的臉更讓人害怕。光是這一陣笑聲,都能令人毛骨悚然。

偷偷看著他們的張青,腳底已軟。

不只是張青變了臉色,就連先前拿著骰子打賭的人,都已經收起了骰子,一臉震驚的看著白衣人。

此時,客棧里的焦點已經落在這個不知來路的人身上。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只知道他從雨里走來,帶著一把劍,一把無鞘的劍。劍是用來殺人的,沒人知道他剛殺了誰,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現在正打算用這一劍殺死坐在他對面的那個一身黑衣的五狐山莊莊主之一的金狐。

門外的雨又大了一些,凄凄然然的雨聲,好像無盡的哭聲。淅淅瀝瀝的雨水打在地上,砸起來的水氣翻騰得十分厲害。

烏雲厚厚的壓下來,整個客棧變得灰暗昏黃。

風忽然大起來,大廳周圍的窗戶更是被吹得啪啪作響。

已經完全驚呆的張青突然哆嗦了一下,原來是一滴水砸在了他的背上。

水自然是雨水,雨水自然是被大風刮進來的。

張青回神,往客棧里張望了一番,原來被驚呆的人不只是他一個人。

每一個人,都用他們的眼睛看著那一黑一白對立而坐的人,白衣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他的劍在昏暗的光線里,變得雪亮。

一把劍要殺人,就一定很快,越是快的兵刃,就越是雪亮。

儘管如此,黑衣人還是看也不看白衣人一眼,從剛才起,他就一直沒有太過頭,看過人。神情漠然的喝著酒,好像眼前的人根本就是空氣。

白衣人冷冷的看著金狐,冷冷的說道:「你不認玉晏子,總該認識白落裳。」

金狐笑了一聲,道:「如今,要是誰說自己沒有聽說過白落裳這個名字,只怕也不會有人相信。」

白衣人眯著眼睛問道:「難道你不想知道白落裳和玉晏子是什麼關係?」

「不想知道。」黑衣人面無表情的倒酒,他的確是一點也不想知道。

但是白衣人卻似乎沒有聽明白黑衣人的話一般,居然開始自言自語道:「他們是酒鬼與酒鬼的關係,你難道也想知道一個酒鬼的弱點是什麼嗎?」

黑衣人木著臉道:「不想知道。」

白衣人奇怪道:「你為什麼不想知道?你不是要找白落裳嗎?知道了他的弱點,他便為你是從。」

黑衣人反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他的弱點,他為你是從了嗎?」

白衣人沉默了片刻,又道:「與我比試,若是你贏了我,我可以給你許多關於白落裳的情報,包括他的所有弱點。」

黑衣人冷笑一聲,問道:「他有弱點嗎?」

白衣人道:「有,他當然有。」

「哦?」

「是人都有弱點,白落裳也是人,他自然也有弱點。」

黑衣人又問:「他有很多弱點嗎?」

白衣人道:「他一個人扮演了很多個人,一個身份一個弱點,他的弱點自然很多。」

「是嗎?這倒是讓我很意外。」黑衣人終於抬了一下頭,輕飄飄的掃了一眼對坐的人,道:「你要與我比什麼?」

白衣人抬了抬手中的劍,道:「比武。」

黑衣人搖搖頭,不感興趣道:「比武的結果無非就兩種情況,一個橫著,一個豎著。」

「也有例外,也未必都是一個橫著,一個豎著。」白衣人道,「曾經,白落裳與玉晏子比武,結局是兩個人都橫著被發現。」

黑衣人道:「那是因為他們都醉了。」

「你竟然知道,這件事除了那兩個人,從未被第三人知道。」白衣人看著黑衣人,「你說過你不認識玉晏子,你又怎會知道?」

黑衣人道:「我也一樣不認識白落裳,只不過是聽說過而已。但是,兩個酒鬼比武,想必是要先在就桌子上比試一番,既然是酒鬼,一喝酒自然是不倒不休。你剛才說,這件事從未被第三人知道,你又是從何知道的?」

白衣人並不想去回答黑衣人的疑問,他用遲緩的聲音說道:「曾經,白落裳與秋離鳳比武,結果是前後豎著出來兩個秋離鳳。」

黑衣人道:「后出來的那人才是真正的秋離鳳。」

「哦?」

「按照秋離鳳的性格,如果他是先出來的那個人,那麼他的後面肯定不會再有人出來了。」

「是,若是秋離鳳先出來,就說明他的對手已經死了。」白衣人冷冷的盯著黑衣人,道:「你很聰明。」

黑衣人沒有說話。

白衣人道:「所以你也沒有好奇心,任何一件事,你都會看得比別人更加明白。」

看了看手中的劍,白衣人木訥的眼神流出一絲失望,「你沒有好奇心,你也就不是我要找的對手,你也不配我的劍。」

黑衣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條斯理地品嘗著,不急不惱,好像什麼也聽不見。

白衣人走了,腳步聲異常遲緩,像是拖著腳步走的。

直到再也聽不見那緩慢而遲鈍的聲音,黑衣人才抬頭,朝門口看去,臉上閃過一絲讓人摸不透的神色。

這個從雨里走來的男人,再次走進了雨里。

翻騰的水氣很快就將白色的人影淹沒,除了一地的泥印,這個白衣人什麼也沒有留下,也什麼也沒有帶走。

直到風漸漸消停,客棧里的氣氛才漸漸轉暖。喝酒的喝酒,上樓的上樓,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

呆在暗角僵硬了半天的張青,這才偷偷抹了一把汗。

那個白衣人渾身上下都散著一股令人壓抑的寒氣,讓他站得遠遠的,也忍不住慎出一身冷汗。

那是一個真正的殺手,也是一個完全不掩飾殺意的殺手。他嗜血,從一見到金狐開始,他就毫不隱藏自己的殺意。他絕對是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人,因為他的容貌,他的聲音,他的行動,都像是一個毫無活人氣息的行屍。

張青在一邊看得心驚膽顫,他以為一場高手對決在所難免,他以為這裡一定會有人流血,會有人丟掉性命。

然而,一觸即發的一場角斗,竟就這樣被化解。沒有人動手,沒有人流血,沒有人丟掉性命。

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他又免不了生出一絲可惜。高手過招,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精彩對決,不能親眼看見,實在是有些遺憾。

跟在張青身後的田秀書和劉慶見他的臉色忽明忽暗的變化,他們也忍不住跟著一陣緊張,不敢吱個聲。

那白衣人攝人的氣勢也震驚了他們,幾乎壓得他們說不出話來。

原本一個金狐就已經令他們感到害怕,後來再加上那麼危險的一個人,此時他們只覺得渾身冷汗淌流,腳下虛軟。

金狐喝完酒,就起身上樓,回屋休息。

劉慶望著金狐的背影,低聲問張青道:「大哥,那穿白衣服的人是誰?」

張青沉默一陣,嘆了一口氣道:「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一個厲害的殺手。」

劉慶看了看門外那一片氤氳的水氣,問道:「大哥怎麼知道那人就是殺手?」

張青眯著眼睛道:「你看見他握劍的手嗎?」

劉慶奇怪道:「他的手怎麼了?」

張青沉吟一聲,低沉道:「那隻手的指甲里全是血。」

劉慶啞然道:「怎麼可能?」

張青苦笑一聲,「我也希望是我推斷錯了,可我很肯定那些泥垢一樣的東西都是人血。只有長年殺人沾血的手,指甲里才會積澱出烏黑的血垢。」

劉慶的臉色已變得有些僵硬,就連向來觀察細緻的田秀書也忍不住渾身僵硬起來。他實在是沒有發現那個人的手指甲,他的注意力全部都被那一把劍吸引著。

「那穿黑衣服的人又是誰?」劉慶小聲問道,他還沒有看出那個人的身份。

「你看見他腰間掛的腰牌了嗎?」張青道,「那是一枚金色五尾狐腰牌。」

劉慶奇怪道:「五尾狐腰牌是什麼?」

田秀書臉色僵硬的看著他,道:「五狐山莊你總聽過了吧?」

此言一出,同行的人盡皆驚出一身汗。

劉慶更是跳了起來,驚訝道:「你是說那人是五狐山莊的人?」

「沒錯。」田秀書道,「若是猜得沒錯,那人正是排行老三的金狐。」

劉慶這麼一聽,也心中一凜,后怕的吸了一口冷氣,接著後背一陣發寒。

田秀書一臉凝重的道:「五狐庄歷代有五個莊主,分為火、藍、金、黑、白五個分部,傳說每一個分部的莊主各佩一塊刻『狐』字的腰牌,顏色分別是赤、藍、金、黑、白。看這個人的腰牌,一定就是排行第三的金狐。」

劉慶搶著道:「據傳言所說,這五狐為人刁蠻陰戾,陰險無恥,冷血殘忍,平素行事詭異,又多造殺孽,五狐山莊可說是極其歹毒的邪派。正所謂正邪不兩立,王爺怎麼會用上這樣的人?」

在所謂的名門正派眼裡,像五狐山莊這樣的門派自然是為人所不齒的「外道」。

劉慶想了一下,問:「那個穿白衣服的人難道也沒有看出金狐的身份?」

田秀書緩緩搖頭,道:「或許他正是知道金狐的身份才會前來向他挑戰。」

劉慶一聽,更加驚訝的叫了一聲,道:「既然知道他的身份還要上前挑戰,莫非那白衣人比金狐還要厲害?」

田秀書又是一陣沉默,這個問題他也沒法回答。

劉慶差見田秀書不答話,也便不再繼續追問,因為他知道像自己這樣身份的人跟那樣的江湖人是相距十分遙遠的,若不是為了追拿白落裳,他這輩子估計都見不著這些走在刀尖上的江湖人。

「我想不明白,大哥剛才為何要那樣打直腦子?」劉慶又不解的問道。

張青呸地吐了一口唾沫,罵道:「老子打他,是為了救他的小命。」

「這話怎麼說?」

張青狠狠的握著拳頭,卻沒有解釋。

田秀書早已看出張青的想法,這時只得替他回答:「大哥要是不先揍人,等到那金狐動手,你以為我們還有命活嗎?大哥先動手,就是告訴那個人我們是櫟王爺的人,既然他也是櫟王爺派出來的人,看在王爺的面子上,自然是不好再為難我們。更何況,我們還有黑旗令在手。」

「既然這樣,大哥直接告訴他不就好了,為何還要下這麼重的手?」劉慶看著路一平臃腫的臉,忍不住落井下石的打趣道:「這傢伙的臉都腫成什麼樣子了,我還從來沒見過他的臉有這麼圓過。」

張青呸了一下,罵道:「蠢貨,你懂啥!這叫『先下手為強』,我這邊搶先動手,就是給那人一個台階下,我既然已經動了手,他便不好再動手,面子上也過得去。」

說著,他又很鄙夷的冷笑一聲,「如今這江湖上凡是有點名聲的人,都自視甚高,傲得很。他為了自己的面子,就算顧及櫟王爺,也決不會輕易放人一馬。我要不給他出出氣,等他動手,路一平就是死路一條。」

這話聽起來多少帶著一點自以為是的聰明,滑稽又可笑。

先前丟骰子的兩個人突然笑出聲來。

張青等人不由朝他二人看了過去。

瘦個子眨著眼睛笑道:「我以為我耳朵一定有毛病。」

胖老頭也笑著,「你耳朵沒有毛病,是有人的腦子有毛病。」

瘦個子斜著眼睛看向張青等人,吃吃笑道:「我看這些人不是腦子有毛病,而是根本就沒有腦子。」

胖老頭附聲道:「一般而言,在衙門做事的人,基本上都不會有腦子。」

瘦個子揭開倒扣的碗,那顆木雕骰子顯示的是紅點,他眯著眼睛笑道:「你也開,看看是你贏還是我贏。」

胖老頭打開碗,玉雕骰子是黑點。

瘦個子惋惜道:「看來我們不輸不贏。」

胖老頭也惋惜道:「也可以說是我們都贏也都輸。」

瘦個子掃了一眼張青等人,咧嘴笑道:「其實我們都輸了,因為那兩個人既沒有手廢,也沒有臉廢。可是我始終不能明白,就是這麼沒有腦子的人,居然也能拿到黑旗令,也真是奇事一件。」

張青聲音宏大的朝二人喊道:「敢問二位閣下高姓?」

瘦個子冷笑道:「你不用問我們姓名,我只問你,這黑旗令當真是櫟王爺親手交到你們手裡的?」

張青立刻瞪起眼睛,厲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的意思,就是說你們都是笨蛋呀。」

一陣輕快的聲音響起,接著就看見一個打著雨傘走進來的垂鬢小童。

小童裹著一身棉衣,腳下卻只著一雙草鞋,鞋子上裹著一層厚厚的淤泥,看來是走了不少的路。只見他收起雨傘,然後走到瘦個子旁邊,語氣重重的道:「姑奶奶讓你把骰子交給我。」

瘦個子一臉不甘心的交出了那顆木頭雕成的骰子,不高興的說道:「我沒有用它殺人。」

一邊,胖老頭也幫著說話道:「他只不過是用來賭錢而已。」

聽胖老頭這麼一說,垂鬢小童立刻板起臉,十分嚴肅的說道:「就算是用來賭錢也不可以,姑奶奶說了,必須收回。」

胖老頭聽得不明白,「你說的那個姑奶奶是誰?」

小童板著臉解釋道:「就是他爹的姑姑,他爺的妹妹。」

胖老頭一臉驚訝的看向瘦個子,「你居然這麼聽你姑奶奶的話。」

瘦個子無奈的搖搖頭:「我向來只聽錢的話,姑奶奶有錢,我當然也得聽她的話。」

胖老頭笑著問小童:「那你們姑奶奶在什麼地方?」

小童板著臉回答道:「在滎都。」

胖老頭奇怪道:「那你是怎麼來的?我和這瘦子一路走來,也沒看見你跟在他左右。」

小童不滿道:「我又不是跟在他左右的,我是跟在他後頭的,你們當然看不到我。」

「你是怎麼來的?」

「走著來的。」

胖老頭不得不驚訝,他們是騎著馬來的,這小童居然敢說自己是走著來的,難道他走路的速度會和馬一樣快?

小童從兜里掏出一張帕子交到瘦個子手上。

帕子里裹著一張紙,紙上寫著兩個字:涼州。

瘦個子看著兩個字,緩緩道:「姑奶奶是打算讓我去涼州?」

小童只說:「姑奶奶就讓我把東西交給你,別的什麼都沒有說。」

瘦個子將帕子用來替小童擦掉頭髮上的水汽,嘆了一口氣,然後朝胖老頭苦笑道:「看來我們有一段時間不能賭錢了。」

胖老頭拍了拍胸口,笑道:「還好我這裡還有一個。」

話音剛落,小童馬上就朝胖老頭攤開手道:「姑奶奶說了,你的也要交出來。」

胖老頭不滿的瞪起眼睛,「我的為什麼要給你?」

小童板著臉道:「姑奶奶說你也不能賭錢。」

胖老頭也板起臉,「我的骰子不是用來賭錢的,而是用來殺人的。」

小童道:「殺人也不行。」

胖老頭簡直快被小童的態度氣得跳起來,憤憤道:「你姑奶奶是什麼人?我憑什麼要聽她的話!」

小童一板一眼道:「因為她是你孫子的姑奶奶,你兒子的親姑姑。」

胖老頭瞪著眼睛,突然臉紅了起來,他雖然是哥哥,卻不能不聽自己親妹妹的話,因為他也和瘦個子一樣,只聽錢的話。妹妹掌管著錢糧,他要吃飯也要用錢,就不得不聽妹妹的話。因此,他只能拿出那枚玉雕骰子,只能哭笑著嘆氣道:「看來在沒有拿到賞錢之前,我們爺孫倆只好暫時戒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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傭兵的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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