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欒溫之狗帶
余嬤嬤壯著膽子,將視線再次移到了窗外鬼魂的臉上,長發白衣雖然可怕,可是那張臉卻是格外的秀美,兩雙彎彎的眉眼猶如天上的月牙,散發著柔和的眸光。
余嬤嬤眨了眨眼睛,等確定不是幻覺的時候,窗外的臉忽然一變,眼皮、鼻尖甚至是眼白,紅疹子到處都是,臉上沒有一塊好肉,緊接著臉部出現了龜殼一樣的裂痕,裡面露出了鮮紅的血肉。
這副模樣,像極了當年賢妃慘死的畫面。
余嬤嬤也參與了當年的那件事,如今看到了冤魂索命,雙眼一翻便轟然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到了第二天白天,鳳儀宮已然充斥著詭異的氣息,宮女太監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眼睛中藏著深深的驚恐,每個人如同行屍走肉般低頭做著自己的事情。
閉緊嘴巴,是他們唯一能做到的。他們不會告訴任何人,他們昨天看到了一張恐怖至極的臉,如同從十八層地獄中爬出來的鬼魂,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出那張臉上詭異的笑容。
即使楚后一心想將這個消息封鎖住,可是也扛不住賢妃的鬼魂每晚都會出現。一些膽子小的已經被嚇得感冒發燒,還有一個被嚇瘋了的宮女以及芙蓉被餵了毒藥扔到了枯井裡面。
楚后早在第一個鬧鬼的晚上就被嚇病了,銀牙緊咬,恨恨地說道:「一定是有人裝神弄鬼想要嚇唬本宮,這宮裡面誰手是乾淨的,怎麼他們都安然無恙?你們都好好地守著,若是能揪出扮鬼的人本宮重重有賞。」
每到晚上侍衛待命,天羅地網地在鳳儀宮各處守著,然而卻沒有人能捉到這個鬼魂,即使是捉到了衣袖,對方也可以輕輕鬆鬆地掙脫開,彷彿真的是六合之外的幽靈。
紙包不住火,蓮妃的人一直盯著鳳儀宮,風吹草動都能得知,何況是這麼大的一件事情。
……
「那件事情是你做的吧。」江采苓推開攬勝院書房的門,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半眯著看向蘇清城。
蘇清城放下了手中的筆,「既然要逼欒溫之造反,你提的方法對他而言,無非都是小事,不是不能忍的。而賢妃鬼魂這件事情即使他能忍,父皇也是忍不了的。」
「我問的不是這個。」
江采苓的眸光陡然一冷,聲音更是聽不出一絲半點的溫度,「裝神弄鬼在楚后眼中不過是些皮毛而已,你能讓她如此深信不疑,除非是那個扮鬼的人和賢妃長得十分相像,除非是易容。」
蘇清城眉眼未動,「楚國巫術是五國中的佼佼者,擅長易容之人多如牛毛,你怎麼這麼驚訝?」
江采苓道,「初級易容師只能將人的臉稍作改動,只有高級的易容師才能將人完完全全裝扮成另外一人。雖然楚國境內有很多人學習易容,但是能達成後者技術的人卻著實不多,那個人應該和蓬萊島島主有關吧。」
蘇清城挑眉,「如你所言,是蓬萊島的弟子。」
自己的猜想被印證成為了現實,江采苓語氣透著焦急,「那個人在哪?」
蘇清城薄唇輕吐,「殺了。」
這兩個字像是剪刀的兩片刀片,輕飄飄地斬斷了線索。
江采苓並沒有對蘇清城的話產生懷疑,在她看來,除掉一切不利於自己的人證物證都是他一貫的手段。
房間陷入了安靜,春藤桌案上的鈿紫檀玫瑰香爐中裊裊的青煙緩緩飛升著,青花底琉璃花樽中零落地插著幾支虞美人。
蘇清城眼中陰沉不定,聲音中無悲無喜,「你似乎對易容很感興趣。」
江采苓睫毛遮住了眼瞼,「易容之事我在書上讀到過,本來以為是一種失傳的古術,卻沒有想到真的有人能做到易容換臉。」
蘇清城點點頭,掩藏住了眉宇間的神情,語氣中流露出來不經意的關心,「你最近越發沒有精神了,我明日讓首輔過來給你瞧瞧。」
江采苓搖了搖頭,低頭的時候正好看到了蘇清城桌案上的白宣紙,上面描繪著一個眉眼明媚的女子。
江采苓雙眉緊緊皺在一起,抬頭看向了蘇清城,目光複雜。
蘇清城也不躲閃,修長的手指拿舉起了宣紙,目光在江采苓的臉上和紙上的畫像之間流連,唇邊揚起了一抹艷麗如罌粟花的笑容,「你覺像你嗎?」
江采苓淡淡開口,「你想做什麼?」
「不出三天,欒清城就會逼宮,我以平亂名義帶兵,會直接讓父皇退位。」
「然後呢?」江采苓不明白這和畫像有什麼關係。
「登基大典之後,我會給你想要的東西。」
江采苓在心中算了算日子,再過半個月,顧既明應該能到達南安城中。
接下來的事情,江采苓並不擔心。
她能想象出楚皇一旦得知當年心愛女子死亡的真相,心中是該怎樣的情緒翻湧。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將殺人兇手當做可以信賴之人,這對於賢妃的亡靈來說,是多麼的嘲諷。
經過這樣的打擊,楚皇勢必元氣大傷,而老虎一旦出現頹勢,那就是一網打盡的最好時機。
江采苓不再理會蘇清城為何會畫她的畫像,一雙黑黝黝的杏眸深深地注視著他,「無論是你是想殺兄弒父,我都不會多管閑事,但是你不能傷害謝澄一家。」
蘇清城唇角一揚,抬頭回回視著江采苓,看著對面女子臉上熟悉的五官,他卻覺得變得陌生起來,眼神有一瞬間的飄忽,不知是對話還是自言自語,輕聲說道,「原來你是有心的啊。」
「什麼?」
「沒什麼,你先回去休息吧,後面幾天的事情我會安排妥當,你不需要操心。」
聽著推門聲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蘇清城眼尾浮現出了一絲失望。
你如果真是有心,為什麼要騙我呢。
琥珀色瞳孔的眼底閃過了一襲妖艷的暗紅神色,讓剛剛進來稟告事情的艷雲看到,後者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
蘇清城所言的確屬實,楚皇得知了當年心愛的女子是被皇后等人所殺,情緒十分激動,甚至不顧眾大臣的阻攔將皇后和太子等一干人等變出為庶民。
欒溫之不甘心自己唾手可得的霸業在一個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的鬼影中被迫放棄,當即聯合了吳將軍和其他營下舊部在晚上的時候意圖逼宮。
皇宮中血流成河,刀劍的碰撞聲、士兵吶喊聲、婦孺的慘叫聲不絕入耳,火光照映得天空像是鮮血染紅的紅色幕布,恐慌和殺掠籠罩在南安城甚至是整片楚國的夜空。
杜念玉當晚破天荒地來到了昤院,一臉柔和的笑意,彷彿聽到的不是血腥的廝殺聲音,而是世間最美妙的管弦琴樂。
賀瀟瀟本想著要趕走她,卻見江采苓搖搖頭,並且讓其他人退下。
房間中沒有點燃蠟燭,但是皇宮中照天的火光如同巨大的太陽,照映著十皇子府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都十分清晰。
杜念玉走到站在窗邊的江采苓身邊,唇角漸漸揚起,聲音中卻帶著悲天憫人的情緒,「采苓妹妹,為了能得到救你性命的雪龍參,如今生靈塗炭,可如你所願?」
江采苓的唇角抿成一道直線,冷冷地看著杜念玉的臉。
那張臉上沒有半分的動容,只有著高揚著的笑容,柔和的眉眼一如當年,可是卻讓她覺得分外陌生。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會保護她,勸她凡事多忍讓的玲瓏了。
心底浮現出了一絲悲傷,感嘆地開口說道,「玲瓏,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聞言,杜念玉忽然笑了起來,撕開了柔善的面具,「這麼多年的過去了,你難道沒變嗎?剛入宮那會兒你多好啊,一副出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跟在我身後喊我玲瓏姐姐。
可是現在呢,你手上的沾染的人命不比我少吧,你又憑什麼指責我的變化?我現在真的後悔,當時為什麼心軟沒有毒死你,不然,我親弟弟也不會被你害死!」
想起了周國皇宮發生的一幕幕,江采苓眼中閃過了痛苦,「曼陀羅花毒你都用上了,我不知道你當時若不是心軟,想用什麼辦法殺死我?」
兩個人已經回不到當初了,在記憶中相互依偎取暖度過宮中難捱夜晚的兩個要好姐妹似乎是她們共同編織的美好的夢。
如今這個夢徹底破碎了。
不,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支離破碎。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場對話並沒有繼續下去。
當晚,謝侯率領謝家軍衝進皇宮保護陛下。奪位的戰場並非僅在皇宮,在楚國其他地方也是戰場,謝澄和蘇清城手下部隊在邊境的部下正截斷著欒溫之軍隊的增援。
等皇宮中再有消息消息傳來,已經是一天一夜之後了。
楚皇身邊的大太監帶領著眾人浩浩蕩蕩地走進來十皇子府,宣讀聖旨:
「十皇子欒清城,久葉祥符,夙彰奇表,天縱神武,智韞機深。今平亂前太子逼宮奪位之政亂,今傳皇帝位於清城,所司備禮,以時冊授。公卿百官,下至士民,宜悉祗奉,以稱朕意。」[注1]
江采苓跪謝接旨,蒲扇似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楚皇,終是傳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