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趙萱兒帶著女兒在盂蘭節前夕回了府。盂蘭節要祭祖,趙萱兒不準備和杜呈硯和離,自是要回來準備祭祀,否則便是婦德有缺。
杜太初在嘉熙堂的小佛堂里,給杜秋容專門設置了一個牌位,讓杜恆言祭拜。一早,杜太初便帶著阿言去街上買轉明菜花,花油餅,杜呈硯這一日去了道者院為陣亡的軍士們上墳。
杜太初聽著阿言背完了兩首唐詩,摸著鬍鬚道:「今個你要跟著阿婆給你娘念經文,就到這裡吧!」
杜恆言收了書放進書袋,問阿翁道:「阿翁,慕俞可有信寄過來?」
杜家老爺手一抖,咳了一聲道:「阿言不提,阿翁倒忘記了,阿言等等,阿翁去拿!」心裡不由暗罵,林老頭倒是教的好孫兒,這般小就賴上他家孫女了。
杜恆言對著阿翁微微一吐舌頭,他知道阿翁這是故意扣下了她和慕俞的信。
門外的杜婉詞看著杜恆言對阿翁作鬼臉,微微失了神,即便這個女孩兒來路不明,可是阿翁和阿婆卻將她捧在心口,她由娘親請來的女先生教,杜恆言跟著阿翁學。
娘親說阿翁不過是鄉野的鄉紳,比不得朱先生出生世家,又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可是幼兒啟蒙,哪用的著才女來教呢!
杜婉詞失神的當兒,揣著信從裡間出來的杜家阿翁,正看到另一個孫女一眨不眨地看著阿言,笑道:「婉婉也過來了啊,阿翁剛讓廚房備了綠豆糕,婉婉陪阿言玩一會可好?」
杜婉詞斂裾行禮道:「娘讓婉婉來找阿婆,問姑母的祭禮是公中準備,還是阿婆另準備?」
杜太初淡淡看了一眼這個低著頭傳話的孫女兒,道:「你阿婆已經備好了!」
杜婉詞笑道:「那婉婉回去告訴娘親,娘親那兒也備了綠豆糕,婉婉一會讓翠微端來也與阿言和阿翁嘗嘗。」
杜太初點點頭。
望著杜婉詞的背影,杜恆言聳聳肩,為何人家的四五歲小娃兒都是正常要糖撒潑打滾的小娃兒,為何她接觸的小娃兒,都一副老學究的模樣,慕俞還會動耳神功,沮喪地說律典里的好多字不識,杜家的這位小娘子,貌似沒有死穴。
她不知道杜呈硯是如何和趙萱兒說的,最後趙萱兒同意將她記在名下,充當嫡女,只是名字記在了杜婉詞後頭,在家中兩人互喚名字。
嫡女、庶女,杜恆言並無感覺,她本就不是這家的女兒,娘生前沒有說他爹是誰,在杜恆言眼裡,只是將杜呈硯當伯伯看待,記在族譜上以後,她稱呼杜呈硯依舊為「伯伯」,稱呼趙萱兒為「伯娘」。
盂蘭節過後,天氣越發炎熱,皇上要去京郊避暑,杜呈硯作為殿前副都指揮,自是要陪同,趙萱兒也收到恩旨,一同前去。
消息送到嘉熙堂的時候,元氏給正在寫大字的阿言打著扇子,問道:「言兒,你想不想一同去?」
阿言頭也不抬地道:「我在家中陪阿婆!」一邊接著寫她的大字。
她前世唯獨字跡實是拿不出手,簡直是一大恥辱,但凡她一亮字,都要汗顏,人家都說,見字如見人,她每每聽到這句話,都想翻白眼。
這一世,杜恆言準備從自己還是娃娃時,努力練字以洗刷前世的屈辱。杜家阿翁拿出了許多名家的帖子讓她選,問她喜歡哪一種,她選了一圈以後,挑中了前朝才女李茂芫的字,飄逸又不失大氣的一手行書,頗能磨性子。
元氏見她寫的認真,嘆道:「言兒,阿婆知道你不喜歡去外頭見那些權貴,可是你終究是要長在京城,以後進了書院,難道連一個女伴都沒有嗎?」
杜恆言有些莫名地抬頭看著阿婆,她總覺得阿婆似乎話中有話,女伴去書院也可以交啊。
元氏見她一雙眼睛清澈的能照進心窩裡一般,攬著她道:「言兒,你初來京中,要在京中找到自己的女伴,讓人家夫人、小娘子看見你、認識你,知道你是誰,什般模樣性情,你可明白?」
元氏的眼睛里既有疼惜,又有堅決,近日便連她都聽說,京中到處盛傳硯兒薄情寡義,將外室女帶到郡主跟前,郡主大度,不計前嫌反而將此女記在名下充當嫡女教養,奈何那小娘子的娘親出身鄉野,最是愚頑,與杜家真正德嫡女相比,簡直是螢火與月光。
望著元氏的眼睛,那麼一瞬,杜恆言忽然想起來她在杜家的身份,阿婆是怕她躲在深閨中,會讓外面的那些流言越傳越真。
她才五歲,阿婆竟然已經在為她的名聲經營。杜恆言忽然發覺古代小娘子的不易,她們一輩子都只能在一個圈子、一個地域里打轉,不可能一處待著不喜歡,就換一處生活。
在封閉的小圈子裡,名聲對一個小娘子的重要性,似乎是關乎身家性命的。
杜恆言低了頭,道:「阿婆,言兒不喜歡,言兒就喜歡待在家中讀書識字。」她想起古裝劇中那些在後宅中苦心謀得一份體面的姻緣,然後費盡半生悍守正妻之位的女子,后脊背便一陣發寒。
歷史的河流那般寬廣深厚,而留給她們的就只有一塊娟帕,一首苦心孤詣的勸夫詩,一口胭脂井。
她也不準備嫁給貴族勛爵去做大家婦,這麼些時日,她已想好,她作為趙國杜恆言的這輩子,一是為小小娘討一個公道,二是自得自在地過自己的日子。
她想的開,可是元氏聽她一說完,就抱著她哭了起來,「言兒,阿婆年紀大了,護不得你一輩子啊!」
杜恆言見元氏又為她愁的哭,腦袋發木,牙一咬,點頭道:「阿婆,言兒都聽你的!言兒去!言兒一定交幾個小女伴!」
元氏瞬息收了淚,十分敏捷地吩咐凌媽媽道:「阿凌,你去庫房挑兩匹平羅,兩匹蜀錦,前些日子亳州那邊送來的紗,也拿出兩匹給阿言做身十二幅的裙子。」
一點也沒有了先前欲哭斷腸的凄涼模樣兒,杜恆言望著自己剛才臨摹的字,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家阿婆竟然掌握了哭功這一必殺技。
凌媽媽笑道:「夫人真是心疼言小娘子,老奴這就去!」這一季的新衣裳,少夫人一早就備下了,言小娘子初來乍到,穿的還是先前在廬州的衣裳。
只是老夫人是疼言小娘子,這回單獨給言小娘子做,不知道少夫人那邊會不會不快,凌媽媽看了一眼其樂融融的祖孫兩,還是出了院子去找綉娘。
榮延院裡頭,趙萱兒聽著珍珠稟報元氏從自己的私房裡出銀子給杜恆言作了四五身新衣裳,晃了晃手中的茶盞,笑道:「既然娘希望阿言出風頭,我們不妨全了娘的心意。」
這七月的天,一旁立著的翠湄竟覺得有些不寒而慄,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笑道:「那等賤皮子,主子也能容得下,真是菩薩心腸。」
趙萱兒抿了一口茶,淡道:「什麼容得下容不下的,我說了不算,要看她自己的能耐!」說著,放下了茶盞,又道:「茶涼了,重新換杯吧!」
珍珠躬身下去沏茶。